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禁止通行[星际] 第9章 非我族类

灰绿色的眼眸如同极冻之地的寒冰，直刺姜溯的心脏，冻得她几乎浑身血液都要凝结。

姜溯不闪不避，仅仅是望着他。她的长发有些凌乱，用一根从食堂薅的金属筷子随手盘了起来，几根碎发落在脸侧，衬得她脸色近乎苍白。眉心的金色小痣没有夺走一分色彩，反倒让姜溯的眼睛看起来更漆黑深邃。

对视持续了将近半分钟。

杨平左手压在金属餐桌上，脸上非人类所能及的细微颤动缓和下来，尾音带着愉悦的笑意：“师姐，别开玩笑了。”

“如果你真的交出了名牌，那我们都面临暴露风险。”他又坐了下来，眼睛弯弯：“名牌里的芯片不仅记录了我…同样也记录了你。”

他微微俯下身子，鼻尖几乎贴到姜溯脸上，声音压得极低：“‘你难道没发现我对她格外亲切吗。’我当时应该是这么说的，对吧？”

“师姐，你和我是一样的。我们都是…”

杨平无声的说出了三个字：蚀、心、者。

“你好像有些误解。”姜溯低下头，将巴掌大小的便携式污染值检测装置从腰间的多功能腰带上解开。

她的小指轻垫了一下，检测装置无声地放在了金属餐桌之上。

姜溯的拇指停留在检测装置的按键上方，当着杨平的面缓缓地按了下去。

污染值检测装置的指针上下跳动了一下，停在离红线三格外的位置：17。

“你敢把它贴到你身上吗？”姜溯幽黑的眼睛深处闪过一抹微不可见的深蓝色。

【个人面板】

姓名：姜溯

年龄：18

职业：临时调查员

当前佩戴称号：仙尊首徒（为您增加100知名度，这或许不是好事）

天赋：剑阁初级剑法（1/21）

武器：含光剑、调查员初级装备（医疗包、简易防弹服、应急辐射服、制式信息终端、便携反物质枪等）

当前污染值：17

当前修为：0

姜溯的污染值甚至达不到触发检测警报的20档。

她的声音很轻，又重复了一遍：“你敢吗？”

杨平的表情一下变得极为难看，眼睛里的灰绿色彩像是脓液，将他的脸色都染成了青绿色。

他当然不可能碰。

——这可不是他改装过的污染值检测装置，而是连E级都能检测出来的，正常的检测仪。

以杨平道子级的污染物等级，恐怕只要碰这个检测装置一下，检测仪就会恨不得原地炸出信号弹来预警吧。姜溯收回了污染值检测装置。

杨平坐在姜溯对面，脚下是被他打翻，撒了一地的蛋炒饭，带着食物特有的暖香气，他本人却冷硬的像一块冰。

他和面前这位“仙尊弟子”截然不同，对方虽然是蚀心者阵营，可污染值却并没有达到异变水平。

也就是说，只要仇城有一丝一毫的质疑，要求他踩上驻地内精度更高的污染值检测装置，他立刻就会暴露。

而姜溯不会。

他们根本不是同样的存在。

杨平脸上又一次掉落下了透明的肉芽，在黑色的作战服内来回鼓动。

灰绿色的眼睛此刻近乎墨绿，幽暗无光，紧紧盯着眼前这个一脸平静的少女。

“我还有一个办法。”他嘶哑的说，话里带着粘稠的恶意：“我可以吞掉这个基地里的所有人——这样，我的身份就不会暴露，你的也不会。”

第三步。

狗急也会跳墙，污染物被逼急了，总会提出一些超出常人想法的东西。

姜溯微微敛眸，并不意外他此刻提出的“创意”。

“除去几个必要岗位上的留守人员，执巡大队几乎全员都在外执行任务。”

空荡宽敞的餐厅里，姜溯说：“你不是也说了么，他们明面上是押运疫苗，实际上是在执行更为紧要的任务——也就是说，你要在吞下执巡大队驻地全员的同时，也得把散落在古绛区各地的执巡队队员一起吞了。”

