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天光乍现,吴锦婳便已起身,左右等不到阿虫,吴妈妈让她留在这里等着,她悄悄潜回去看。
她们昨晚也不敢在此处乱闯,这个小院太精巧了,想来定然是大人物的住所。
吴锦婳只在一楼随便寻了个侧边的内室安置下来,也不敢睡得太沉,依着一张美人榻打了回盹罢了。
吴锦婳闭了闭眼,敛下那眼眸中的疲倦之色,只是内心的焦急却实在掩盖不住,即便她再聪明也无法算无遗策,更何况她也不过是第一次历经这种事情。
她反复再三的推论着,难不成她还有什么遗漏之处?又或者是阿虫被抓住了?
吴锦婳正计划着该如何救下阿虫,吴妈妈和阿虫便已悄悄地门外闪了出来。
“姑娘,我们回来了。”
吴锦婳一把抓住吴妈妈的手,“妈妈,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才回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阿虫赶忙上前,细细回禀道:“回姑娘的话,小人昨夜回到姑娘的院子后便一直在暗处看着,也不知到了几更天,突然来了三四个黑衣劲服的练家子,到了姑娘房里把大公子抬回了他的院子去,那两位守门的婆子也被抬走了。”
然后今早他四处巡查了一番,却发现那个顾管事和那几个婆子都不见了,但周遭的丫鬟和小厮们却一点都没有要去寻找的意思。
“就好像一切都如常,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般。”他吓得个半死,和吴妈妈汇合后便立即过来回禀。
“看来是国公府有人干预了此事,就是不知这人是谁?算了,反正也不关咱们的事了,我们回原来的院子里去。”
吴妈妈却皱起眉,“可是姑娘,顾管事和那几个婆子都不见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吴锦婳欣然一笑,“这样不是更好嘛!带咱们去国公府的人都不见了,那我们就只能和大舅妈去林府啦。”
接下来便是等着大舅母过来接就是了,她内心庆幸不已,不管那人是谁,她倒是感激不尽,不然她还得花费功夫应付国公府那群魑魅魍魉,才能到林府去。
“也是,姑娘说得对。”吴妈妈也开心了起来,帮吴锦婳披上披风,“那姑娘,咱们快回去吧。”
吴锦婳点点头,看向阿虫,“阿虫,你等会先行找好机会赶紧离开这里,还是按照原计划,你和茂叔茂婶拿着钱在京城盘个铺面安顿下来,有事我再让人去寻你们。”
“是,姑娘!”
待阿虫将将离开不到一刻钟,吴锦婳和吴妈妈才刚要起步回房,便看到远处走来两三个衣着周正,神态端庄的婆子,看见了她,上前敛衽行礼,“吴表姑娘安好!”
吴锦婳颦眉微蹙,微微屈膝回礼,“妈妈安好,几位妈妈未曾见过,不知是否是国公府的哪位妈妈?”
婆子们不敢受礼,“表姑娘有礼了,婆子是国公府外院的管事妈妈,顾管事犯了错已遣回国公府受罚,婆子们受命来接表姑娘回府。”
吴锦婳见这位婆子眉目肃然,语气虽恭敬,但其中暗含的一丝厉色却也可见平时的威严,姐不是普通的婆子那么简单。
她的眼神闪过一丝防备,“妈妈容禀,我外祖母林家老太太派了小厮来传话,说是得知我进京,欲接我回林家去,不知妈妈可有在来时的路上见到我大舅母?”
那婆子恭谨答道:“回表姑娘的话,婆子来时在国公府见过了林大太太,大太太本欲与三夫人一同来寺里拜佛赏花随便来见姑娘,只是三夫人突发疾症,便不能成行,因此,主子派了婆子们来接姑娘回国公府。”
吴锦婳露出浅浅的一笑,“不知该如何称呼妈妈名讳?”
婆子敛眉躬身答道:“回表姑娘的话,婆子姓王。”
“王妈妈,不知我大舅妈可回林府了?”
“回表姑娘的话,想来林家大太太突然是回林府去了,婆子领命来接表姑娘回国公府时已不见林府的马车。”
吴锦婳掩下眼底的黯然,扯出一抹笑意来,“好,谢谢王妈妈。”
“如今还请表姑娘速回房里收拾好行李,随我等回国公府。”
“是,还请妈妈们稍后片刻。”
接着,婆子们便一路把她们送回房里方才离开,吴妈妈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姑娘,现在该如何是好?”
