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芍讪讪地把小米粥放在桌上,然后对他说:“我去拿个碗。”
她转身去了厨房,拉开碗柜,随手拿起了两个碗,然后,她发现,碗上落满了一层层浅浅的灰尘。
这一切都在宣告,沈山南已经很久没吃过自家灶台烧出的饭菜了。
也不知他这些日子,都吃了什么。
季芍边洗碗,边想起了他网购的一大箱方便面,心里发酸,难受,她不想同情他,因为她知道,他不需要这种感情,可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啊。
在她洗碗时,沈山南去了趟卫生间。
他用嘴打开水龙头,然后漱口,没有手,刷不了牙,只能漱口。
对着镜子望,他睡眼惺忪,奈何鼻梁受伤,不能碰水,这情况,好他妈烦躁啊。
水管里的水,细细地流。
他陷入沉默,自认废物,连猪都不如。
这时,从门口探出个脑袋,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镜子里的他,“早餐都弄好了,你在干什么?”
她发现了他嘴巴的湿意,继续说:“洗脸?医生说你不呢洗脸的。”
她看见镜子旁挂着毛巾,取了一个米色的,沾湿了以后,踮起脚,对着他的眼角和脸颊,细细擦拭。
“季芍……”
沈山南想让她停下,可是这人,用哄孩子一样的语气哄他说:“嘘,很快。”
沈山南凝眉望着她,但她神情专注,并且她所有的专注,都给了自己。
她的睫毛,好长。
眨眼时,像蝴蝶扇动翅膀一样。
“好了。”她对他呲牙笑:“我说了,很快就好的吧。”
“谢谢你。”沈山南也笑了,“如果你不用洗脚毛巾给我擦脸,我会更加感谢你。”
“啊!”
-
早餐,沈山南坚持自己全程低头趴着喝粥,也不让季芍喂他一口。
他的手机放在桌上,不停闪动。
“帮我打开看看。”
“好。”季芍擦了擦刚吃过油条的手,伸手去拿他的手机,沈山南额头处的青筋跳了跳,最后,他忍了。
“密码?”
“1205”
“生日吗?”她凭直觉问。
沈山南没回答。
季芍懂了,这是默认,以为如果不是,那么他会直接告诉她。
“呀。”季芍看了一眼他的微信:“那个清吧老板问你怎么样了,今晚还能不能去表演,他说医药费他可以出一半,只要你继续去演出。”
“你回他,我两个月内都要养伤,去不了。”
“好。”
季芍低头,一个字一个字去打,沈山南看着心急,对她说:“你按住通话键,我给他发语音。”
“好。”
季芍坐到了他身旁,身子靠近他,她身上的清香,洗衣粉和西瓜,还有栀子花的味道,悄悄地钻进了他的鼻子,在他的身体种下了,属于她的记忆。
这一切发生的不动声色,又自然而然。
沈山南低下头,凑近手机回语音时,看见了她因为将身体往桌上靠,胸前的T恤空荡荡的,胸乳微露,白皙打眼,他咬牙切齿,“你都快成年的人了,能不能穿个内衣?”
“哦。”季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领口里面的东西,“你看到了?”
“季芍……”他化身成了保守小老头,“你知道男女有别吗?还是故意的?”
“当然不是故意的。”她嫌夏天穿内衣箍着胸太难受了,又闷又热,而且胸部发育得快,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个内衣罩杯,她确实是舍不得那个钱,想着等胸不长了,再花钱去买适合的文胸,“我以为这米老鼠耳朵能遮住,Sorry,侵犯了你的眼睛。”
如果不是她的眼神太过清澈无辜,他会认为她是故意勾引自己。
那老板很快回了他的信息,也是条语音,季芍顺手打开,“昨晚有个娱乐公司的星探看到了我发在抖音上的视频,想来看看你的演出,人家是有意向签你做公司艺人的,你的伤要是不严重的话,看看什么时候有空来试试呗?”
“好机会。”季芍听完以后,对沈山南说:“听说这一行赚钱很多。”
而且光鲜亮丽,万众瞩目的。
沈山南比季芍早熟,再加上经历过被模特公司一事后,他对娱乐圈的看法大变,或许这个圈子赚的钱比平常行业赚得更多,但是他不喜欢。水深难测,像他这样没有背景的人,没捞到钱,走两步,就被淹死了。
“你喜欢,自己去。”
季芍哈哈大笑,对他说:“我想去,没人乐意看我啊,你看我这长相!”
沈山南没接话。
他私心以为,她没有她所说的那么丑。
“不去了。”
沈山南将拒绝的语音发给对方。
那时,是他第一次拒绝了一次踏入娱乐圈的机会。
季芍以为,他永远不会踏足那个圈子。
但她却没想过,像他那张耀眼的少年,走到何处,都不会蒙尘。
-
第二天,陈少雪找到那个护理阿姨上门了。
护理阿姨叫李春琴,她快五十岁的年纪,长得和蔼可亲,最有特点的是在右脸鼻子旁长了一颗媒婆痣。
陈少雪跟她叮嘱过,不要提沈山南的亲生父母。
这个李阿姨,嘴上答应了,但是心里却好奇极了,她以为沈山南的父母亲死了。所以才不能提这个禁忌。
对沈山南这个漂亮孩子,在生活上也很是照顾。
就是有一点,沈山南日常上厕所,不让她帮忙。
这一天两天可以忍过去,但总不能两个月都不拉屎拉尿吧。
李春琴劝沈山南时,季芍也在场。
她做完了一张物理试卷,正抱着一个西瓜啃着,李春琴坐在沈山南的身旁,扒着他的肩膀说:“阿姨什么没见过呢?阿姨孩子都两个了。”
“算上我老公的,我俩儿子的,还有这些年照顾了的病人的,阿姨不知道见了多少了,谁的长什么样的,我根本不记得,山南,咱们就例行公事的去解决了,如何?”
