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不达弈 第3章 琴行

姐弟俩一前一后迈入家门，康添慧正在厨房炒菜，许爸爸和奶奶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许愿大喊一声，“我回来啦！”

康添慧听见动静就从厨房出来了，先是一眼瞧见许愿，满脸笑容地去接书包，又瞧见后进门的许净慈，脸上笑容淡了几分。

康添慧接过许愿的书包便往回走，声音平平，“净慈也回来啦。”

沙发上的奶奶听见声音就笑眯眯地凑过去拉许净慈的手，“回来怎么没跟奶奶说一声？”

许净慈将头靠到许奶奶肩上，“想奶奶就回来了。”

许立德见人齐就关了电视，“菜炒完了吗？都回来了就开饭吧。”

康添慧扭扭捏捏的，“本来是好了，但是净慈没说要回来，我就没煮净慈的饭。”

许愿立即解围，“没事，姐姐吃得少，我少吃一碗就够了。”

康添慧白他一眼，“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能少吃。”

许奶奶知道康添慧什么意思，“那我反正半截身子埋到土里的人了，我的饭不吃留给我孙女吃行了吧。”

康添慧听许奶奶这么讲连忙圆场，“这怎么敢，传出去不是让人说我这个媳妇不好。都有得吃，大不了我这个当妈的不吃，谁让我是后妈。”

许净慈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心想还不如不回来，哪怕是留在学校吃泡面。

这样的场景几乎她每次回来都要上演一遍，一开始还觉得委屈，但次数多了便只觉得无趣，懒得搭理。

许立德听了半天也听出来康添慧莫名其妙，“好了，难道家里没饭了要出去讨饭？不够再煮不就行了，说得米有多贵一样。许愿，摆碗筷吃饭了。”

康添慧还在愤愤不平，“你不当家当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懵懵懂懂的许愿急忙离开话题中心，康添慧恨恨看了眼许立德，也转身去厨房了。

饭总算是吃上了。

但康添慧在饭桌上依旧不消停，一会是许立德上班辛苦要多吃点，一会是许愿长身体多吃肉，一会又是许奶奶年纪大了要多喝汤补钙，桌上轮了个遍，唯独不理许净慈。

许净慈盯着自己眼前的白饭，冷眼看着眼前亲亲热热的一家人，随便扒拉几口就没吃了。

许奶奶拉着她，“怎么不多吃几口？都瘦成这样了。”

康添慧一贯的阴阳怪气，“可能学校里做的饭菜比我做的好吃吧。”

许净慈笑了笑，没忍住，“对啊，阿姨做菜还是少放盐，对身体不好。”

这回轮到许立德不满，他拍了拍桌子，“叫什么阿姨？”

康添慧借题发挥，唉声叹气，“所以说后妈难当啊，当了十几年在人家心里还是个‘阿姨’，对她再好也是一场空。”

许愿扯了扯康添慧，后者瞪着他，“吃你的饭吧，你姐姐嫌我做饭不好吃，你也嫌我不成？”

许净慈将碗筷送回厨房，深呼吸几下。

这么多年下来，许净慈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习惯到快要麻木。

没想到还是不够。

几人吃得差不多后，康添慧一边擦桌子一边嘟嘟囔囔，“回来了也不知道帮忙做做家务，真是个大小姐。”

许立德看了许净慈一眼，“别一回来就坐着，去帮妈妈洗碗。”

许净慈当做没听见，许奶奶帮腔，“难得回来一次，就让净慈歇着吧。”

许净慈见许立德眉头越皱越紧，怕许奶奶因为她跟着受气，站起身来围了围裙去接康添慧手里的抹布。

康添慧乐得撒手，轻飘飘来了句，“净慈真勤快啊。”

许净慈置若罔闻，洗个碗而已，她倒也不觉得委屈。

只要奶奶不受委屈就行。

洗完碗后许净慈陪着许奶奶看电视，许立德被康添慧拉进房间，许愿被康添慧赶回房间写作业，生怕他离许净慈太近被欺负。

十多年相处下来，许净慈也对康添慧了解得七七八八，与其争一时的口舌不如安安静静的不去吵。

康添慧这种人，就是你越跟她计较，她就越来劲，也越不讲理。

安静一直维持到房间里忽然传来争吵声。

“钱？你还想用我的钱去养你前妻的女儿，你做梦，我帮你养了十几年了，她都成年了还要生活费，人家成年的都能打工补贴家里了，她还学什么大提琴，真以为自己是公主啊，要什么生活费，我告诉你许立德，我没钱！”

墙是遮不住家丑的。

房间里的许愿、房间外的许净慈、许奶奶，都听得清清楚楚。

许净慈害怕看到父亲出来时的脸色，也不想他为难，尽管她回来并不是为了要钱。

于是她扬起一抹笑，“奶奶，学校有门禁，我先回去啦，下次再回来看奶奶。”

许奶奶拍拍许净慈的手，不多说什么，却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两百块递给许净慈。

“在学校要多吃点，不要亏待自己，奶奶有钱给小慈。”

许净慈本来不想要，但是许奶奶很执着，“奶奶也没地方花，等我没钱了我就找她要，我看她给不给。”

