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祺是足足愣了有好一会。
什么何尚书今早写了请罪书入狱?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王劲在一旁见此,忙把李云淑手中的密函接过。
李祺来不及多想多听,问道:“老师现在在刑部?”
李云淑点头:“是。”
那这样问题可就大了,李祺哪还有功夫再听别的,堂堂礼部尚书要承认这么不光明的事情,换谁谁会相信。
李祺心一急,只看了王劲一眼。
王劲会意,打开密函,片刻朝李祺点了点头。
李祺这下管不了那么多,站起身就往外走。
何尚书请罪这事倒可以理解,但跟这事有关的惩罚该怎么样,还全靠李怏一张嘴怎么说。
“殿下。”
走至门口,两侍卫伸手拦她。
李祺这些天被禁足在宫里一直安分,眼下心一急,竟差点忘了李怏不让她离开东宫。
可人急起来,哪还管得了这有的没的,李祺几乎是怒道:“让我出去,我看今天谁敢拦我。”
李祺这人其实哪里都好,门口两侍卫一直听闻太子殿下温和谦逊,何曾见识过李祺这幅模样,况且皇上说是看着太子不要让他出去,他们又不敢违令。
偏偏今天,先是公主闯入,再是太子要出去。
两侍卫默默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为难道:“殿下,这皇上说让我们看着你,你还在禁足期间,不能出去。”
这时李云淑冲上来道:“这可是出人命的事情,你们耽搁得起吗?”
两侍卫一听出人命的事情,想到公主平日也有来看过太子,但一直规矩站在门口,这下他们也怕是真的大事,遂默默放了手。
李祺是一刻都不敢耽搁,她走得急,生怕皇上先要去刑部一趟。
理应这种事情李怏该不会就定下结果,可不怕万一就怕一万,谁又能真正看清李怏的心思。
所幸崇明宫距东宫不远,李祺用不了多久就到了崇明宫外。
令人没想到的是,崇明宫外今日是“人满为患”。
若说平日里李怏退朝在崇明宫处理政务,通常到了下午宫里头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官员,眼下这个光景,叫人一想便知大部分都是为何尚书的事而来。
毕竟何尚书历经两朝,在朝中声望很高,得知他请罪之事,谁会信何尚书真的有罪。
崇明宫外李怏传事的公公孙笃见太子到了,朝他略一点头,掀帘进殿禀告李怏。
没一会功夫,他又出来冲李祺摇摇头。
那意思不言而喻,李祺知道,是李怏让她在外头候着的意思。
且不说门口这一大帮子人,大抵都是李怏不见,让他们等着的人。
李祺认出几个熟面孔,有户部的顾典,吏部的谢临风,他们平日都与何冠儒交好。
尚在李怏殿外,李祺不好与他们交谈,只当点头算作招呼。
大概过了有那么一柱香的时间,李怏差孙笃出来道:“陛下有言,今日若是还有政事讲,明日早朝再说。”
短短一句话,一字都没提何冠儒的事情。
大家都是明白人,知晓皇上今日是真不愿意理他们这群人,转眼快到了日暮时分,大家都不好再说些什么。
孙笃见此,悄声补充道:“都回去吧,待会晚了要关宫门了。”
该走的走,该散的散,李祺默默看着大家一个个离去,她心中也不怪他们,眼下事态还不明了,光是能来这崇明宫替何冠儒求情的人,都是个英雄人物。
一会功夫,崇明宫外便只剩李祺一人。
孙笃见此,提醒李祺:“殿下也回去吧,陛下今日头疼,已经歇下了。”
李祺知晓这个李怏不见她的说辞,摇摇头,并不打算离去。
李祺这人有个优点,做什么事情都是耐心十足,李怏不见她,她便打算一直在殿外等到李怏出来。
左右她一直待在这,李怏也不会去刑部。
只是等到日暮开始西斜,残影将末,李怏派人传膳了,都没有喊她的意思。
李祺知晓李怏或许是在气头之上,于是掀了衣袖,跪到大殿门前。
崇明宫殿内,孙笃在替李怏摆盘,方才出去时他见太子归于正殿前,这回瞧见皇上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忍不住道:“陛下,太子殿下还在殿外呢。”
李怏淡淡道:“怎么,你是担心他没饭吃呐?”
孙笃摇头:“不是,是殿下他跪着呢。”
左右是跟着李怏近二十年的老公公,李怏最在意什么,孙笃心里头门清。
别看皇上表面上对太子殿下总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实际是最在意他身体的人,别说是跪了,太子每隔段时间身体不好,皇上是经常派他送一些滋补身体的东西,虽然皇上表面不说,只借着他的口,但也是真的关心。
想到这,孙笃自作主张道:“陛下,要不就让殿下进来吧?”
“进来?”李怏面色一沉,“你可还知道他被朕禁足了?”
