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禁止通行[星际] 第8章 她赌赢了

火星落地，便只剩下了冒着焦烟的金属碎片，和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物品燃烧后留下的乌黑痕迹。

姜溯再没有将视线分给空中的大烟花，顺着信息终端的导航，在步行三分钟后抵达了古绛区的星轨站台。古绛区有二十八个星轨站台，都设置在各个道路交汇的核心区域，从对应区域的星轨站台出发，五分钟内即可抵达目标地点。

她站在星轨站台外仰头看了眼牌子：古绛区-尾宿站。

和屠妲汇合的站台…她记得是毕宿站。

姜溯忍不住握了握拳。

杨平劫持着破货艇带着她从古绛区的最西边飞到了最东边。

尾宿站此刻并不算大的站台内站满了人，却安静得只有金属摩擦声和人的呼吸声。见到有人进站，所有人下意识的都将目光投向了站台入口。

刚踏进站台一步，姜溯就看到一群齐刷刷望过来的墨镜。

这些人佩戴着墨镜，穿着和她一般无二的黑色作战服，手里或是提着一人高的枪炮，或是拎着正在组装的外骨骼配件，胸口上也都带着一个一指长两指宽的银色蚀刻金属名牌。

他们的视线在姜溯胸口上的名牌处一扫而过，很快又低下头做自己的事。

一个像是领头的人朝着姜溯走了过来。

胸牌：ZMWG0141-1-仇城

姜溯恍然大悟。

这是昨天进队时把杨平叫过去质询张危危失踪事件的仇城，职位是执巡一大队的队长。

“临时调查员？”他锐利的目光在姜溯名牌上移了一下，很快露出一个还算温和的笑，脸上的胡茬里簌簌往下掉着沙土，“见习任务完成了？”

姜溯说：“队长好，协作人让我先回驻地。”

“回去后找李自审核任务流程，他会告诉你完没完成。”仇城不置可否，视线停在了姜溯的腰带上，“你来的时候看到什么异常了吗？”

他指了指姜溯腰上那个便携式污染检测装置：“数值过高。”

姜溯低头，看到仇城指着的仪器。

刚刚和屠妲在楼顶天台上和E级污染物对战，她顺手就把卡扣卡在了自己的战术腰带上，此刻那个巴掌大的仪器上显示着高达19的污染值——离报警只有1个单位。

…是杨平。

姜溯控制着心跳，不让它过于紧张，尽可能平静地点了点头：“我和协作人屠妲遇到了一个E级污染物，来星轨的路上看到天上有个货艇炸了。”

她尽可能扮演着一个一无所知的临时调查员。

“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仇城点点头，让姜溯登上了他们身后的星轨列车。

列车里的座椅为了装载更多人而被拆卸，此刻只有一个空壳的车厢。姜溯也不嫌弃，直接坐在了地上，看着列车的时速一路飙升，肉眼可见的湍流出现在了列车舷窗外。古绛区色彩斑斓的高楼一瞬间被抹成了一条窄而细的彩线掠过。

大概是为了运输那几十个执巡大队的队员，星轨列车的速度还停留在最高档位，并没有回到日常使用的中位。

姜溯仅花费了来程三分之一的时间，就又一次见到了执巡一大队驻地那个熟悉的白色卵壳状大楼。

……

转接舱将她送到了熟悉的铁灰色金属大门处。

李自的办公桌上此刻除了各式各样的药剂瓶，就是一叠叠的文件，唯一算得上是个装饰的也只是一个巴掌大的小木偶，一副忙到连喘息空间都没有的模样。

他比昨天见到的时候更憔悴了些，眼下的青黑更重，原本笑眯眯的眼角此刻也一副疲惫地耷拉下来。他一口喝干了一瓶提神药剂，以一种身体上精神焕发，灵魂上即将猝死的状态对上姜溯。

“回来了。”

他语气很淡，听不出什么感情，声音有些嘶哑：“屠妲已经提交了一半任务报告，你补上任务说明以后，这个见习任务就算通过了。”

姜溯点头，刚要转身走人，就听到李自的破锣嗓子又挤出了话来：“武器消耗单也一起提交，给你重新补充咳咳咳……”