许奶奶指了指房间。

许净慈接过那两百块突然有些想哭。

许奶奶拍拍许净慈的脸，“小慈乖，奶奶最疼小慈了。去看看许愿再走，小愿跟他妈不一样。”

许净慈推开房门的时候，正躺在床上七仰八叉的许愿像个弹簧一样飞到了书桌前，一看是许净慈才放松下来，但转瞬脸色又变了不少。

“姐……”

他比她还要委屈。

“我要回学校了。”

许愿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这么快？今晚不在家里住吗？是不是因为我妈？”

许净慈走近揉了揉他的脑袋，“别想太多，好好念书，别惹奶奶不高兴。”

许愿仰起头看着他同父异母的姐姐，“姐，我以后赚到钱了就分给你。”

十几岁的少年，还弄不明白复杂的数学题，但是对人与人之间的纠葛，却已经有了敏感的触觉。

许净慈眨眨眼，将眼里的酸意淡去，“那你加油，姐姐靠你享福了。”

从家里逃出来的许净慈迫切需要新鲜的空气，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最终拐进了一家琴行。

门面很大，乐器五花八门，许净慈拒绝了店员热心的服务，一个人在琴行里转悠。

这里面应该没多少是她负担得起的。

不过好在她也不缺什么。

许净慈很喜欢呆在琴行的感觉。

哪怕什么都不买，只是随意逛逛看看，都会觉得浑身充满力气。

这就好像一个喜欢看书的人可以在书店呆上一整天的感觉一样。

许净慈的目光慢慢扫过琴行里各式各样的乐器，正微微出神，忽见门外有个人影，看上去很熟悉。

人影推开门进来了，跟许净慈对个正着。

许净慈诧异，他看上去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沈弈还没来得及对她说什么，琴行的老板先过来了。

老板朗朗一笑，“来的倒是准时。”指了指楼上，“房间给你准备着呢，自己去吧，我就不陪着了。”

许净慈望着他，感觉他好像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

沈弈指了指楼上，“要一起去吗？”

许净慈点点头，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沈弈上了楼。

灯一打开，房间一览无遗。

一架钢琴占去了大半空间。

“琴行老板和我认识，算是我一个朋友。家里的钢琴就是卖给他了，他一直帮我留了个房间，我有时候会过来练琴。”

沈弈的声音淡淡响起，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他缓步走到钢琴前，轻轻摸了摸，然后坐下，打开琴盖，双手放在琴上，轻轻往下一按，琴音瞬间充盈了这个房间，然后传出去。

她听不出来是什么曲子。

沈弈背对着许净慈，许净慈看不到他的表情，然后那个背影却莫名多出点萧瑟来。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他弹钢琴。

她一直期盼着能多听几次，然而今天愿望实现，心里却没有多少欢喜。

弦为心语，他听上去，苦得很。

她是因为家里一团乱麻，那他又是因为什么？

许净慈忍不住，她上前几步，也不看沈弈，盯着黑白琴键，“别弹了。”

沈弈稍微停了一下，漏了一个音，却还是继续弹完了。

一曲结束，沈弈突然开口，“你会不会弹琴？”

许净慈点点头，又想起来这个角度他看不见，于是小声解释，“会一点。”

沈弈起身，把位置让给她，“试试。”

许净慈下意识揉了揉手指的茧，有种面对小考老师的感觉。

“弹什么？”

“随你。”

许净慈坐在位置上，调整了一下，想了想，挑了首自己最熟悉的曲子。

可能因为沈弈就在旁边，许净慈有些紧张，沈弈的声音再次传来——

“放轻松，手别绷那么紧。”

不太流畅的琴音缓缓响起，一首曲子被许净慈弹得磕磕绊绊，她最终还是没能坚持弹完。

停下来的时候根本不敢去看沈弈的脸色。

沈弈突然问她，“你有什么心事？”

许净慈低着头绞自己的手指，“跟家里人吵架了。”

沈弈抬手将钢琴盖盖好，“走吧，送你回学校。”

许净慈小尾巴听话的跟在他身后，沈弈带着她走到琴行门口的公交站，“我没开车过来，坐公交送你回去不介意吧。”

许净慈摇摇头，当然不介意，不过……

她小声反抗：“我自己也可以回去的。”

沈弈正低着头回复消息，“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许净慈摇了摇头，改了主意，“我说公交怎么还不来。”

沈弈转身看了看，“来了。”

这个时间的公交人并不多，许净慈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沈弈坐在她旁边。

许净慈转头看向窗外，轻轻呼了一口气，这好像是第一次跟他离得这么近。

“那个……”许净慈没话找话，“你怎么会突然出来啊？”

这话问得有点莫名其妙，也没人规定这个时间不能出来吧。

沈弈轻笑，“我又不是清朝的僵尸，偶尔也会出来散步的。”

许净慈也觉得自己问的问题怪笨的，

但觉得沈弈回答得也奇奇怪怪。

她小声反驳，“清朝的僵尸也会出来的。”

不然哪来那么多鬼片呢。

说完许净慈见沈弈脸上的神情愣了愣，觉得自己好像让气氛更尴尬了，便干脆扭头去看窗外。

这一次，沈弈打破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