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笃一想,应道:“刑部地牢潮湿,应当是不会的。”
这便难怪,孙笃是知晓今日京中传来刑部走水一事的,这刑部潮湿,怎么会好端端地走水?
李怏听闻眼中的阴霾不少,将那份奏事折递于他瞧。
孙笃一看,便意识到有些不对。
可以说是事无巨细,该写的写了,就连不该写的也写了。
若说奏事折写一事的事出原因那很正常,但若把后续发生的事情也一并写上了,那反倒是像贼喊捉贼。
据孙笃对赵廷为人的了解,他并不是一个那么事无巨细的人。
孙笃心中骇然,喃喃道:“这倒不像是赵廷的作风。”
李怏冷冷一笑:“朕想说的便也是这一点,他倒是像给人胁迫似的,那么长篇大论。”
孙笃不敢多想。
这赵廷官居刑部侍郎,上头就只有张寒啸一人,堂堂刑部尚书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李怏知晓孙笃的个性,这种时候不会揣度他人,索性便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太子?”
太子?
孙笃更不敢多想,立马摇了摇头。
李怏沉声道:“那你说会是何冠儒**?”
这似乎更加不可能。
孙笃细细一想,何冠儒一生清流,崇尚儒家风范,以这种方式赴死,不像他会干得出的事情。
可太子为人善良,以太子的个性更不会干这种事。
除非是....
孙笃不敢往下想,皇上还在这呢,他算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太子何尝会为了什么事去忤逆皇上的时候。
孙笃默默摇了摇头:“陛下,这事确实是蹊跷,依老奴看,何尚书的牢房在刑部算是条件较好的,附近堆里些冬季保暖的草堆也是正常,加之刑部里头昏暗,若是有狱卒给何尚书送饭时带了火把,一没注意点着了,那也是有可能的。”
“有可能?”
李怏一听这站不住脚的解释,心中那股怒气即将喷涌而出。
太奇怪了。
怎么人人都要辩解几句。
李怏拍拍桌子,眼中的神色已深深笼上一层阴霾:“你也是糊涂,朕且问你,赵廷平日是一个样的人?”
孙笃一惊,知晓皇上已在震怒边缘,立马跪到皇上的脚边。
“皇上,息怒啊,奴不是那个意思。这赵廷自然是一个怕麻烦之人,平日里在刑部,算得上是不当差。”
孙笃脑中忽然转过弯来,眼神都诚然起来。
这也难怪。
不当差之人,突然办事那么利索….
李怏点点头:“还有呢?”
“还有…”孙笃细想了一下,得出结论,“大概是目中无人。”
他还记得朝中是有不少人说过赵廷的脾性,都说他这样的人能在刑部当差,那可是上头的人看走了眼。
当然这话,也就是大家私底下传传,孙笃也不敢在李怏这边讲。
李怏道:“目中无人便对了,朕记得张尚书同朕讲过这个赵廷,他连张尚书都不放在眼里,眼下能做出这种事情,不是遇到了更厉害的人,还是说他突然转性了。”
说着,李怏走至窗边。
“依我看啊,朕的太子是长大了,朕对他的考量也不过如此。”
此刻窗外阳光明媚,孙笃却将头越埋越低。
李怏一时没再说话,过了片刻,他才道:“行了,你也别跪着了,吩咐下去,过两日回京,这事朕要亲自出马。”
孙笃一愣。
这……
皇上的意思难道是在怀疑太子?
*
京都,东宫内。
处理完一切事物,李祺可算是体会到什么叫无事一身轻。
如今悬在她心中的两桩事,一件事老师的事情,一件事娶妻的事情,现都有了合适的解决方法。
正所谓心头无事,李祺现在干什么都很舒坦。
甚至于看程凌都顺眼起来。
至于两件事背后的那些问题,既没找到答案,李祺也不想多想。
她是信奉得过且过且过,一切都是因果报应的人,如此这般,对她倒也是两桩乐事。
李祺一高兴,整个人散发出的气质便有所不同。
这日课中,就连程凌也察觉到了,忍不住问他:“殿下可是遇到什么喜事了,今日感觉同前几日有些不同。”
听闻这话,李祺脸上的表情一僵,笑意瞬间消失。
倒不是因为程凌的话,而是她猛然记起在外人眼中她的老师刚离世,她是不该有高兴的样子。
谁知程凌却又低低笑了一声。
程凌是见过变脸快的人,可那么快的,他还是头回见。
就像是那夏日的晴天,说不准什么时候会突然下起暴雨。
李祺察觉到了程凌的笑意,隐隐有些不爽。
她不满道:“你笑什么?”
