此地无垠 第16章 第 16 章

亲爱的地球人：在很多年前，我们的祖先在伽马X-3星上生存，也就是你们俗称的地外星，我们也作为伽马X-3星人有尊严地活着，但你们的殖民让我们的家园分崩离析。地球要为自己的愚蠢和狂妄自大付出应该有的代价，宇宙的法则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黑暗森林（注1），曾经的我们是守着资源拿着火把大呼小叫的孩子，现在轮到你们了。

屏幕上放着这封灰界人写给地球人的信，下面坐着的是从各个地方赶回来的学生。时间紧迫，他们甚至都没有时间换回军装，穿着常服就来了，看起来不像是即将服役的军人，倒像是普通的学生。

罗金鳞将屏幕的光度调暗，投射的灯光照在墙壁上，却也没有这些学生的脸色白。

其实这份信还在加密阶段，尚未通过公告的形式告诉国内外，只在少数内部流传，但已经有骇客组织投放在各大商场和屏幕上了，很多都是被有心人删改增补过后的2.0版本，目的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仇恨，以此达到动摇人心的目的。

就这么短短一天时间，这封信出现了各种破译版，但每一个看起来都亦真亦假。一时间各种说辞，怎么胡编乱造的都有，一封信被活生生编成一本书。

底下的学生也在小声地交谈。

“看这字里行间的，就差没把打仗开战写在脸上了。”古嫣沉声道。

“打就打呗，一群山猫野猴子。”衡景明坐在他们后面，咬牙切齿，“咱们还能打不过吗？”

旁边一个女生的声音有点大，隔着过道都能听见，“开玩笑吧，不会来真的吧？”

她同桌是个瘦弱的男生，“我是学机甲战械自动化的，应该不会要去前线吧。”

“……”

罗金鳞摇摇头，跟这些学生不同的是，他深切地知道“战争”这两个字的分量，古人云“激昂大义，蹈死不顾”，可又有多少人能做到。他听着这些孩子的议论，依在指挥台上并不做声。

直到发觉老师半天不说话，学生们才停止议论，像是怕被老师训的中学生那样低下头，少数几个胆子大地抬眼去看老师的反应。

罗金鳞这才缓缓道：“同学们，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们，这场战役蓄谋已久。他们选择攻击的三个太空堡垒，属于地球太空力量最强大的三个国家，只有技术最先进的美国发出了警报声，也仅仅提前了一分钟预警。当然这跟美国人自己盲目自信有关，新年这几天不少地面上的普通民众在太空堡垒观光，他们降低了打击警报频率，所以才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老师。”衡景明举手示意自己有话说。

罗金鳞：“说。”

“按理来说，黄石堡垒只是美国最先建立好的太空堡垒，没有大型武器，巡航人数也不是最多的，为什么灰界人会选择它作为攻击目标？”

其实这个问题更像是在明知故问，罗金鳞不信衡景明这样的学生不知道，但他依然回答：“百年前，最先提出殖民伽马X-3星的国家，就是美国……”

公元2203年，地球发现了一颗隐藏的小星球，物种丰富、资源充沛。这颗星球就是伽马X-3，原居民的体型比人类小上一圈，几乎不具攻击性，被称为“地外星人”。但是彼时的地球还没有足够的军事力量去攻克其他的星球，一切都在静静蛰伏，直到三十年后，地球联盟理事国增加至七位，其中五国以绝对优势压过中俄两国，出兵殖民了地外星，史称第二次太空军远征。

这场远征战役，顺利将地外星变成地球的殖民星，开采资源的同时也带回了一部分地外星人作赏玩和研究之用。中俄两国拒绝出兵，也拒绝地外星开采的资源，遂离开地球联盟，召集一些势力不太大的小国建立新星人类组织会，也是现在新星联盟的前身。

后来被殖民的地外星人学会了地球的技术，以母星本就充沛的物产资源，开始了跟地球的军事武装抗衡。

反观地球，联盟连年的征税征兵让辖区国的人民苦不堪言，联盟大总统被超过80%的民众请辞，史称“123请辞事件”。无奈之下，地球联盟只好向新星人类组织会求援，合并成立新星联盟，几乎是全球联手，才险胜一局。

