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浓 第1章 第 1 章

初秋时节，雨水过后，酷热的暑气终于敛去。

天际刚刚亮起鱼肚白时，上京城内便开始喧闹了起来，巷口的胡饼摊前早早便排起了长队，身穿麻衣肩上搭了条幡巾的伙计来来回回忙碌着，香味顺着东风一路飘至对岸，挑着扁的小贩沿着街口一路吆喝，精致的糖人惹得孩童频频驻足回头。

昶西街乃上京中最热闹的一条街巷，珠宝首饰，酒肆茶楼，珍馐铺子皆汇集于此。

马车缓缓驶过街巷，周遭不时传来商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笑声，一声声，声浪嘈杂。

驾车的小厮乃温府奴仆，只见他驾轻就熟地拐进了一条小巷子。

没过多久，马车便稳稳地停在了明济医馆的后院，随即轿帘掀起，率先出来的是个梳着双髻，身穿杏色衣裙的丫鬟。

而后从里探出一只白净而纤长的素手，她弯着腰身，缓缓抬眸，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略施粉黛的芙蓉脸，黛眉弯弯，鼻头莹润小巧，唇色樱红，肤色雪白，她一袭水蓝素色长衫，发间一只金丝蝶状流苏簪子，双手微微提起裙裾，踩着杌凳利落地下了马车。

主仆俩甫一踏入这院子，便闻见一股浓浓的药香味，明济医馆占地不大，却利用地恰到好处，两侧各放着三两药架，上面晾晒着各种草药，三步之远的地方搭了一药炉，此刻正冒着袅袅热气，散发着刺鼻地气味。

听见动静，蹲在药炉前的白芷骤然抬起头，瞧见温嫤顿时笑了起来，忙起身走了过来：“我方才还在想，算着时辰，您也该来了。”

“被琐事耽搁了会，这才来晚了。” 温嫤笑了笑，视线在院子绕了一圈，转而又问道：“沈夫人今日可来了？”

“来了，来了，一早便到了。”白芷微微笑着;“说是吃了你的方子如今身子爽利了不少，知道您忙，这不早早地便在二楼等着了。”

明济医馆自三年前在此创办，便以精湛的医术和实惠的药费在京中闻名，温嫤也是一年前有幸结实这医馆的主人，才在此坐诊，每月逢一和六这样的日子便会来上一趟。

两人说着，便往二楼温嫤看诊的厢房去。

推开门，果真见一身穿竹绿锦缎的夫人坐在鼓凳上，听见门扉响起的声音，回头一看来人，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诶哟，温娘子，您可算来了。”

温嫤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迈着步子走到桌案前，须臾，将目光放至沈夫人脸上，温声开口：“我瞧夫人如今神态，想来是上回开的方子起了作用。。”

温嫤说完，便见沈夫人点头如捣蒜般，“可不是，自我前年生产过后，这身子便亏空得厉害，每逢阴雨时节这头风之症更是要了命，幸亏有你，不然我还不知要被这病折磨多久，您可真是神医啊。”

“沈夫人言过了。”

寒暄过后，温嫤这才专心给沈夫人诊脉，身侧的人也都噤了声。

少顷，温嫤拿起案台上放置的毛笔，蘸了蘸砚台上的汁墨，垂眸说道：“今日我再给您重新开过一张方子，回去之后连服七日，一日两次，切忌操劳，多加休息，若无大碍，今后便不必再来面诊了。”

闻言，沈夫人眼神倏地亮了起来，忙道：“好嘞，我听您的。”

纤细的指节握着笔杆，略加思索后，方才动笔，没多久，上面便出现一行行娟秀的小字，待温嫤写完方子，便将它交给一旁的白芷：“白芷，你带沈夫人前去取药吧。”

“是。”白芷伸手接过药方，随后转身出了厢房，正欲往一楼走去，便见一嬷嬷火急火燎地朝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位丫鬟，瞧这装扮，怎么看也不像普通百姓。

莫不是府里女眷抱恙，特地差人来请温姐姐前去看诊的，白芷这般想着，也就没当回事，领着沈夫人下了阶梯。

等沈夫人离去后，温嫤身边的丫鬟清云才继续领着下一个前来看诊的病人进入厢房，温嫤抬眸，便见一约四十左右的妇人领着一年轻姑娘快步朝这边走来，年轻姑娘步伐稍慢，便见这妇人皱着眉头低声骂道:“磨磨唧唧的，还不快点。”