他咳了几声，又灌了一瓶深褐色的药剂：“抱歉，现在疫苗失窃了，整个执巡队都很忙，这些事情只能你自己做了。”

想起天上的杨平，姜溯忍不住有些心虚，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

又不是她偷的疫苗！

她还帮忙摧毁了假疫苗！

姜溯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临到要出门的时候，她想起了屠妲的那枚污染物子弹，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问道：“李队长，我能申请污染物子弹吗？”

都是污染物，应该能加任务的清理值吧？

“污染物子弹？”李自的声音更嘶哑了，索性直接切成了电子音：“现在的污染物子弹以‘菌网’和‘赤缠’为主。”

菌网——拘束-白色线型污染物，主体为B级污染物“灵芝”。

赤缠——拘束-红色线型污染物，主体为A级污染物“颤蚓”。

“不过，这两种污染物子弹都需要你成为正式调查员，拿到蟾宫的污染物处理资格证书，才能进行申请。”

又是一个陌生的名词。

姜溯问：“蟾宫？”

李自不以为意：“蟾宫是官方工程名字，全称是污染物无害化处理工程重点实验室-ZMWG014蟾宫，我们一般直接叫污染物处理工厂。”

这个名字倒是更清晰一些了，也更符合那句：

只有污染物才能吞噬污染物。

想起货艇上杨平毫不犹豫吃下两个人尸体的情状，姜溯就忍不住觉得胃中一片翻涌。

李自见她捂着腹部，会错了意：“你饿了？”

他从办公桌边上的柜子里取出了几盒速食食品，语气略带怜悯：“这几盒你先将就着吃吧，食堂……嗯，不是很好吃。”

姜溯没拒绝他的好意，接过后追问：“李队，我什么时候能成为正式调查员？”

李自一愣，没预料到她会这样问：“你想转正？”

她想刷小怪。

姜溯露出诚恳而坚毅的目光。

“从临时工转正，有点难。”李自摸了摸下巴：“需要完成至少两到三个任务才能提出申请，还要看任务完成情况再进行审核。”

“大部分临时工都会因为转正后需要面对更多污染物危机而放弃，你确定吗？”

她要的就是污染物。

姜溯再次点头。

“那我……不行，你的协作人屠妲现在忙着疫苗失窃事件，没办法和你一起同行。”李自有些为难，又想了好一阵子后才叹气：“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安排的。我们也很缺调查员。”

他的语气像是在叹息：我们的调查员死的太多了，所以请放心，不管你水平怎么样，我们都会要。

姜溯默了默，再次道谢，在李自疲倦的目光中转身离开。

那几盒速食食品看起来更像是粉末压出来的饼干。借着转接舱柔和的白色灯光，姜溯下意识开始查看速食食品的包装盒，在底面上看到了食品配料表。

“白糖，面粉，豆芽粉……蟑，蟑螂粉？？”

姜溯的手一抖，原本坚毅的心此刻也生出了一丝裂缝。

哪怕有李自的预警在先，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叫出了驻地的智能灵光：“我要去食堂。”

食堂再难吃，总比蟑螂粉强！

她！宁死不吃蟑螂！！！

这是人生最后的底线！

十分钟后，她觉得底线还可以再低一点，蟑螂粉也不是不行。

执巡大队的食堂设立在大楼西北处的壬区，空旷的用餐区域里只有一个扎着马尾辫，趴在餐桌上写作业的小姑娘。

姜溯瞟了眼她的作业内容，欣慰地发现自己竟然都看得懂。

基础学科再怎么发展，都要遵循人本身的成长规律，不可能让一个才六七岁的小孩儿硬学时间虫洞。

小姑娘卡在一道一边放水一边注水的水坝应用题上，余光看到了披着长发的姜溯后，立刻抬起了头：“？”

她眼里的疑惑目光过于真实，让姜溯都下意识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出现在食堂。

“梨子，作业写完了吗？”一道温柔的女声从食堂窗口后边传来。

被喊做梨子的小姑娘合上了作业本，假装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写完了！”