吴锦婳脸上的笑意渐渐变淡,神情犀利 ,“既然非要我们到国公府里去走一趟,那便去,既来之则安之便是。”
她只是想知道,外祖母和大舅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可是在已知她面临的困境之下,却还是不管不顾地一走了之?
“咚咚咚——”敲门声在西边的厢房内响起,“姑娘,是奴婢清音,来给姑娘送早膳。”
“进来吧。”
清音推开门,提着食盒走了进来,然后把几碟素菜和米饭,菜是当季最新鲜的瓜果蔬菜,米是皇家的贡米八珍香米,还有一碟子软糯雪白的蜜香糕。
吴锦婳有些怔然,今晚的膳食怎么突然精致了起来,“今日妈妈们不来一起吃早膳?”
“是,姑娘,王妈妈说婆子和奴婢们粗鄙,等会在膳房吃就是了,姑娘尊贵,奴婢们怎可以与姑娘一同用膳。”
“这顾总事和赵妈妈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吴妈妈装着疑惑的样子问清音。
“是,妈妈,王妈妈与我们说,顾管事和赵妈妈们犯了事已押回国公府处置了,而且姑娘,大少爷那边院子方才也收拾行李离开了。”
“清音,你知道王妈妈吗?”
“是,姑娘,这位王妈妈曾是府里已逝老太夫人的贴身丫鬟,后老太夫人仙逝,王妈妈便去了外院,管着外院的各项往来事宜,具体的奴婢也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王妈妈是连府里主子们见了都十分敬重的。”
“老太夫人的贴身丫鬟?”吴锦婳的眼底闪过一抹轻微的诧异,那是国公府什么人出手了呢?她想不通这位王妈妈到底是谁的人。
会不会是国公府的那位大爷?还是国公爷?但国公爷不是太夫人吴氏的亲生儿子吗?
吴锦婳眉心蹙起,心里有些骇然,这个英国公府水太深了,底下的暗潮汹涌更不是她能招惹的,还是得想想法子离开才行。
“是,姑娘,我还听说顾管事看到王妈妈之后,吓得腿当场就软了,还是让人拖回国公府的。”
“清音,你坐下来跟我说说话?”吴锦婳拉着清音坐到自己的身边。
“是,姑娘。”清音微微侧坐在榻上。
就在吴锦婳和清音闲聊之际,吴妈妈带着余下的婆子们正收拾清点着行李,直到王妈妈派婆子过来询问,众人紧赶慢赶地在巳时出发回国公府。
马车复行了半日,将将在酉时初刻到了英国公府,马车缓缓地在门前停下。
国公府正门金漆兽面铜环,顶端处悬着一块匾额,匾上”英国公府”四个大字。
府邸家宅极大,整整延绵了一条街有余,墙高有二丈九尺,外面的人只能堪堪看见里面的飞檐翘角、雕梁画栋。
马车候了片刻,旁边的西角门打开,门槛撤下,随即马车进了角门,角门内一群婆子们簇拥着上前,请吴锦婳等人下了马车,然后换成了软帷小轿,众人簇拥着往二门去。
国公府倒不愧是锦绣膏粱的公侯之家,随着轿子的晃动微微荡起了轿帘,让吴锦婳窥见了国公府透露出来的那一星半点的豪奢和排场,就足矣让她暗自警醒。
没错,她需要很清醒地明白,这位国公府太夫人是拥有一个多么强大的背景和势力。
幸好她也算事见过些世面的人,她母亲林氏出身诗书名门,在家时对她的教养总是最严厉,无论是世家小姐的规矩礼数,还是琴棋书画,甚至连时政见闻和四书五经她都必须要略懂一二,无论寒暑霜雪,她都不能停下功课。
以前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对她那么的严格,可当她母亲去世之后,以及此时此刻,她都非常感激自己的母亲。
因为但凡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是一个只会战战兢兢的大家闺秀,那还未来到这国公府,便就已经被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等过了二门,进了后院,到了国公府西院的垂花门前,轿子停下,稳稳落地,尾随而至的吴妈妈和丫鬟上前打起轿帘扶吴锦婳下了轿,婆子们抬起轿子退下。
