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珧笑着摸摸他的头,他不喜欢地偏开。
“阿娘怎么会不负责,先回屋去吧,一会儿药就煎好了。”
晋子瑾先回了屋。
虞珧端着汤药进屋时,他正在看手里一个青瓷罐。
见他看过来,“我们先放一放哦,小瑾,药还烫着呢。”
晋子瑾看虞珧走到近处放下碗,拉住她的手,“这是药膏。能化瘀止痛。”
虞珧看向在他手中拿着的青瓷罐,稍显沉默,微笑道:“没事的小瑾,就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朝远处的妆台看去,铜镜里映出的脸无暇白皙,并未显现出伤痕。
松了口气。
以往小瑾都是不知道的,为何今日忽然撩她的袖子。
她以为只要她不想,小瑾就不会知道这些。她不想他为此烦恼。
“摔伤抹点药也会好得快。”
晋子瑾拉着虞珧的手,单手推着轮椅将她拉到软榻旁。
或许那些淤青已经有些日子,快好了。药膏今用途不大。
可惜梦里的东西,无法带去现实。
“伤到了,阿娘有涂药吗?”
虞珧顺势在软榻上坐下,看他垂眸揭开青瓷罐,拉着她的手,抬起袖管到臂弯处,指节修长,指腹沾上青绿的药膏一点点抹在她手臂淤青的地方。
清凉凉的,今日的新伤感受到了肿痛的缓解。
那是未在梦境中显现的伤处,在药物扩散后沾到效用。
他动作很轻柔,似是在安抚疼痛。
“有的。”虞珧骗他道。
连华根本不会管她可是有受伤,她打她那一巴掌打得可疼,但连华未有关心一句。她根本不在意她受伤了。
连华只会觉得她很拖累,很麻烦。
但她也不想小瑾担心她,她真的很麻烦。
“小瑾真是天下第一好。”
晋子瑾只是沉默着微扬唇角。
淤青都抹上薄薄一层药膏要收回手,虞珧蓦地抓住他的手,“小瑾,这个可以给阿娘吗?”
晋子瑾见她指的是药膏,伸手递给她,“阿娘想要就拿去。”
虞珧接过青瓷罐放在手心里,如获至宝。而后小心地将小药罐放进腰间佩囊,目光因欣喜的心而愈发明亮,“阿娘去看看药能入口了没有。”
说罢,起身去给晋子瑾端药。
晋子瑾见只是一罐药膏便得她这般珍视,他东宫里还有许多东西,其实都可以给她。
相处这么久,她与他要的第一件东西,是罐药膏。
虞珧端着药过来时,看到晋子瑾已经在妆台前,正打开一个木匣。
那是一个纹饰精美的螺钿酸枝木匣。
“小瑾在做什么呢。喝药了。已经差不多能入口,冷了就不好了。”
她并未在意晋子瑾在做什么,小心端着碗递给他,“喝了药再看,好不好?”
她的语气总像在哄孩子,从晋子瑾初次梦她时即是如此。
他抬头,手中的木匣已经打开,里头呈着的,是一对凤头金钗。
这是一对曾经想要送于他生母皇后,而至今都未送出去的金器。承载着爱与心意。
如今都归做尘土,只剩金器本身。
虞珧总是朴素的,她鬓发如云却从无饰品。以往晋子瑾并不在意,一个莫名的梦罢了。
他看着虞珧,拿出一只凤头金钗问她,“阿娘喜欢这个吗?”
虞珧这才看向他手中的东西,她模糊混沌的脑海里,除了还清晰的久远的在南赵皇宫时的记忆,再未出现过这样精美的东西。
凤头金钗,一根根羽毛的纹路都精细地刻画了出来,剔透的红色玉石点缀着凤眼,仿佛让这只钗拥有了灵魂。
“小瑾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小瑾会变吗?”
晋子瑾眼里浮现笑意,“嗯,我变出来给阿娘的,阿娘会喜欢吗?”
虞珧当然喜欢。就算人脑子不清楚也不会分不清美丑,如此精美,何人才会不喜欢。
“给我的?”
“我的不就是阿娘的?”