“这...”孙笃脑子转得飞快,“殿下平日也算循规蹈矩,只是一回,大抵是听闻陛下身体不好,起了孝心,陛下知道的,殿下平日里最具孝心了。”
孙笃心中也知晓李祺是因为何尚书之事才来,可他断不敢当着李怏道面这样讲,讲完这话,自觉羞愧,不敢面向李怏。
李怏冷哼一声:“谁知道,他爱跪,就让他跪着。”
*
另一头何衍星这边,趁着夜色尚未全黑,步行回何府。
多日的牢狱生涯,叫他浑身散着一股难闻的气味,路上的行人见了他,恨不得离他有十米远。
何衍星此刻心中舒畅,还浑然不知何冠儒请罪之事,他只以为是李祺找到了让他出去的法子。
虽说出狱时没见着他,但他觉得定是李祺帮的他。
回到家中,家中还是往常的模样,只有正堂点着灯。
何家早年老夫人还在时,不似现在这副模样,现在家中也就只剩着几个帮衬着收拾的人,加之何冠儒节俭,平常外院都很少点灯。
何衍星进到正堂时,阿伯与阿母正靠在院墙边的躺椅上休息,厅里只留着于飞一人收拾东西,看上去是难得的惬意。
何衍星笑了笑,轻轻唤了大家一声。
阿伯阿母听着他的声音,那是满脸惊喜。
于飞第一个冲向何衍星身边,先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一遍,后才问道:“公子你没事吧?”
何衍星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这不是回来了。”
阿伯阿母此刻也走到何衍星身边,此时是有千言万语都说不出,只剩下一句“回来就好”。
何衍星刚从牢中出来,高兴过后,意识到自己这样一身未免难闻,怕熏到大家,又道:“我先去换身一身。”
阿母激动到满脸泪水:“于飞,你先去给公子打水,让公子舒舒服服得再来吃饭,还有老头子,快去给公子热饭,热饭。”
跟着何衍星见此,都感觉自己眼眶湿润。
仿佛在牢中的那段时日,到了家中,一切都烟消云散般。
何衍星没有再多说什么,点点头,跟着于飞回自己的院中。
待到他舒舒服服洗过澡,从耳房出来时,于飞已将热好的饭菜摆于他房子的桌子上。
何衍星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爹爹还没回来吗?”
于飞点点头道:“这些天先生一直在礼部阅卷,都没有回来过。”
“那为何这菜....”
何衍星是想说看上去这菜没有人动过的样子,但他转念一想,也许是爹爹一直让他们在家中备着,为的就是他什么时候回来都有一口热乎的能吃,于是他便收了话茬。
于飞问:“公子,怎么了吗?是这菜今天不合胃口?”
何衍星摇摇头:“没事。”
没过一会,何衍星想到什么似的,又问于飞:“那春闱今日可曾放榜了?”
何衍星能想到那时皇上还因为这个罪证审讯过他,如若不是放榜,李祺应该也不会找到让他出来的法子。
这让于飞有点难回答。
这正是他不愿同何衍星提起的事情。
他犹豫几秒,略微有些为难道:“放了。”
好在何衍星没有问起自己的成绩,只是喃喃道:“那爹爹今天应该回回来的。”
“嗯。”于飞点了点头,默默退至一边。
吃过晚饭,何衍星没一会便歇下了,回到家中面对家中舒适的一切,倒一时让他忘却许多事情。
直至后半夜时,他想起何冠儒身体不好,便起身去到厨房想给他熬一剂汤等天明了给他喝。
只是何衍星没想到,他人还没到厨房,在何冠儒院前碰到了阿伯。
阿伯见着他,也是一愣:“公子,这么晚了还没歇下?”
“我爹爹还没回来吗?”
何衍星知道,阿伯每日无论何冠儒是早起还是晚归,他都会帮何冠儒点灯,眼下这个时辰去早朝还早,也就只有是还没回家。
阿伯点了点头,脸上的皱纹在光影下清晰可见:“是啊,按理来说,先生应当今日会回来的。”说着他还叹了口气:“今日是不知怎么回事,到这个点了还没回来。”
何衍星不免跟着好奇。
按理来说这个时辰了,何冠儒确实是该回来了。
何衍星想到另一种可能:“爹爹可能是事情还没处理完,今晚住在外头。”
“可是——”阿伯犹豫了一下,“可是今晨我听隔壁周弟家的说看着我们先生回来过。”
这未免有些奇怪,何衍星诧异:“会不会是他看错了?”
阿伯微微点头:“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何衍星道:“阿伯你就别等了,先回去歇着吧,左右我也睡不着,我在这等爹爹回来。”
阿伯不放心似的点点头,最终没说什么,默默将灯盏交于何衍星。
阿伯走后,何衍星心中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偏偏这时灯盏中的火光被风熄灭,他走进何冠儒的书房去寻火。
这一寻,便先看到了被案板压着的纸张。
纸张上头密密麻麻还写了排字。
是爹爹没有收好的吗?
何衍星借着新点燃的火光,正欲将它收起,却先看清上头的字。
——吾儿亲启。
何衍星一愣,那种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
他挪开第一张,上头赫然是何冠儒写给他的一张诀别信。
当汝见此封书时,爹爹或许已不在。
汝自幼听话识大体,欺君之事非汝所为,今贼在暗处,我在明处,此是死局,须有人立其罪,我年高矣,无益于用,吾行以后勿念我。
殿下自幼聪慧,爱憎分明,望汝之后尽心辅之,使为明君,吾之责付汝矣。
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墨尽于此,吾且行一步。
——何冠儒
何衍星看完后,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至指尖,握着灯盏的那只更是隐隐泛白。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