好景不长，他们现在的挑衅，意味着他们始终对地球怀着仇恨。

只是这份仇恨，需要后辈来承受了。

罗金鳞话至此，不由得顿了一下，像是在想如何说才能更委婉，最终还是选择了直说，“人类要为之前犯的错去承担，我相信同学都还记得，几百年前，某些国家为了一己私欲，打着寻找资源的由头去殖民了本该跟我们一样生活的地外星，又对他们的后代驱逐绞杀——这场灾难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

无人做声。

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超乎了他们每一个人的想象，就连最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到——要变天了。

罗金鳞早就知道自己这番话会引起的后果，他接着说：“军部委员会决定，将你们分成三批，跟随之前的太空军一起上太空堡垒，我们将成为这个国家乃至整个地球的防线……”

这时，下面终于有了些反应，一个男生犹犹豫豫地举起手，周边的同学一起看向他，听着他问出那个大家都很关心的问题，“那我们会死吗？”

罗金鳞以问作答：“为什么这么问？”

那男生左右环顾了一下，又舔舔自己的嘴唇，局促道：“以前的事情跟我们没关系，而且我也不想死……”

“这恐怕不能如你的愿了。”罗金鳞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

“我们都会死，虽然我很想安慰你们，但是事实情况就是如此。”罗金鳞眼中有霜寒之色，虽穿着集训地教师的制服，但袖章上别着的依然是太空军的标志，他这几年参与科研和教学项目颇多，但他依旧是正儿八经的军人。

一日为军，一生忠军，至死不改其志。

“我们都会死，古人说人总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也许你们有些人……应该是绝大多数人，心里或多或少有些不平衡，觉得那是老一辈造下的孽，为什么要我们这一辈去承担。这是人之常情，我理解，也许在座诸位能看到胜利的曙光，也许会跟地球永远陷入黑暗。”

“还记得你们入伍前的宣誓吗，早在太空军成立的那一天，我们就以守护人类共同命运为己任。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服从命令，忠于职守，严守纪律，保守秘密，英勇顽强，不怕牺牲，苦练杀敌本领。时刻准备战斗，绝不叛离军队，誓死保卫祖国（注2）。”罗金鳞扫了一眼下面坐着的惴惴不安的学生，“这些话不是口号，是信念。”

在漫长的太平岁月里，人类早已忘记曾经犯下的错，满不在乎的心态和不及时的补救，让错误变得不可饶恕。却又在矛盾激化爆发之时，连正视过去都不敢，只想着隐藏和掩埋。

但是总有一群人，他们是精神是脊梁，就这么直挺挺、傲然地站着，哪怕披着一面破损的旗帜。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我向大家传达军委的命令，所有毕业的、不管是否完成集训的学生会全部重新分配，分为三批上太空前线支援，全程都有高级军士跟随指导，我会跟随第二批上太空。同学们，士兵们，这不是学习，没有学分让你们赚，没有老师会为你们写推荐信。”

“我希望你们记住，不管群众和媒体如何看待，但战争就是战争，一旦开始便不会轻易结束，灰界人明白，我们也要明白。”

宋兴琛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之前在老郑婚礼上，古嫣的话竟然一语成谶，只是当时的他们不知道，灰界人早就不是“死而不僵”了，而是“卷土重来已可知”。

多年以后，宋兴琛还会经常想起今天罗金鳞给他们上的这“最后一课”，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们以各种东西为追逐目标，权利、名声、财富……但这些都建立在国泰民安的基础上。很多年前，地球出兵殖民伽马X-3星球的事迹还写在历史书上，虽然各国对其贬褒不一，但并不妨碍这场战争在无形中的潜滋暗长。

仇恨无垠，不会被星系所隔断，也不能随着时间消散，只会演变成一场每个人都避无可避的灾难。

作为学生，他们大可以躲在家长和师长的后面，但是作为军人，他们只能跟这些残酷面对面。

就像几个月前他自己面对夜半鹊的枪口，但是这次，他又要扯下哪块儿桌布让对方滑倒呢。

这场会没开多久，但所有人都觉得时间十分漫长。宋兴琛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外面冷冽的空气让他打了个哆嗦。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这次征兵不仅是他们这些已经毕业的，就连还在学校里面念书的大四学生，都被编进了临时的战略支援部队里面。

冬日清冷的气息染上了一层火药味，就这样不浓不淡地漂浮在赖以生存的空气里，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

注1：“黑暗森林法则”来自刘慈欣原著小说《三体》的概念。在《三体》系列总共有四个版本，分别为：叶文洁-罗辑理论、咒语实验理论、概率理论和宇宙战争理论。

注2;来自中国人民解放军纪律条令（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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