姓名：林礼

班级：一

年级：一

是个一年级的小孩子。

姜溯收回视线，往食堂窗口处走去。食堂和她故乡的区别不算太大，除了几个流水线窗口，只有一个人工窗口。刚刚说话的女声便是来自这个人工窗口。

那道温柔的女声再次响起：“是新来的队员啊，那今天可得好好招待了。”她推开门探出了头，黑色长发被白色帽子固定住，脸上的笑容和煦，狡黠地眨了眨眼：“给你做我的拿手菜！”

姜溯也不问她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

来到这里几天，姜溯已经习惯先看胸牌了。虽然不清楚具体的编码规则，但目前看到的胸牌编码都分成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ZMWG0141，第二部分是从1到6，第三部分则是对应姓名。

排序为1的是李自和仇城，排序为2的是杨平。还有排序为5的……被放在空间机械钮里的，张危危的名牌，以及排序为6的她自己的名牌。

大概是一种等级区分？姜溯不以为意，和厨师聊了几句。

人工窗口的掌厨姓林，趴在餐桌上写作业的女孩是她的独女，名叫林礼。

林掌厨非常自信地端出了她的拿手菜。

该怎么形容，姜溯盯着眼前这盘紫色的泥膏状事物，始终无法把“食物”这两个字对应上去。这种色彩应该出现在毒蘑菇，毒蜘蛛，毒蛇身上，总之，不应该出现在食物上。尤其是配上那股像是香灰一样的燎人味道，更不像是人能吃的东西了。

她忽然觉得，其实李自给的速食食品也不是不能吃。什么蟑螂粉，明明是白糖面粉做的小饼干，挺好的，真的。

姜溯在小女孩林礼同情且悲悯的目光中硬着头皮舀了一口。

直冲天灵盖的恶毒气味顿时占据了姜溯的口腔，等她反应过来时，那坨紫色泥膏已经被她的身体直接吐了出去。然而恐怖的并不是这直接的刺激，那股恶毒气味像是有黏性一样，紧紧粘在了她的上颚后方，让她几乎每呼吸一次，都是那股腥臭交加的气味。

姜溯以极快的速度从空间机械钮里取出饮用水漱口，希望能摆脱掉那股子阴魂不散的腥气。

当无色无味的纯净水滑过她口腔的时候，她意识到，她犯了一个错。

她就不应该踏入食堂。

为什么漱口的水都会被染上腥气啊！！！

没被穿越打击到，也没被污染物打击到，反倒被执巡大队的食堂创飞的姜溯几乎要枯萎了。

林礼戳了戳掉色的姜溯，怜悯地递过了一管蜂蜜：“吃点这个压一压吧。”

“谢谢……”姜溯将蜂蜜糊在了上颚上，甜腻的花香虽然因为甜度过高令她稍有不适，却比紫色泥膏带来的震撼灵魂的恐怖要好上太多。

见姜溯缓了过来，林掌厨有些愧疚：“啊，果然还是盐放太多了吗？”

不，绝对不是盐的问题。

姜溯站了起来，将目光投向了机械流水线窗口，见到如出一辙的各色泥膏状食物，一瞬间心如死灰。

她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看向林掌厨：“有菜吗？我是指，未加工的那种。”

小姑娘林礼的眼睛一亮，比林掌厨更先回答：“有有有！姐姐你会做菜吗！！！”

姜溯怜爱地摸摸小姑娘的脑壳。

她原本不会，但现在，她会。

还能比那些糊糊更难吃吗？

姜溯在林掌厨带领下走进了食堂厨房。看着一堆过于高科技的分子料理机，她沉默片刻，诚恳发问：“有锅吗？上边是金属，下边烧火的那种。”

林掌厨思考了片刻，打开了自己的空间机械钮，拿出了一个水杯大小的应急炉：“好像只有这个是烧火的。”

姜溯也不嫌弃，找了个金属餐盘往应急炉上一架后，接过了林掌厨递来的鸡蛋和不知是什么种类的长粒米饭。

鸡蛋，米饭，一点点盐。

一盘连葱花都没有的蛋炒饭。

在林礼闪亮到几乎放光的眼神里，姜溯将第一口让给了这个可怜的小姑娘。

“！！！”小姑娘咬着筷子，眼里满是惊喜的星星：“好好吃！！！”

姜溯更怜爱她了。

太惨了。

林掌厨也好奇地吃了一口：“！”

