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将至,柳叶刚刚抽出绿芽,春意盎然。
京城南面的永和坊,掩映在柳树间的一处小宅院,迎来了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
先下马的是一身形高大的男子,他背后背着一把刀。他抬手推开院门,一边熟门熟路地迈进去,一边回头喊:“快下来,看看我专门给你们收拾出来的宅子。”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
此人正是李长风。
他话音刚落,车帘被猛地掀开,阿月一个箭步跳了下来,声音比动作还快:“哇!这地方真好!”她一眼看见院子里的柳树,双眼放光:“你可别骗我,这地方真的让我住吗?”
李长风假装板起脸:“阿月大人现在是京城捕快了,住这种地方不算委屈吧?”
阿月激动地四处乱跑,仿佛已经在脑海中将小院布置好,嘴里不停念叨:“这边放张躺椅,柳树下还能挂个秋千!”
李长曳这才慢悠悠从车上下来,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与之前刚当上捕快班头时的青涩相比,如今的她多了一份沉静与柔和。
她抬眼打量了一圈这处小院,眉梢微挑,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调侃:“师父这地方还挺讲究啊,平日里藏得这么深,原来是留着给我们了。”
此时,距平阳县的案子已过去将近三年。三年的风风雨雨中,李长曳兢兢业业,屡破奇案,终于迎来了仕途上的一次飞跃。
当京城万年县的调令送到凤州衙门时,整个城都炸开了锅。
苏县丞捧着调令,激动得手都在抖。他拉着李长曳的手,眼泪婆娑:“我们这小小的衙门,竟然也能出这么个人才!”
李长曳面不改色地抽回自己的手:“不过就是个京城的小官罢了。”
周围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小官?这是京城万年县!天子脚下啊。咱们小地方能有谁去?!”众人议论纷纷。
于是,兢兢业业干了整整五年捕快、三年捕快班头的李长曳——从凤州第一个女班头到如今的万年县新任典史,终于站在了京城的治安第一线。
等三人忙忙碌碌地收拾完行李,已是日头偏南,接近晌午。
这处宅子宽敞整洁,虽不豪华,却极为清雅。它是叶廷山在京城的一处私产。由于他本人,早不知跑去了哪里。于是,这宅子便被李长风做主,给了李长曳做安身之所。
李长风并不住在这里。他如今已是京中颇有名气的刀客,平日教一些徒弟刀法和拳脚功夫,有了自己的生计和住处。
他一边帮着整理屋子,一边交代道:
“师父说,最近渡魂堂又有些传闻,”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几分凝重,“虽说成不了什么气候,但阿曳,你还是要多留心自己的安全。”
李长曳笑着点头,动作利落地将一把断柄的佩剑挂到墙上。自从三年前从悬崖摔下后,这位大师兄仿佛总把担惊受怕写在脸上。
“放心吧,师兄。这可是京城,天子脚下,难不成还能比凤州危险?”她笑得一脸轻松。
阿月听着两人的对话,抱着一叠衣服从后院跑过来,插嘴道:“头儿在凤州什么没见过,放心吧。”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坐在椅子上晃荡着腿,倒是一副开心的模样。
李长风硬着头皮上前说道:“我前几日碰上了一个道士,说我家里人有牢狱之灾,我这不是害怕……”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怕被其他人听见。
阿月捂着嘴笑,眼中带着几分狡黠:“没想到你这么大块头还相信这个。不过很有可能是我——阿月捕快给别人带来牢狱之灾。”
李长曳听到这里也笑了起来。
李长风看着她们,神情微松:“也罢,有我在,不管是谁来,敢惹你们,就得先问问我这把刀。”说罢,他用力拍了拍背后的刀鞘。
窗外的柳枝随风摆动,阳光洒进小院。三人说笑间,过去的坎坷与波折仿佛都被这春风轻轻吹去了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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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京城西郊渭湖畔。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行宫春日宴,有机会和平日难得一见的上官寒暄,京城大小官员觥筹交错,个个恨不得徒手爬上那鼓楼,好在贵人面前露个脸,升官加俸指日可待。
李长曳今日却只想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原本是今早才到万年县报道,结果还没来得及在新衙门坐热,就被急匆匆的蒋县丞拖上了马车。原因无他——顶头上司邓县令染了风寒,不能出席行宫宴,万年县无人可派,只能硬拉这个刚到任的典史上阵。
蒋县丞倒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李典史,年轻力壮,咱们衙门就靠你给撑撑场子了!”
“撑场子?”李长曳看着铜镜中自己一身素净的官服,忍不住低声道,“我这模样,不怕给咱衙门丢人就不错了。”
李长曳毕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场面,心里不免没底。她端着一杯酒,轻轻抿了一口,却被酒辣得满脸通红。
“怎么样,李典史,这太白雪可是京中名产。”耳边传来一声笑语。蒋县丞挤了过来,手里举着酒杯,圆嘟嘟的脸上挂着几分笑意。他早已练就八面玲珑的本事,眼下看着李长曳这副被酒辣到的模样,心里倒觉得挺有趣。
李长曳咳嗽了几声,强忍着不适,勉强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蒋县丞见状,脸上多了几分歉意。他今日特意带李长曳来赴这场酒宴,本想让这位年轻的女典史开开眼界,熟悉京城官场的复杂。可眼下看来,她显然还没适应这京中的热闹场面。他心想提拔提拔这后辈,于是压低声音道:“这场宴席,里头的门道可不少。你知道今天是谁办的吗?”
