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嘲讽,我有些恼的别开了脑袋,并不想理她。若是在一开始,我定能怼的她哑口无言。可如今已决高下,我自知技不如人,又一贯不喜说空话。见我半晌都不回应她,师姐再度开口。
“朝朝,我是谁?”
她问着没头没脑的话,我气急的冷哼一声,“您自当是血无痕教主,江湖未来的尊主大人。”
她又笑,她莫不是以为我是在取悦她!
“不对,我是朝朝的师姐。”
“那你为何想杀我!你凭什么做事不留理由。”
她的温情是致命的毒药,往往能带我走上一条失控的路。她拒绝回答这困扰我两年之久的问题,踏着轻功离开皓月之夜。
周遭随着她的离去难免静悄悄的,如若不是手中的沉铁,我好似仅仅是入了一场梦,一场注定离别的梦。
我并未回血无痕,令牌倒是小心翼翼的保管了起来。这才不是她的东西,这怎么说也该是师父的!我拿着合情合理。
我继续蛰伏千机阁,眼见着师姐的势力近乎要兼并整个江湖。我虽不爱念书,但也知一天理——物极必反。这是固然的道理,弱小的势力不等同于没有势力。当火种掷向荒野,垂死之物奋力一搏向死而生,师姐所维护的东西会化作虚有。
她会死,我不会保她。
我保不住她。
纸包不住火,我比师姐先一步惹上麻烦,千机阁盯上我了。我如今身价又抬高了几个档,原先只是黄金百两,现在他们既已知我与师姐的关系破裂,便死心的认为将我绑到师姐面前便能保宗派无忧。
他大爷的,区区一个搜集情报的小门小派竟藏有这么多高人。夜里灯火如昼,我似一只惊慌之鸟毫无目的的逃窜。许久未杀人,当结束第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时心竟抑不住的狂颤。
我得逃出去,留在这里会被耗尽全力再剁成肉糜。
我庆幸当年从师父那学的最炉火纯青的技艺就是这梁上燕,许是天赋过人,又许是明白逃不快会被人堵在巷口打,被野狗追,被饿狼咬。
当今的豺狼仍纵横于世,我也是其中一员。
悲剧于我而言不过是命运的另一种叫法。我死,是命中注定。我逃,是不甘叫嚣。
人群如甩不开的鬼魅不减反增,千机阁近乎出动了所有弟子,一同而来的还有江湖其余门派的长老门主。旁人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怎么到我这就变成了师姐得道我为鱼肉。
我听到了水声,众人的火把将我围在断崖之上。
“妖女!还不束手就擒,我等可酌情饶你一命。”
“我怎么成妖女了?”
我一面观察着周围的地形,一面分散着老头的注意。
往前是豺狼,向后是深渊。
“你作恶多端杀人如麻,现如今还与血无痕教主为敌,本是同系,何况至此!这难道不是妖女?”
“老东西,你说的前两条我认了。可我那师姐也不见得是干净的主,她莫非也是妖女?她可比我恶的多,血无痕也不过一邪.教,尔等臣服还一副道貌岸然之姿,可笑至极...”
“休要胡言!”
“阁主大人莫要与这妖女多费口舌!上!”
我冷笑一声,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从崖上纵身一跃。
恶,我做,我认。命,我唯一的筹码,我赌。
这是一个只认权势的世界,我不要将我的命交给一块废铁。如她所言,我会有朝一日返回血无痕要个说法,前提或许得是我能战胜她。我不惧,纵春去秋来,只要我赌赢了,我会如此做。
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的五脏六腑都处于濒临的边缘,在湍急的水中我拼尽全力向岸边游去。
已出各大宗派的领域,这条江水不会带我到阎王爷那去,但愿如此...
我不要死,我从没有为自己活过,这是一件想起来会难过的事,和背叛一样难过。
“许朝,从今日起,成为江楚的影子。将保护她这件事作为你余生活着的唯一目的。”
“朝朝,万帆渡的三长老不该活着。”
“朝朝,你会恨师姐吗?”
“......”
我会,我记得我当时说不会。
江楚,我会。因为我多想,多想成为许朝。你们总是抛给我一堆没有前因的正题,总是让一个压抑童心的孩子杀人。其实这辈子杀第一个人时我被梦魇缠了整整半年,那是一双凄凉而幽怨的眼眸,那是一双再也没有春天的眼眸。
江楚,我累了。
或许有一天,路过血无痕,我会进去讨一杯茶,再顺便看看自己的小侄女。她那时候该会走路了,或许如你般聪颖,也该会说话了。那她到时候到底是该叫我姑姑还是许朝呢?也许她叫后者我也不会生气。
那是你定已做了尊主,心情好会叫我朝朝并解释着一切不过是个天大的误会,你没想过杀我。心情不好会叫我许朝并冷着脸等待我的离去。
江楚,无论你走哪一条路,我都不会再过问了。
江楚,别迷失自己,好好活下去。
......