门内三两个丫鬟迎了出来,引着吴锦婳进垂花门,过了雕镂百花玉石影壁,穿过林木深深的庭院复入了穿堂,后出了一间内厅又进到了一个庭院。
正前方抬眼便瞧见了匾额上写着“桐荫闲趣”四个字,这便是太夫人正院的五间上房。
并布两旁的还有东西厢房,眼见的都是碧瓦朱甍、雕梁绣户,端是一副富贵堂皇之感。
至正房门口,几个小丫鬟皆站在门廊处,或三两个在轻言碎语,或各自低首肃立。
其中一个丫鬟机灵,打起帘子一小角,通传道:“禀太夫人,吴表姑娘到了。”
吴锦婳就在门廊外候着,过了许久,里面却并没有回应传来。
天色渐渐开始暗了下来,国公府开始掌灯,屋内透出的微微昏黄的灯光,似乎能让人感到温暖,可傍晚的风一吹,身上就又开始冷津津地浑身发瑟起来。
领着吴锦婳前来的几名丫鬟一声也不敢吭,皆垂首陪立于吴锦婳身后候着。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屋内终于走出来了一位妈妈,吴锦婳见众丫鬟都恭敬地喊着“李妈妈安好”、“给李妈妈请安”这样的话。
她亦屈膝朝她行了个半礼,“李妈妈安好。”
李妈妈“哎呦”了一声,搀起她,“吴表姑娘有礼了,奴婢不敢当得,方才太夫人正在里间用晚膳,不好打扰,现如今姑娘便随我进去吧。”
这下马威可真是威风,先是罚站一般的把自己晾在门口半天,甚至连理由都找的如此随意,吴锦婳露出一抹笑。
“是,是锦婳思虑不周,险些扰了太夫人用膳,谢谢李妈妈好意提点。”
李妈妈笑了,“哎,姑娘能明白就最好了。”
“初次见妈妈就觉着妈妈面善亲切,锦婳平日里喜欢绣一些花样,也无人能指点一二,也不知能否劳烦妈妈给锦婳指点指点?”吴锦婳双手给李妈妈递出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
李妈妈欣然接过荷包暗自掂了掂,心里叹道,倒是个知情识趣的丫头。
“姑娘倒也无需过多担忧,这往后啊,表姑娘只管安心住下,只有您的好处,没有坏处的。”
吴锦婳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她颔首致谢,“谢谢妈妈的提点!”
真是个聪明的丫头!李妈妈满意地点了点头,“表姑娘请吧。”
丫鬟打帘的出来,李妈妈领着吴锦婳进到了里屋,屋内人声鼎沸,吴锦婳随着李妈妈进入西稍间内。
她略扫了一眼,只见厅内下座两旁坐着五六位衣着穿戴不凡、妆容精致的夫人小姐们正饮着茶,并椅子后面皆立着三两丫鬟。
一屋子人说说笑笑,吴锦婳随着缓步上前去至正堂中央。
西稍间正堂上座一张紫檀木五屏风围子罗汉榻上,一位鬓发乌密珠光宝气的老夫人靠着大红金丝绣团花引枕,歪坐在榻上。
吴锦婳眼眸微抬,上位的这位老夫人想必这位便就是她的姑祖母太夫人吴氏吧!
正当吴锦婳晃神之时,太夫人身后的一名丫鬟,便捧了团蒲过来,放置在吴锦婳下方。
吴锦婳两膝齐跪,左手按右手上,稽首叩拜,请安道:“锦婳见过吴太夫人,请太夫人万安。”
太夫人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起来罢。”
丫鬟忙把吴锦婳扶起。
太夫人这才便起了身走到吴锦婳身旁,牵起她的手上下打量着。
堂内端坐于紫檀木交椅上的几位通身气派的夫人并四位小姐们,见太夫人起了身便随即也忙站起身来。
太夫人看着眼前这个吴锦婳,在举止谈吐间从容淡定,眼神里充满了聪慧,竟是通身世家贵女的气度,她笑了,如此看来,倒是还真有些便宜了陆询。
她欣赏地牵起吴锦婳的手,“她们计算着日子,说你差不多这几日能到,看来确实如此,听说你昨日还在妙因寺借宿了一晚,可遇着什么不好的事没有?”
