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前夕,英国公陆懋亲自登上了林府的大门。
林府自下晌接到他的帖子起,便早已扫榻相迎,林府大门大敞,林家大爷、三爷携三位少爷均出了府门,皆立在门口处迎客。
把陆懋迎进了林府正堂正厅内,又让家中所有子侄皆前来拜见了陆懋闲聊几句后,陆懋便由林大爷等人领着到云深院见了林老太爷。
众人就在云深院院门外候着,不到一刻钟,陆懋由小厮恭敬地送了出来。
林大爷等人也不知这俩人到底密谈了些什么,也不敢多问,只是一昧恭恭敬敬地把人又迎进了外院书房内。
书房内设了茶歇小宴,陆懋于上堂就坐,其实陆懋今日并不十分空闲,过来林府不过是那胆大妄为的小姑娘又惹下了塌天之祸。
与她说又说不通,又实在拿这个小姑娘一点办法都没有,实在该让这个丫头好好吃些苦头,才明白什么叫收敛锋芒,可这一想到她会因此受伤、哭泣,这心又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她似乎总是有办法牵引出他心底里那仅剩的那一点心软,可这让他有些气恼起她来,怎的就总要把自己过成这般不如意呢!
可他还能如何呢,只能把她纳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方才安心罢了!
随即,丫鬟们送上宝妆茶食,果子四般,又上了武夷岩茶。
林家几位大小爷们皆持庄重尊谨的态度,陪坐在一旁。
林大爷亲自为陆懋奉茶,“不知国公爷喜欢什么茶,此时家中又无甚好茶,还请国公爷将就将就!”
陆懋端茶轻呷一口,神态慵懒,嘴角微扬,“武夷岩茶中不知春价最高,入口甘滑,齿颊留香,此茶已然不错了。”
“是,能得国公爷的赞许,是此茶的荣幸至极。”
陆懋摇头笑了笑,“过誉了。”
二人闲谈片刻,林楚玉与陆懋又说起些朝堂、翰林院之中琐事,就仿若是在应对上司,一一上报各项公事给陆懋听。
陆懋面色祥和,并未有什么不耐烦,皆一一应下,也算相得益彰。
倒是林大爷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啰嗦,惟恐惹了人家厌烦,忙又频频地请罪。
陆懋倒是不在意,态度谦和地挥了挥手,“无妨,其实今日我来,不过是家中老太太想念表姑娘了,说想接姑娘回去过端阳节。”
众人心中都一清二楚,这话不过是估计两家面子的客套话,可陆懋还肯看这一点面子情,他们林家也只能感恩戴德地接住。
“是,是,”然后便赶紧打发下人去请了吴锦婳过来。
不过片刻,一个身影从远处缓缓走来,陆懋一眼便看见了那个小姑娘。
她似乎素来都穿的很素雅,小姑娘家家的,也不爱穿红戴绿的,着实有些可惜了。
后又想起她重丧在身,轻轻叹了叹气,怎的每每见这姑娘,总忍不住怜惜呢!
吴锦婳走过了来,进到书房恭敬行礼,拜见了陆懋。
随即陆懋便又敏感地感觉到另一道炙热地望向小姑娘的目光,微微侧着眼去寻找视线的来源,斜眼一瞟,竟发现了个眼眸追着吴锦婳看的林家大公子。
这林家大公子品貌似不俗,却实在稚嫩,不过是个不懂得掩饰自己**的少年,粗略着看,这性子是看似文雅随和,却略带了几份温吞,实在没有世家公子的磊落。
就他这样的品相,如何能般配得上小姑娘。
随即陆懋黯然摇头,笑了笑,这与自己有甚干系呢,来操这份闲心!
“如此林侍讲你等便且先去罢,也不必相送,我与姑娘说说话,便带她回国公府去。”
林大爷忙躬身拱手,“这如何使得,实该留国公爷吃顿便饭才是。”
陆懋打断他的叨念,“罢了,你且去罢,留下这小丫头跟我说说话便是了。”
林大爷心里暗自忖度,这位国公爷对自家这个外甥女怎么日常关照、在意?难道……
然后他又摇了摇头,说到底陆懋和吴锦婳也算有着叔侄辈分,应该不是他所想的那般吧,罢了罢了,他也管不了那许多!
“是,是,妙妙你且好生陪国公爷闲话两句。”
而后他想了想,其实若真是那般,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于是,他又道:“舅舅已然吩咐你舅母为你收拾好行装,有什么缺了短了的,便叫你舅母给你取了来,到了国公府好好的,往日种种还希望妙妙不要放在心里,把日子过得高兴些。”
吴锦婳答道,“是,谨遵舅舅的吩咐。”然后林大爷急促离开的身影,她眼眸中有一丝动容吗?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她只知道,林家从来没有想过要保护她,她转头看向陆懋,都还不如眼前这个本是陌生的人,“……二爷。”
陆懋皱起眉头,叹了又叹,“我是不是反复与你说过无数遍,万事以保全自己为重,你这小姑娘是拿定我了是吗?”