“好吃！”她立刻握住了姜溯的手：“可以教我吗！”

“嗯？好香啊。”一道熟悉的，带着些笑意的轻柔声音忽然插入几人对话：“林夫人这是学到了什么好东西？”

姜溯心脏猛地一揪，猛地站起，险些带翻了应急炉上的餐盘。小姑娘急急忙忙用手护住，被烫的嘶哈直叫。林掌厨抬头，声音温和：“是杨平啊，今天你可是有口福了！”

他他妈的可太有口福了！

吃了两个尸体，整个货艇都爆炸了，他居然还活着！

姜溯忽的意识到一件事。

爆炸结束后，她根本没有听到任务进度的通知声！

杨平灰绿色的眼睛笑眯眯：“是吗，我在食堂门口就闻到这香气，看来还是来对了。”他冲着姜溯笑了笑，眼睛里不见笑意：“好巧，又见面了。不如一起吃？”

姜溯心脏越坠越沉，跟着杨平走到了食堂边缘。

“师姐脾气也太坏了，都快把我炸碎了。”杨平轻声抱怨了一下：“维持人形可是需要很多能量的……为了好好出现在这里，我可是不得不又吃了好几个人。”

“太难吃了。”

姜溯坐在食堂冰冷的长椅上，金属桌面映照出了她现在的表情。很奇异，她脸上没有一丝恐惧，看起来反而平静极了。

她的心跳平缓，呼吸均匀：“这不是没死吗。”

得杀了杨平。

她想。

不仅是因为她需要污染物给她提供的清理值和任务进度。

更是因为他、不，它并不是人。

李自说得对，蚀心者……已经不再是人了。

“蚀心者哪有那么容易死，你不是很强吗。”她声音平静，毫无波澜，像是日常闲谈。

杨平弯了弯眼睛，手里的勺子搅拌着金黄色的米粒：“毕竟我是道子级嘛，区区一个爆炸，还不足以让我伤筋动骨。”

道子级。

她今天执行任务前看到过这个等级。

污染物的危险等级分为十个，从低到高依次是E,D,C,B,A。高于A级的，则用专有名词定义。

道子级，灵君级，灵仙级，神尊级，天尊级。

危险等级呈指数级增长。

得杀了它。

她想。

姜溯点了点头，轻描淡写：“你可以再大点声，看看灵光会不会从监控里看见你的口型，直接读出你的唇语内容。”

“另外，有件事要告诉你。”她声音平淡：“我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仇城队长。”

杨平撇了撇嘴，像是想骂几句，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它排斥仇城。

这是好消息。

第一步。

姜溯说：“他收走了张危危的名牌。”

杨平瞳孔紧缩成线，噌地站起。用餐盘盛着的蛋炒饭被他直接撞翻到桌子下方：“你说什么！”

姜溯微微抬眼，对向它此刻失控到有些非人的灰绿色眼睛：“你忘了？张危危。”

张危危临死前丢过来的名牌。

杨平笑不出来了，此刻脸上满是阴翳：“师姐，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落地的时候，名牌掉出来了，正好被他看见。”姜溯眼都不眨，靠着在多次模拟考中练出来的篡改能力现场编着瞎话。

她不是盲目的赌。

一，张危危临死前知道它是蚀心者后，用最后一点力气都要丢出名牌让她带走——这证明名牌上至少有能够保存证据的方式，可能是录音，也可能是录像。

也有可能他只是想让自己给他立个衣冠冢，但可能性太低。

二，杨平带着她进入执巡一大队驻地后，仇城因为张危危失踪案件而让他前往质询——这证明仇城至少在明面上不是和它一伙的人。

也有可能他们背着她在办公室暗通款曲，但考虑到如果连执巡大队队长都是蚀心者，她实在也没有什么掩饰必要，杨平更不需要和她强调什么从未见过张危危。

三，如果名牌没有任何证据，如果仇城也是蚀心者——杨平不会像现在这样失态。

她赌赢了。

第二步。

姜溯抬眸，直视着杨平，拿回了对话的主动权：“现在他们因为你说的‘秘密任务’和疫苗失窃事件都出了外勤。”

“你确定还要留在这边和我探讨伙食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