“否则，他们一定能够传出消息……到那时候，你面对的不再是执巡一大队，而是整个星球上的全部武装力量。”

姜溯步步紧逼：“我刚来执巡队一天，只知道这个星球上有三个执巡队驻地。”

“你能吃下几个？”

又是一片死寂。

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林礼抱着一个圆墩墩的清洁机器人，从食堂窗口跑了过来，把清洁机器人放到地上，让它将地胶上的蛋炒饭残骸收拢起来。

她的鼻尖动了动，嗅着蛋炒饭的暖香味，满心都是遗憾：“好可惜……”

“不可惜，一会我教你，你也能做。”姜溯将林礼拉到了身边，防备杨平被她逼的太急选择当场掀桌。

林礼眼睛一亮，狠狠点头，一副见到救星的模样：“姐姐，谢谢你！我会让爸爸给你加奖金的！”她拽了拽姜溯的手，踮着脚凑到姜溯耳边，“姐姐，你要不要考虑来食堂工作！”

“安全！清闲！工资高！”她眼巴巴地看着姜溯，满脸都是不想被那些腥臭糊糊继续荼毒的期待。

姜溯冰冷微潮的手心覆在了林礼头上，将小姑娘往食堂窗口处方向推了推，声音紧绷：“我会考虑的，你先去做你的作业。”

林礼的表情垮了下来，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杨平与姜溯坐着的餐桌。

杨平从小姑娘走过来开始，就一言不发，脸上那些诡异的凸起也在眨眼间平复，挂着众人熟悉的微笑表情。

这大概算是好事，起码证明杨平并没有疯到什么都不顾，它至少明面上，还是要以自己这个“仙尊弟子”身份为先的。姜溯低头，舀起一勺蛋炒饭，微凉的饭粒带着咸香，粒粒分明，晶莹柔软又带着些软弹性。牙齿切开饭粒后，淀粉被唾液酶分解为麦芽糖，轻微的甜味与暖香一起烘热了她的口腔。

她一勺一勺舀着饭粒，认真咀嚼，面色平淡。

杨平的微笑从小姑娘离开后就变得复杂起来，看着眼前这个刚刚认识不到两天的仙尊弟子，只觉得荒诞。

他印象里，这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忍不住轻视对方。在货艇上时，他也毫不收敛自己的恶意，肆意捉弄着姜溯。当然，他得承认，他确实没想过姜溯会直接炸了货艇。

现在看来，货艇上那些平静的对话，恐怕都是她的伪装…果然是仙尊弟子，心思缜密，也够狠。

不能留，不能杀，他似乎只有出逃这一条路可走了。

杨平不知何时变成墨绿色的眼睛注视着平静吃饭的姜溯，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

她说的对。

他确实没时间再坐在这里和她聊天了。只要仇城从古绛区赶回来，他就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了。

姜溯盯着金属餐盘里的金色米饭，纤长的睫毛敛住了眼中微动的光。她在看餐盘上的反光。

等那模糊的形象像是松了口气一样，整个人松垮下来的时候，她的心中才算安定了一半。

杨平捋了捋发丝，语气放松了许多：“好吧，你说得对，我的确该走了。”

他的眼睛从墨绿色变回了灰绿色，将摄人的威胁收归已身，迈开长腿，毫不犹豫地往食堂外走去。

第三步，让杨平自己意识到自己无路可走，自行离开。

她成功了。

姜溯舀起米饭的手停了一下，叫住了他：“等一下。”

杨平微微偏头，疑惑地看着她。

她问：“你是怎么给我发信息的？我的信息终端并没有添加你，但还是会收到你的信息。”这个信息不会被查出来吧？

杨平耸了耸肩，脸上终于笑了一下：“简单的后门漏洞而已。我可没说这里的蚀心者只有我一个人啊，师姐。”