我或许死了,不然怎么能听到轻快的鸟鸣声呢?这些鸟儿是自由的吗?它们是笼中鸟还是窗外枝头上的雀儿呢?慢着,我是恶人,恶人死了该下地狱,地狱不该出现鸟鸣声。
“阿朝....”
“阿朝?”
“阿朝!郎中!郎中阿朝醒了!”
我像是还被泡在水里,听到的声音也是朦朦胧胧的,好似是从水中蔓延到我耳边的。不过唯有那一声声的阿朝我听得清楚。
我被人扶起,连被灌入三碗黑乎乎的药。睁开眼,半晌都没瞧见郎中,倒是看见了故人,一位我要认不出的故人。
故人美的不能言语,脸颊的疤愈发淡了。那双含着秋水的眼眸在看向谁呢?原来是九死一生的我。这辈子的命,半条是阿宋捡回的,另外半条竟还是阿宋捡回的。
与阿宋不见也有好些日子了,她完全像是变了个人。她的胆怯,恐惧,弱小无一例外都被岁月吞噬。她在向前,这真是一件美好而令人羡慕的事。
“你带回的我?”
“是运菜的伙计说在岸上捡到了你,若是再晚一些...你...”
她不说话了,那模样就像是又要哭了一样。其实我更好奇她家运菜的伙计是去哪取了本经吗能从漳州绕到京城附近,也没准我被冲到其他地方了...
不管怎样说。
“阿宋,你真是我命中的贵人!”
劫后余生令我眷恋,我半玩笑半真心的说出了这句话。
我环视着四周,这应该就是四娘的酒馆了,许久未来,还真有些认不出来。只因周围近乎摆满了书,墨香气息安抚着我的神经。
“四娘人呢?”
“四娘估摸着还不知道你醒了,晚些我去叫她。”
“也好。”
阿宋拿来了枕头放在了我背后,她身上有着好闻的栀子花香,一点都不像是厨娘。我刚欲开口,却瞧见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三样东西。
一枚碎成两半的玉。
一枚安然无恙的令牌。
一柄斑驳的短剑。
我心慌,那样危险的情况下这玉和令牌没丢也是难得。可玉天生本脆弱,我心大,没能好好保管...
“抱歉...往后我赔你一块...”
“不必了,阿朝活着我就很开心。”
我当然察觉到她的语气是在不高兴,可我,也没有办法的对不对?当初就不该收那块玉,眼下我算是跌在幽谷迁不到乔木上了。
“那令牌对你很重要吗?”
阿宋静坐在床边,她平静的问着我不想回答又不得不做出回答的问题。
“可能吧,那是故人送的。”
“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伙计说,捡到你时,你的手中只紧握着两样东西。一样是你的短剑,一样是这枚令牌。我送你的玉,还是伙计将你移上客船时意外掉落的,他本想扔了,又觉得不妥便捡起了了。”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护着那块烂铁。
“对不起,阿宋,我不配受你给我的东西,来日我定补偿。”
“你怎么补偿?”
阿宋今日老是怼我,她让我很没辙,因为我的命算是她给的。我也知道她生气是应该的,可我真的没有办法嘛。
“死丫头终于肯来姐姐这儿了。”
四娘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我面露喜色,来的正好。门被推开,阿宋的指尖微微蜷起,她有话想对我说,她没有机会说出口。
“宋娘,快去救场,算姐姐求你。那几个酒囊饭袋没你真拎不起勺。”
阿宋起身,一袭明黄色的裙在阳光明媚的晚春煞是好看。
“阿朝,我晚些再来看你。”
“嗯。”
这气氛搞得我怪不自在的,阿宋前脚刚走,眼前身材饱满的女人便一把搂住了我的脖子,谋杀!四娘你好狠的心呐~
“奴家真是伤透了心~姐姐竟还真给奴家带回个妹妹,还要奴家把祖传的手艺抛了出去~
“四娘你少装,阿瑶那孩子呢?”
“和她妹妹在一起疯去了。”
“什么?!四娘你添了一个?不是你嫁人了!何日的事啊!”
我这一惊连伤口都忘了的就要凑上前问个明白,那没个正经的女人拿手中的帕子拍我的肩,“奴家等着嫁姐姐呢,哪里舍得嫁给旁人。”
“那阿瑶哪来的妹妹?”
“前些年捡回来的丫头,是阿瑶留下的她,阿瑶还想瞒着我,天天去南郊给那丫头送饭,多危险....”
“我索性就直接把她接过来当我小女儿,反正阿瑶喜欢。阿瑶没什么玩伴,也就跟她能说几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