季芍见沈山南一脸抑郁沉重,不解地问:“阿姨,他不让您看什么啊?”
沈山南抬头看她,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说:“吃你的西瓜,闭嘴。”
“哦。”
李春琴以为他们是表兄妹,不然怎么会对他如此关照,“你劝劝你哥哥呗,他都三天没上大号了。”
季芍的眼睛瞬间有神,她懂了。
害羞啊,这是。
当晚,她拉着陈少雪去逛商场。
陈少雪问她:“小勺子想买衣服?还是鞋子?”
季芍左顾右盼,回答她:“不买衣服和鞋子。”
“那你想买什么?”
“马桶。”
“马桶?”
“可以自动冲屁屁的那种。”
陈少雪瞬间懂了,她有些无奈,站在原地,看着季芍,问:“他值得你对他那么好吗?”
“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
陈少雪笑眯眯地问她:“你该不会喜欢别人吧?”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肤浅的成年人!”季芍气哼哼地说:“我们是好朋友,这年头,纯粹的友谊可比爱情难得多了!”
“是是是,您说的是。”
最后,季芍如愿以偿。
她拿自己小金库里的存款,买了一个自动马桶,不过,安在沈山南家,他肯定不会答应的。
在季芍出发去商场时。
沈山南独自一人来到了自己厕所。
本来李春琴想给他换条短裤,这样夏天凉快许多,但是被他拒绝了。
他脱掉拖鞋,用右脚踩住了左脚的裤腿,把裤子踩了下来,他的皮肤被闷出了一层薄汗,平常最简单的动作,此时却要耗费他如此多的力气,等裤子脱掉时,他的额上也生出了细细的汗珠,脸颊生红。
李春琴准备好晚饭,离开时,对他说:“我搞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倔?阿姨一把年纪了,难道还会吃你豆腐不成?而且阿姨都不嫌脏,你倒是像个别扭的小姑娘一样!”
沈山南没答话。
他想,或许,他应该接受这件事实。
人生,不仅要学会赢得比赛,也要学会低头认输。
他会接受的,他只是,需要时间。
-
第二天,季芍一上午都没来。
屋里只剩他和李春琴。
时间无聊又漫长。
他坐在桌前温书,李春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是一个无厘头的综艺节目,她的笑声夸张到像公鸡打鸣。
沈山南被她的笑声搞得没法学习,他忍了一会,实在忍受不了。
走到院子里,坐在台阶上。
屋外蝉鸣阵阵,他心烦意乱,把头埋在双臂中,任毒辣的阳光炙烤着他的脖子。
无数次,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种想法:活着真没意思,不久前,他还笃定自己的未来,现在,他退缩了。
他问自己,真的有直面困难的勇气吗?
“沈山南,你干嘛呢?”
他倏地抬头,看见那个女孩,穿着丑丑的宽大白体恤,和大裤衩,站在自家院子的门口,目光好奇地看着自己。
她好像是天生的微笑唇。
她出现时,就像是一道春风迎面吹来,不知觉中带走了他的哀弃,让他身上的每个毛孔都打开,记住这世界的好。
“等你啊。”他开玩笑地求说。
“啊?”季芍以为他知道了马桶的事,“你知道了?”
他挑眉,让她继续自爆。
“来啊,刚刚安好,你试试呗。”她对他招手,要带他去她家。
他站起身,跟着她,踏进了她家小院。
这是沈山南第一次到她家。
他看见院子里长着一棵柚子树,叶子油光发亮,她养得很好,在门口立了一排的瓦盆里,种着各类菜蔬,小番茄红彤彤的,彩椒五颜六色的,葱苗整整齐齐……
她这个人,好像有种魔力,让她身边的一切,都生长得郁郁葱葱。
“你看!”
沈山南看着崭新的马桶,心里五味杂陈。
“去试试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
季芍以为他又闹别扭了,正想劝他,谁知沈山南对她说:“谢谢你,季芍。”
“嗨。”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说:“借你用一段时间罢了,等你好了,就回去蹲自己的坑。”
他传来了一声闷笑,“好,我一定快点好起来,回家蹲自己的坑。”
他上厕所时,她站在附近。
还是担心他。
他在里面呆了好久,一声不响的。
季芍扯着嗓子问了一句:“能冲屁屁吗?”
里面没有回答。
季芍以为马桶冲水系统失灵了,于是大声问他:“沈山南,要帮你擦屁股吗!”
“季芍!我忍你很久了!”
里面传来了他暴跳如雷的声音。
没一会儿,传来了冲水声。
“啪”的一声,门打开了。
沈山南走了出来,季芍发现他,白雪一样洁净的脸庞上,彤云两团,他的眼睛里充满着羞赧,就连声音,也变得柔软。
“这事,不许告诉别人。”
季芍知道,这是少年的自尊心作祟,她对天发誓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马桶知。”
“季!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