虞珧觉得自己的心像被放在火边烘烤那样,热得要熟了,不受控制的要窒息了。
小瑾,果真天下第一好。
她伸出手去接,晋子瑾向前又递了些,“这是一对,阿娘可以放在这个盒子里,何时想戴都能取出来。”
他知道梦里的东西,带不去现实。
但只要她来这里,她随时可以拿。
留着于他也无用。永久尘封之物。
虞珧将药碗递给晋子瑾,拿着金钗端详许久,望着镜子簪入发里。
发髻并不繁复,都是她自己梳的。点缀上精美的饰物,却也仿佛回到了在南赵皇宫的时候。
她还是那个备受宠爱的崇阳公主。
虞珧望着自己恍惚了一会儿。
终究回不去了,她是南赵的公主,得肩负起公主的责任。
好在她还有小瑾,让她找回一点过去的自己。
晋子瑾喝完药,见虞珧望着镜子愣神。
他给她什么,她都能这么喜欢吗?
虞珧从思绪里回神,自发髻间取下金钗,看着手掌中的金钗指腹摩挲在精细的纹路上,放回了桌上的木盒里。
这一对凤头钗,连呈放的盒子都这样精美。如今的她看着这样的器物,似是已经不再相配。
不禁心里自嘲。是落魄太久了么。
她合上木盒,将它在妆台上放好,回身看晋子瑾,一把搂住了他,“我就知道,小瑾是上天赐我的福气。”
晋子瑾虽看着温润近人,实际性子冷淡疏离,不喜与人亲近,除自身以外之人皆认为不可信任。
遂就算是梦里的亲近,他还是会不习惯。
一手端着空碗,他抬起另一只手轻扶住虞珧的手臂。
与今日前次她搂着他的脖颈不同,这次她整个人都像要载入他怀里,她搂得他很紧,仿佛不可失去。
“阿娘有在骗我吗?”
虞珧一怔,疑惑于他这样的问题,“小瑾如何这样问?”
她放开晋子瑾,“可是阿娘哪里做得不好,小瑾才会这样想。”
“没有。”晋子瑾未多言。
谎言早晚会露出破绽。
虞珧因他这样一句问话感到伤心,不知可是她哪里出错才至如此。
神色也浮现出些许失落。
她从晋子瑾手中端着碗离去,去到偏房,那儿在梦中是个小厨房。
至于她所煎的药,是如这个幻梦一般,在臆想之中的大夫开给“小瑾”调理身体的药。
“小瑾”不能行走,身体还常常生病,她因此自责而怜爱非常。
寝屋外依旧是昏黄的傍晚。
梦中的时辰与现实也是不同。
虞珧走进小厨房,将碗放下。低头从身侧佩囊里取出了小罐的药膏。
这个一会儿就会消失了。
她所身处之处,她并不知是哪儿。
但在这儿小瑾会陪她说话,她喜欢这样的小瑾。
虞珧想要趁药膏消失之前给自己的伤都抹上一些,减轻疼痛。但打开青瓷药罐嗅了嗅清凉的药味后,她又将药罐盖好重新放回佩囊里。
不行。
她在这儿逗留,小瑾一会儿就会过来找它。
他会问她,为何要涂在脸上。
她不想他知道她被身边的侍女欺负。
连华会伤害小瑾的,她一直就很不喜欢小瑾。
总让她将小瑾丢掉。
虞珧将药膏揣回佩囊里放好后,返回寝屋。
东宫寝殿的庭院景色十分的优美,视野宽阔,绿树成荫,花团锦簇。一片静谧里,别有意境。
她时常喜欢坐在寝屋前的台阶上欣赏。
但今日没有兴致,她得先把小瑾哄睡,如此她可以涂药。
回到屋里,晋子瑾果然是在等她。
他又打开了那个螺钿酸枝木盒,听到脚步声转头看来,“阿娘为何不戴上?”
虞珧好好地将钗放回盒中,发髻上依旧空无一物。尽管她不戴饰物时素雅清丽。
她明明很是喜欢这对钗。
“它放在那里面,更美。”
晋子瑾注视着她的神色,未多言合上木盒。
虞珧走过去从妆奁里拿出木梳,“小瑾累不累,要休息一会儿吗?”
晋子瑾无什打算,一般虞珧说什么他都会应,“嗯”了声。虞珧遂走到他身后,解开了他束发的月白发带。
“阿娘不打算歇一歇吗?”