程凌也说不准自己为何要笑,拿起书掩饰自己:“没什么,殿下我们继续上课吧。”
今日学所的还是前几日的课文,前些日子李祺光顾着忙,功课落下不少。
李祺没多计较,这会看程凌的样子也不是故意取笑她,她心情好,只当他也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
可不计较归不计较,听着程凌的声音,李祺又不由想到程凌这人的来头。
当年宁康寺那一面,到如今还像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正巧程凌这会讲到一地名,李祺假装不经意问道:“对了,程瀚林,你来我这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是哪里人呢,你祖籍哪里的?”
程凌道:“云州。”
朝中谁人不知程凌只是程远途收的义子。
李祺笑了笑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被程将军收为义子前,你都在哪。”
所谓高手动招,真是一点都不含掩饰自己目的的意思。
程凌正想说自己是个孤儿,细细一想,如若李祺是真的李祺,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的话至嘴边,忽地顿住。
他抬眼望着李祺笑了笑:“殿下这是在试探我吗?”
李祺并不否认自己对他的话是一种试探,从他这话中,李祺同样能察觉到他对自己的一种试探。
无非是两个在相互试探的人。
其实不用程凌讲,从他那一口流利的京都话中,李祺就知道他自小是京都人。
李祺轻轻笑了一声,并未应这话。
程凌这时又道:“我是程将军所收的义子没错,我幼时一直随父母住在京都,后来是因为家中出现了一些变故,程将军好心收留我。”
对这话李祺知道他是没有造假,这一刻,她又忽地想到之前王劲所说,说这程凌是住在定安侯府中。
她不由脱口:“那你与定安侯府有何关系?”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程凌便明白眼前的太子不是他曾认识的太子。
即使是一样的脸。
即使有时会让他恍惚。
程凌一下就想起那年在寺庙中见到的小沙弥。
程凌淡淡收回落在李祺脸上的目光,望着地面喃喃道:“殿下应该调查过我才是,定安侯是我义夫的恩人。”
这一刻,程凌不知为何感觉到了有些落寞。
他回京都的原因,不正是想同李祺再见一面吗?
就算先前李祺各种为难他,他只当是李祺是在同他生气,毕竟幼时的李祺也是这样的脾性。
他还记得有一回进宫的时间稍微晚了,错过了与李祺的约定,李祺那时是整整三天没有理他。
虽然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也曾恨过他,但幼时的情谊在这,怎么又会变成这般呢?
李祺一时也没吭声。
听到恩人一词,她略略有点意外。
当然更为意外的,还是程凌知道她在调查他。
很明显,这些天王劲查不到什么东西,应当是程凌自己有所防范。
李祺心中冷笑,这程凌倒是对她也挺防备的,大抵是也还记得当年之事。
“你——”
她正欲开口。
程凌这时又起头,眼神中充满探究之意。
甚至李祺还能听到他疑惑的气音。
“那殿下呢?”他问道。
李祺的脸上有那么一瞬的错愕,但还是极力镇定道:“我自幼便在京都长大,如果说祖籍,先皇算是韶州人,我也算是半个韶州人。”
“是吗?”程凌淡淡一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痞痞的,眼神看着你有几分玩意。
这种样子,让李祺感到不适。
李祺不想与他讲这个话题,瞧他一眼。
通常熟悉之人,李祺这样,便不会再多说什么。
谁知程凌非但没有收敛,还又道:“殿下应该知道我问的并不是这个。”
这会的语气更让李祺觉得不适。
但李祺是什么人,在这位置上待林少说有八年,掩饰自己这件事比做自己她还擅长。
任凭程凌想表示什么,李祺只装不在意。
她平静看向程凌,说出的话不疾不徐:“所以呢,你想知道我就该告诉你吗。”
说着,她也朝程凌淡淡一笑。
这会程凌没再说话。
在他看来,这种试探到彼此心知肚明就好,没必要再往下讲。
难得的安静,两人似乎都像是愣住了。
两人心中各怀鬼胎。
周围静到都能听到风吹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敌不动,我不动,这便是何冠儒曾经教于李祺的,李祺只默默看着程凌。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传来李云淑的声音:“哥哥,你在里面吗,看看我给你带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