催促完回头瞥见温嫤，又换了另一副面孔，先是殷切的问候紧急着开始吐苦水：“早听百姓说这明济医馆温娘子妙手回春，今日便是特地来寻你的，我这儿媳呀，同我儿成婚近一年，却迟迟不见有喜，也不知是何原因，我呀，就怕是个不能生的。”

这妇人一说完，便见身侧的姑娘面色微红，尴尬地低下了头。

一番话过，温嫤已大致了解了些，百姓们多将孕育子嗣之事全数寄托于姑娘身上，却也忘了这种事情并非一人就能促成的。

温嫤想了想，好言相劝：“这子嗣之事，悬乎的很，亦不见得就是女子之过，不若你将你那儿子一同带来，我好一并看诊。”

这话一出，妇人瞬间怒了：“你这娘子，话怎么能这么说，我儿好端端的，健全的很，定是这贱人的错......”

没一会，厢房内便出现了刺耳的怒喝声，夹着低微的垂泣声，以及温嫤的劝导声。

一时间，吓住了停在房门外正欲敲门的嬷嬷，只见她满脸急色，听着屋内的争吵声，不停在屋外踱步。

可一想到府内情形，终究是咬着牙，叩了叩门扉。

没多久，就见清云从里头出来，瞧见嬷嬷，惊讶道：“李嬷嬷，您怎么来了。”

李嬷嬷揣着手，伸长脖子，远远望了眼屋内的温嫤，低声道：“奉夫人命令，来寻小姐回府，快让我进去吧。”

“可是...”清云抿唇，还不待她说完，就见李嬷嬷径直闯了进去。

瞧见人来，屋内的妇人也噤了声，温嫤起身看向来人，发现竟是母亲身边的丫鬟，茫然道：“嬷嬷今日怎么来这了？”

李嬷嬷转了转眸子，看见屋内还有外人在，便上前一步询问道：“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闻言，温嫤点了点头，将人领到紫檀刻花纹地屏后。

待到身旁无人，李嬷嬷才低声道：“小姐，夫人特地派奴婢前来寻您，说让您即刻就回府里去。”

温嫤前来明济医馆看诊之事，徐氏一开始是不知晓的，后来她每月总要寻些借口出府，一来二去的，徐氏便起了疑心，派人跟了去，这才知晓她的行为，询问下，温嫤也坦白了这桩事，自那后徐氏便默许了这件事。

但这些时日，徐氏还是第一回派人前来明济医馆寻人。

温嫤侧目看向嬷嬷，有些疑惑：“母亲可有说是何事？”

“这…”温嫤问完，李嬷嬷的脸上便浮起了一丝异样，她是徐氏院子里最得力的婢女，想起方才府中乱成一团糟的情形，眼下看这位大小姐，心里默默升起一丝怜惜之情。

她无声叹了口气，垂下头催促道：“小姐还是先回去吧，等您回府了自然也就知晓了。”

见嬷嬷一脸急色，温嫤只好答应，旋即吩咐身侧的侍女清云让她同白芷说一声，府中有要事，今日她便先行离去。

清云得了吩咐，随即应道，转身出了厢房。

随后温嫤又让李嬷嬷在外稍等片刻，待她给这姑娘诊完脉再回府。

李嬷嬷只能应好，“是。”

旭日高升，遍地金光。

一炷香后，马车稳稳停在宅院前，主仆几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温嫤快步踏入正门。

沿着游廊一路往前，只见一旁洒扫来往的下人纷纷低着头，待行至内院正厅，便被眼前景象惊住了。

只见院子内满满当当堆满了系着红绸的楠木箱子，目之所及，怕是有好几十箱，而这厢盛举细想之下便能知晓，徐氏膝下共一子二女，不可能是年仅八岁的妹妹，那便，只能是……

虽说她正处于议亲的年纪，可母亲断不会不与她商议便随意定下她的亲事，这般行事，出乎意料的，恐怕不会是好事。

想到这，温嫤几乎是震惊般侧过头，看向李嬷嬷：“这…我…母亲呢？”