“我还有些事做。”
晋子瑾的发丝柔顺垂落,滑过她的手背,她伸手拢在掌心,微凉如绸缎。木梳雕刻着双鱼纹,自上而下地一梳到底。
虞珧脑海中是她脏兮兮的布娃娃,又想起晋子瑾告诉她,他沐浴过洗得很干净。
她停下梳头发的动作,握起一簇头发凑到了鼻尖下。微微的淡香,与他身上的一样。
晋子瑾看着镜中虞珧垂眸轻嗅他的头发。
“阿娘在闻什么?”
“闻小瑾洗干净了没有。”
“干净吗?”
“香香的。小瑾香香的。”
她将发丝在鼻尖蹭了蹭,绒绒痒痒的嗅入充盈的香气,“小瑾一直这样香香的就好了。”
在她手中在她怀里的时候,也这样干净又清香。
晋子瑾伸手打开妆台另一边的抽屉,拿出个扁圆的白瓷盒,揭开盖,指腹沾了一些蔷薇色的膏体,转身握起虞珧的手腕,将指腹上的膏体抹开在她手腕的内侧。
虞珧下意识抬起手凑到鼻尖嗅了嗅,竟然是与他身上一样的味道,只是更加浓郁。
“小瑾是涂了这个?”
晋子瑾摇头,“这是香脂,我只是沐浴时放了些蔷薇花。”
而后一时兴起想要给她这样的香气,命人用花瓣与花露做成了香脂。本却没想送。
“喜欢这个味道吗?”
“喜欢。”
晋子瑾将香脂盒放到她手中,“即使我不在,阿娘也能有这个味道。”
虞珧欣喜,又嗅了嗅自己的手腕,像是他能时时刻刻活灵活现地在她身边一样。
她觉得小瑾一直都淡淡的,为何今日不一样。
他今日格外的好。
虞珧拢了拢他的头发,柔滑如稠,放开手推着他走向珠帘隔挡的内室,“小瑾歇一歇。一会儿阿娘叫你。”
“嗯。在榻上就好。”
虞珧推他到榻前,俯身欲抱他起身,晋子瑾垂着眼帘握住她伸到他腰间的手,“我很没用吗?”
虞珧抬眸望着眼前他异常白皙的脸,一手扶住他的脸颊抬起他的头,“怎么会呢?”
眼前琥珀色的眼睛像一汪清泉,流过心间清凉柔润。虞珧吻了一下他的鼻尖,看他瞳孔骤然放大又缩回,“对阿娘来说,你就是世上最好的。”
晋子瑾撇开视线。
阿娘。
她若真不正常,那不过是疯子的话。
她若别有用心,也不过都是些虚假的话。
虞珧温柔地轻拍了拍他的头安抚,握住他的手腕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好使劲,搂着他起身吃力地放在榻上坐好,看他低眸不语。摸了摸他的脸颊,“不是小瑾的错,如何要责怪自己。乖啊。”
晋子瑾看她转身拂开珠帘出了内室,坐在妆台旁看着他。
他便只能躺下装睡,实际并无睡意。
虞珧看他好一会儿没动静又观察了会儿,起身走到珠帘前看,觉得他是睡着了,回到妆镜前坐下,从佩囊里取出药膏。
此时的脸上并无伤痕,但哪里疼她却很清楚。
指腹沾上药膏,轻轻涂上去。
涂在脸上过一会儿就不会那样明显,再叫醒小瑾即可。
她觉得身上还有别处疼,多半同样撞到了。
晋子瑾没有睡,坐了起来隔着珠帘朦朦胧胧看着虞珧往脸上抹着青瓷罐里的东西。
他未出声,远远看她。
虞珧往脸上涂了药,感觉到肿痛减轻。看着铜镜微微扬起笑容。
真好啊。
小瑾真是个宝贝。
她又嗅了嗅腕间的香气,站起身,转身往晋子瑾身边走去。
轻轻拂开珠帘,走到榻边坐下,目光看着他的睡颜。
看了一会儿,侧身在榻沿小心地躺了下来,目光看向屋顶的横梁。
“陛下如何就不喜欢我。连小瑾都不来看一眼。他可是早就忘了我。”
“我每日待在那院里,不知外头都在发生什么。可是莺莺燕燕于他身侧环绕成群,还会记起我吗,我与小瑾都在盼望着他。”
虞珧轻声喃喃絮叨着,仿佛说过无数遍的幽怨凄哀。让人觉她眼含泪水。
晋子瑾睁开眼,他确定虞珧有意等他睡着,那此时的话并非要说给他听。
是她自言自语的真心话。
旧事是一点不记得了么,真是疯了。
“阿娘,还在想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