李长曳愣了愣,摇了摇头。
蒋县丞朝渭池旁的亭子努了努嘴,眼中透出几分敬意:“你看那边,亭子里的薄纱后面坐着的,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公主——亿枫公主。这春日宴,就是她主办的。”
李长曳下意识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那亭子周围薄纱轻垂,薄纱后隐约可见一个身影,姿态端然高贵。虽然看不清容貌,但那影影绰绰的轮廓,让人一眼便知她与这满园的人截然不同。
蒋县丞接着说道:“你可知今日为何办这宴席?”
李长曳带着一丝狡黠,笑道:“不是为了春天赏花吗?”
蒋县丞倒是没听出李长曳话里的意思,摇头笑了笑,语气里透着几分无奈:“李典史,你虽只管万年县的刑狱案件,但如今做了这京城的官,京中的弯弯绕绕也得懂些。你看看周围,哪个不是朝中权贵、京城才俊?这种场合,怎会是简单的赏花聚会?”
李长曳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笑着说道:“难道是……公主要选驸马?”
蒋县丞闻言,吓得连忙朝四周瞟了一眼,低声说道:“你可别乱说话!这可不是选驸马,而是让公主与臣子接触接触。话别说得太直接,容易惹麻烦。”
李长曳随口应了一声,点了点头,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
蒋县丞见她这般,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不过这都走个形式,这驸马的人选多半就是那几个人。”
李长曳扬了扬眉,饶有兴致地问道:“都有谁?”
蒋县丞不紧不慢地说道:“新任的刑部侍郎陶勉,雍王世子陈澍,还有今科探花赵璧。不过啊,我听说这公主喜欢的还是这赵璧,主要是长得一表人才,还画得一手好画,诗文也格外风雅……”
蒋县丞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但李长曳的思绪却早已飘远。她只听清了“陶勉”二字,后面的话语像是被阵阵春风吹散,怎么也听不真切。
“陶勉……”她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眼底微微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他已经做到刑部侍郎了,还要和公主议亲了。
“李典史,李典史?”耳边传来蒋县丞的声音,像是一道微微的敲击,将她从失神中唤醒。
她连忙转过头,勉强挤出一抹笑意:“蒋大人,您刚刚说什么?”
蒋县丞看着她,眼中带着几分疑惑。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却发现李典史像是魂游天外一般毫无反应,心想估摸是这些小年轻嫌他啰嗦。
他不由摇了摇头,将杯中的太白雪一饮而尽。
“我啊,话可能是多了点。”蒋县丞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中带着一丝宽慰,“李典史,这种场合多看看,少说话,保不齐还能遇到什么贵人。这京中的水深着呢,可别大意了。”
李长曳点了点头,嘴里轻声应了一句:“是。”
蒋县丞看她不再搭话,便不再多说,端着酒杯笑着转身去与其他官员攀谈。
李长曳站在原地,目光再次扫向远处的亭子。此时,亭子中走出一人,身形修长,手中拿着一卷画轴。他径直走向另一名年轻男子,那男子接过画轴,行了一礼,便转身向渭湖的另一侧走去,似乎要登船离开。
“那就是今年的新科探花赵璧吧,可真是一表人才啊。”旁边有人低声议论,语气中带着艳羡。
“那可不,他爷爷可是帝师,这种家族出个探花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另一人随声附和。
“刚才那是公主给他的画吗?我听说赵探花画艺非凡,经常被公主召见,就连朝中不少大人都求他的画。”
“这驸马人选八成就是他了吧。陶大人这次,恐怕悬啊。”
耳边的议论声断断续续,李长曳又听到了“陶大人”这个几个字。她微微蹙眉,尽管表面平静,心中却生出几分无名的烦躁。她端起酒杯,一口饮下,却被呛得轻咳了几声。
“这酒怎么这么呛人?”她暗自嘀咕,抬手随意擦了擦脸,放下酒杯后环顾四周。杯觥交错、欢声笑语,周围尽是谈笑风生的高官显贵。
“还是先撤吧。”她低声自语,悄悄挪到宴席的边缘,步向渭湖畔。湖边月光如水,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与宴席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走到湖畔后,湖心亭映入眼帘。那亭子建在湖中央,与四周并无桥梁相连接,只能泛舟而至。而亭中有一人影伏案而坐,似是在作画,身形隐隐与刚才的赵探花相似。
李长曳瞥了一眼之后,便坐在湖畔边休息了一阵。宴席那边仍是热闹喧哗,但这里的冷清让她不自觉地轻轻叹了口气:“这第一天来报道,就这么多事,看来京官真的不好当啊。”
然而,她话音未落,忽然一道尖利的女声划破夜空:“啊——!”
原本人声鼎沸的宴席,顷刻间安静得出奇。众人循声望去,目光齐齐聚向湖心亭。
只见刚才还安宁的湖面,此刻竟浮起了一具男子的尸体。那尸体面朝下漂在水中,衣袍浸透,让人不寒而栗。
湖畔旁,还站着一个目瞪口呆的李长曳,那尸体离她不过数步之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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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画里探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