“夫人在西厢房呢。”见温嫤面色不虞，李嬷嬷眼角也闪出了泪花：“小姐快去瞧瞧夫人吧，打一听这桩亲事，夫人便晕了过去。”

温嫤闻言，脸色瞬间变得僵硬，心中大骇，这一路，从正堂到院子，几乎是跑了过去。

徐氏自传旨的内侍从温府离去后，便气血翻涌，直直晕了过去，待郎中瞧过后，开了药方，眼下正靠在榻上服着药，恍惚间听间一道女声，她放下药碗，抬起头望向门扉，便见温嫤急匆匆地踏入屋内。

“母亲—”

这不见还好，一见又勾起了这桩伤心事，想到之后会发生的事情，眼泪便如断线的珍珠，止也止不住的掉落，就连同年幼的妹妹也红了眼。

温嫤顿时被这副景象吓懵了，她不过才出去两三个时辰而已，怎么家中就变了一副模样。

她将目光移向一旁父亲，忐忑地问道：“父亲，发生何事了？”

温浔亦是面带愁容，眉心拧成了结，良久，才深深叹了口气：“陛下给你和宣平候府世子赐婚，并于下月十五完婚？”

“父亲在说什么？”温嫤心中一愣，快速眨了眨眼，简直不敢相信，“赐婚？世子？父亲是在说笑吧。”

说完，她错愕般转过身子看向病榻上的母亲，却听徐氏哀叹一声，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痕。

这陛下赐婚，喜的是他祁家，忧的却是她温家。

这满京上下，谁人不知，一年前，祁臻奉命出征，在佯城同北戎交战，双方斗了两天一夜，成功击杀了敌军首领，正当全军上下为之庆贺时，祁臻却莫名其妙染了重病，军医诊脉未得其果，人昏迷了数十天，醒来后便再也没站起来过。

其间也有人言，祁臻这般遭遇，定为敌军所害，这话也并非全无道理，毕竟周临列国，恨他之人不在少数，陛下也曾派人去查，可到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名门贵女心中的如意郎君，就此成了卧病在床的残废，就连性子也变得孤僻起来，实在令人怜惜。

徐氏虽甚少交友，却也曾听崔家夫人说起过，这侯府夫人原先便相中了御史家的嫡女做儿媳，只待祁臻返京后便上门提亲的。

谁承想，世事难料，祁臻病后，这姑娘在今年五月初便嫁进了长兴候。

这绕了一大圈子，这桩婚事怎么就落到了她们温府头上，若是私下上门提亲倒也罢，还有拒绝的余地，可这是圣旨，陛下金口玉言，哪容臣子置喙，徐氏也是知道这点，这才急火攻心。

温嫤木讷般抬起头，余光一瞥，就见茶案上放置的一道明晃晃的圣旨，她忙拿起来细细端看，一目十行的快速略过，直到后面清晰地写道温府小姐温嫤，世子祁臻，完婚这样的字眼，才真切感受到这不是在同她开玩笑。

她居然被赐婚给宣平侯府的世子，那个年初病重尚还坐着轮椅的世子爷。

年幼的温意看着父亲母亲这般，也是鼻子一酸，挪着步子拉着温嫤的衣袂，晃了晃，哽咽道：“姐姐，你真要嫁给那个残了双腿的世子吗？”

话落，满堂寂静，无人敢出声说一个不字。

良久，温浔无奈地阖上眼，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吩咐：“圣旨已下，不容反抗，既如此，便着手准备吧。”

这话一出，徐氏又是一行清泪落下，可即便再心痛，也无法更改圣意。

圣旨不可违抗，更何况成亲的日子近在眼前，徐氏就是再悲切，也得主持大局，这婚服，嫁妆都得准备准备齐全。

自这日过后，温嫤便没再去明济医馆，她托清云前去言明因果，之后的日子便待在家中专心待嫁。

这些时日她耳边听的最多的，便是这祁府世子如何骁勇善战，说到兴奋处，又是一阵惋惜。

彼时，温嫤手里正握着当初师父留给她的医书，心中忧思道，也不知这桩婚事，是福还是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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