姜溯没有在意他临到最后的嘴硬，只点了点头，又低下头吃起没剩多少的蛋炒饭。

米粒已经凉透，吃不出任何香甜气味，只有如嚼蜡的干硬。

到处都是蚀心者，而她的身份又微妙地卡在双方之间。

要谨慎。

再谨慎一点。

她一定要活下来。

姜溯将米粒嚼碎，从碎末中试图寻找一点故乡的风味。

她一定要回家。

杨平缓步走出食堂，步伐越迈越大，几乎跑了起来。

看着它的背影消失在通道末端的转接舱处，姜溯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第四步。

姜溯放下了餐盘，点击开了左手的信息终端，呼叫起执巡大队驻地的智能灵光。

“灵光。”

“您好，姜溯女士。”灵光和煦的声音从信息终端出传出：“请问您有什么需求？”

姜溯说：“我要举报。”

灵光并没有疑惑，而是用温和的声音询问：“请问您想举报什么？”

“我怀疑杨平要无令起飞。”

“正在为您记录。”灵光声音没有任何波动，“我注意到，您和杨平在餐厅有过约五分钟的交谈，从监控上看，你们的聊天似乎并不算和谐。”

姜溯十分镇定：“是，他看起来非常神经质，一直在说要走。”

“好的，感谢您，我会关注杨平的行为。”灵光在姜溯的信息终端上微微闪烁了一下。

……

机库内润滑油脂的气味交织着着金属碰撞敲击的声音，堵得机库内人们各个都带着耳罩口罩。

维修的人踩着悬浮的圆盘上上下下，每个人手上不是焊枪就是喷枪，个个都忙的恨不得长出六条胳膊。

快一点，再快一点！

杨平低着头，几乎是跑进了机库，双手一拽栏杆，就要登上飞艇舷梯。

他必须赶在仇城回来前离开！

灵光温和的声音却在此刻响起：“您好，杨平先生。检测到您并没有外出申请，也没有提交飞行申请，请问是有什么原因吗？”

他之前外出，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看来姜溯说的没错…他真的被盯上了。不然灵光这个初级智能不会自作主张！

杨平灰绿色的眼眸一瞬转成墨绿色。

没时间了！如果仇城把他堵在了驻地内，他就算能拖到两败俱伤，也必然会被执巡队的人以死为代价困在这里不得脱身。

要是引爆，将这个驻地彻底碾为齑粉——！

不知何处压下来的威压，无声地扼住了他的命脉。

杨平的脑海一冰，本能的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身上黑色的作战服被无数条蠕虫肉芽撑裂开来，蛇一样长的触须直接将正在旁边一架飞艇上维修的工作人员扯了过去。

他彻底放弃了人类的形象，化成了一头近五米高的，一团蠕动的肉芽。

无辜被扯下来的维修人员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便被一片血红污染，彻底失去了意识。

“警报！警报！”

“蚀心者入侵！蚀心者入侵！”

“重复，蚀心者入侵！”

灵光的声音一瞬严肃，整个基地同时响起了它的警示声。

“重复！蚀心者入侵！”

“请各作战单位前往停机坪拦截！”

巨大的，蠕动的肉芽将维修人员吞噬后，立刻从触须上浮现出了一张属于维修人员的脸，用瞳孔扫开了飞艇的舱门。

触须像是一滩浑浊的泥浆，迅速滑入了舱门之中。

引擎启动，黑色的制式飞艇如离弦之箭，在停机坪仓库大门关闭之前，急射而出。

食堂，警报声惊得林掌厨和小姑娘林礼都忍不住抬头望向广播。

姜溯坐在金属座椅上，平静地站起身，将餐盘端到了回收带上。冰冷的金属上似乎残留着一点余温，很快又凉了下去。食堂用餐大厅里明亮的白色灯光照射在反光的金属上，让她隐约窥见了一个陌生人。

那个人眉眼冷硬，眼底是杀意。

第四步，她成功了。

杨平的蚀心者身份暴露了。

还剩最后一步。

她要杀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