她朝陆懋郑重拜下,“锦婳谢过二爷,我也并没有要拿定你,我就想那么做了!”
“这是干什么,还不赶紧起身!”
吴锦婳咬着下唇,不再反驳,“是,以后再不会了。”
听了这话,陆懋却更皱紧眉头了,他不由地盯着吴锦婳,
小丫头全然没有了之前的骄矜,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被打败了那样垂头丧气的样子。
陆懋眯着眼睛观察着吴锦婳,问道:“这又是怎么了?不是才打了胜仗,怎么这一副恹恹的样子?”
吴锦婳却有些困惑地望着他,“二爷,为什么每次你都能看见我极力隐藏的情绪……”
“……”还能因为什么?不过是在意罢了,可他没有说出口,小姑娘不过还是个小丫头罢了。
陆懋眼神太过复杂、太过锐利,看的她忍不住低垂下头,不敢再看。
“一脸不开心,藏都藏不住,如何看不出来!”
他不甚在意的样子,让她有了些许的不满意,可不满意什么?她又说不清楚,或许他就是一个善于洞察秋毫、见微知著的人吧!
想来,他若是没生在这侯门勋贵里,是个上进的读书弟子,便是不能官拜内阁,也该是断案如神的判官吧?
又或者出身不好,流落在乡野,那也不会是村头糙汉,该是神机妙算的半仙。
吴锦婳想着想着,便偷偷地笑了起来。
而陆懋的神情很有几分言犹未尽的意味,吴锦婳被盯得倒还是有些许不安的,便忙收敛起笑意,低垂着头,不在言语。
陆懋看着如今又像是偷吃到香油的小老鼠一样高兴的丫头,实在有些无奈,“行了,跟我一起回家去吧。”
俩人相偕走出林家,走到大门外的马车前,吴锦婳却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林府,问道:“二爷,为什么不喜欢我?”
“啊……?”陆懋懵了。
吴锦婳抬头看他,“为什么在这个世上竟找不出一个喜欢我、在意我的人?”
无论是父亲、母亲,还是在林家、国公府里,找不出一个只在意她的人。“是因为我不好吗?”
陆懋也低头看着小姑娘,那略微委屈的模样,就像是在跟自己告状似的,让他的心头微颤,不由得怜爱丛生。
他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为何要那般贬低自己?你很好,不用妄自菲薄。”
“若有人一边说喜欢你,一边又对你不好,还试图想要改变你……”他眉眼冷了几分,“那就该狠狠甩他们一巴掌,让他滚!”
“更何况,为什么要别人喜欢?你自己喜欢自己不就好了!姑娘家本就该骄傲着,再是桀骜些又何妨?”
吴锦婳猛抬起头望向陆懋,她抿紧嘴唇,“……对,二爷说得对。”
陆懋仗着她的腰,扶她上了马车,“往前看,向前走,被怕,我在。”
“我从前就跟你说过,在国公府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在国公府呆上一辈子也无人敢置喙一句,这句话,永远有效!”
吴锦婳哑着声音道:“……明白,锦婳知道了!”
陆懋等吴锦婳坐上了马车,才上马,朝马车夫吩咐道:“回国公府。”
吴锦婳只带了清音回国公府,吴妈妈被留在了林府收拾着吴锦婳的妆帼、箱笼等行李,待明日收拾妥当再行回国公府。
清音看着敛眉端坐着一言不发的吴锦婳,有些无措起来,“姑娘不开心,是因为不想回国公府吗?”
吴锦婳扯了扯嘴角,微微笑道,“不是,只是忽然之间徒生出一种茫茫然的感觉。”
清音皱着眉头,“姑娘,奴婢不明白?”
“我来京都本就是为着我母亲而来,如今万事皆了,忽然就不知道,往后该往哪里去了?”
兖州府也……不想回、也回不去了,那她如今又该往哪儿去呢?
清音歪着脑袋,担忧地看着她,“姑娘不是一直教导奴婢们,说既来之则安之吗,那姑娘何不就先呆在国公府里,未来等你想清楚了,再做决定也来得及,不是吗?”
吴锦婳眨着眼睛,看着清音,笑了,“你说得对,清音才真是咱们家最厉害的姑娘,看得通透。”
对啊,何况她如今刚刚得罪了当今皇上,还是先在国公府避避风头要紧,不然真丢了小命那可就真不划算了。
未来……天大地大,就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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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我有一壶春日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