吴锦婳听了这话,温婉一笑,“回太夫人的话,顾管事和众位妈妈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并未出什么意外,只是不知为何今日晨起却不见顾管事和赵妈妈在,锦婳也正纳闷呢。”
太夫人敛下笑容,淡淡地说了一句,“他们犯了些错,已然被惩戒,无需再理会他们。”
然后看向她,勾唇一笑,“虽然你父亲只是你祖父在族里承的嗣子,但说到底也是吴家的人,所以你唤我一声姑祖母也可以。”
吴锦婳的笑容顿了一顿,复又扬起,“是,姑祖母。”
是吴家的子嗣就很了不起吗?她父亲当年一十三岁便已考中了举人,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神童。
是吴老太爷自己没有儿子,看中了父亲神童的名声,逼迫族里的族长把父亲承为嗣子,他们倒还真不稀罕吴家嗣子的这个身份。
太夫人笑得意味深长,随即又牵起吴锦婳的手,指着立在她跟前清雅而富贵的两位夫人,“这是你大表婶,这一位是你的三表婶。”
吴锦婳双手交叠于左膝,低头躬身给二夫人、三夫人请安拜见:“请大表婶万安,请三表婶万安。”
听清音说这位大夫人徐氏便是大公子陆询的嫡母,大爷陆忠的正妻,此刻她正一脸淡然,对着吴锦婳微微颔首。
她上前扶住吴锦婳的手,金丝绣着的缠枝花月华裙随莲步摇曳,举手投足间就如同风拂扬柳般娴静淡雅,“表姑娘有礼了。”
随后耳边却传来“噗嗤”一声笑,吴锦婳望过去,看到的是三夫人郭氏。
她笑津津地朝太夫人说道:“母亲,您娘家的这些个表小姐们真真是好模样,就像玉做的瓷娃娃一样呢。”
三夫人扶了扶鬓发间斜插的镶嵌七色宝石缠丝步摇,金玉宝石碰撞声音清脆悦耳,她又说道:“成日里人家还说我这几个女儿如何如何的好,我倒还得意着,现如今看来,可不是都被比下去了。”
这位三夫人似乎在太夫人跟前很得脸,只见她上前依到太夫人的身旁,“母亲,您说呢?”
她是前国公爷的庶子三爷陆杰的正妻,但她娘家却是十分的显赫,乃是武定侯府的嫡次女。
吴锦婳记得清音跟她说过,这位三夫人郭氏在外头的名声非常好,人人都说她最是个贤惠大度的人,给三爷在府里纳的妾和抬的侍妾通房不计其数,唯一被人诟病的就是她没有为这陆三爷生得儿子,只生得一个女儿陆婵。
不过这三房的姨娘通房无数,这么多年来也都只有两位姨娘生了两个庶女。
太夫人笑着,拍了拍三夫人的手,“就属你的嘴最甜,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禁得住你这样的夸赞。”
三夫人娇笑着,“哪里是嘴甜,这可都是儿媳的肺腑之言!”
太夫人也不甚在意,又牵起吴锦婳的手,“也来见过你的几个姊妹罢。”
话音刚落,丫鬟簇拥着三位小姐上前见礼,每位小姐都是肌肤凝雪,温柔俏皮可爱,通身一副极矜贵女儿家的打扮。
只稍大些的那位姑娘穿着却与其他两位姊妹略有些不同,只见她身着青绿色绣着芙蓉的碧霞罗短袄,逶迤拖地粉红烟纱缎百褶裙, 项上戴着赤金璎珞,娇艳欲滴的好不气派。
吴锦婳心想这位必然就是三房的嫡长女陆婵了吧,她迎上去与她们一一见礼,互相认过后,大家便又归了坐,丫鬟们斟上茶来。
太夫人却拉着吴锦婳坐回罗汉榻上,众人端茶,聊着闲话。
太夫人又问了问吴锦婳的父亲如何如何,家中事务如何如何,兼之众人又附和着说了些其他闲话等等,天色也就不早了,便也就各自回房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