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喜雨 第2章 第二章 与邻为友

“苏诚，苏静春……”

“你这两天念叨什么呢？”娘亲放下手中针线凑过来“什么春？”

“娘亲，我突然觉得，我的名字也没那么难听了。”少女托腮认真道。

“这是什么话，你出生的时辰乃是云城的第一场大雨，若不是这雨及时，云城必会大旱的，那可是一场除灾的贵雨！你的名字乃是爹爹娘亲感念上天一同起的，怎么就又说难听了？”

“可是生我几乎要了娘亲的半条命、六岁生辰进学堂里认识了倒霉的刘春生、九岁生辰暴雨爹爹帮村民修屋顶病了一个月，前年生辰建仁……反正春雨天我就没遇到过好事。”

刘夫人伸手拍了拍女儿的头，女儿对名字不喜很多年了，她也早对这段抱怨习以为常了。

“不过我现在不觉得难听了，那么好看的男孩子居然名字里也有春，嘿嘿……”

“男孩子？”刘夫人看着女儿红扑扑的小脸，突然醒悟过来，严肃道“你在何处、何时认识的男子？可是偷跑出去玩儿了？你爹爹要是知道你如此任性，定要训斥你咳咳咳……”情绪甫一激动，手帕掩口咳嗽起来。春雨赶紧将娘亲扶到远离窗口。“我没有背着爹爹和您出去玩儿。您离风口远些……前几日我不是说有人踢球砸了我的菜嘛，就是那个人，进院子捡球的时候认识的。”

“你吓死娘亲了，你爹爹日夜嘱咐我此处不同，你在云城学堂里嬉戏玩闹也就罢了，要是到了京州还偷溜出去，娘亲真的要生气的！”刘夫人喝了口水，咳嗽渐缓，又揶揄自家女儿“不过……是见了什么样的孩子，让我家雨儿过了几天还念叨人家名字呢？”

“我……我就是觉得他长得好看，没别的意思，就是长得好看而已”春雨抬头望天。

“咳，娘亲也没别的意思呀，就是想知道这孩子多好看……”

“……”

“扑哧……”看着女儿难得的哑口无言，刘夫人忍不住掩面笑起来。

“该除草了，娘亲你快歇着吧！”说罢立刻转头跑出了屋子。

院子里，少女干起活儿来倒是丝毫没有敷衍，如缎的黑发盘在头上，额头沁出薄汗。不知是因为刚刚的对话还是农活太费力，面上的红晕仍未退尽。身量窈窕，罗裙轻旋，指白如葱，算不得是绝色美人，但清秀的脸庞也正日益的长开。望着窗外女儿忙碌的身影，刘夫人默默的想：雨儿再开年就十三了，是该开始找婆家了。

苏诚，字静春。看着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却也没什么贵公子做派。才隔三日便言出必行的登门拜访，还贴心的去街上买了云城的团子。春雨撑着腮吃的时候，刘夫人拿手里的团子碗打掩护，偷偷打量：这孩子比自家雨儿漂亮多了，男生带点女相，却不显阴柔；丹凤眼澄澈清明，唇角不笑却自然含笑，周身气派端正，实打实是个美人。若这样的少年对雨儿有意，那她的心事便可以了了。再转头看自己闺女，少年郎在前却只顾着低头胡吃海塞，确如老爷所说，乡野的很……思及此处，立刻放下碗掩面咳嗽起来。

“夫人……”

“娘亲——”春雨立刻扑过来轻拍刘夫人背部“您身子还没好呢，吃慢些呀！”

“咳……这孩子，娘亲又不是因为吃团子……”想起正事，抬头看向一边面色担忧的公子

“唉！唉——”

“夫人？夫人有何事忧愁吗？”苏诚面色诚恳。

“苏公子来此拜访，我原想烹菜肴招待的，可是家中此时无材料，往日里都是老爷下朝顺带买回来，此时离老爷回来还要四个时辰，我又抱病初步得门……不尽地主之谊，难报公子礼遇，实在令我心中难过……”

“夫人客气了，您身体未愈，不必操劳。静春原也不想如此叨扰府上的。”

“唉——那苏公子是嫌弃我们贫寒，菜肴入不得口了？……”

“夫人言重，静春不敢。”

“诶呀娘亲，您难为人家干嘛，不就是菜么，我现在去买不就得了！”

“欸欸欸你等……咳……你稍等”刘夫人激动的站起来，转向苏家公子“苏公子，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夫人请说。”

“听闻公子自幼便长于京州，雨儿年且尚幼，初来此地未曾独自出行，我听闻同福坊商者众，此次能否请公子相伴？”

“确实该当如此，原该静春主动提起的，倒麻烦夫人了。”苏诚拱手轻轻行礼，笑的格外明媚。“刘妹妹，我与你同去可好？”

“……多谢。”春雨点了点头，跟苏静春一前一后出了门，走到门口回望 “像刚完成了什么大事而一脸自得”的娘亲拱了拱鼻子：娘亲你的心思真是路人皆知啊路人皆知！

同福坊，白衣少年引着青衣的姑娘贴着侧巷边儿走，阳光暖暖，步履缓缓。

“那个……苏公子啊”姑娘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在家夸了几句你长得好，我娘亲以为我对你有意才这样的，您别介意啊……”

“夫人怎样了？什么有意？”少年低下头来笑问。

“我……”话未出口，突然街坊泼出一盆污水来。许是怕失礼，少年伸出去拉人的手又放下了，改成快步上前轻轻挡在了少女身边。

“刘妹妹，京州人多，你们平日里走路还需更小心些才是。”

“诶哟哟，对不住对不住”泼水的不知是前街哪家店的小厮，面色惶恐 “刚才小人没注意到巷中有人，请公子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宽恕小人这一次吧！”

“喂喂喂，我们两个这么大这么大的活人，你居然都没看见？你真是……”小厮的头埋得更低。

“好了刘妹妹，他也并非有意。”说罢转向小厮“只是，我们现在要进市坊，脏衣不便，能否请你家主人先借我一件外衫呢？”

“我家主子外面采买去了，小人也不敢私拿。但小人新做的衣裳还没穿，可不可以委屈公子先用着？……”

“不委屈的，你肯借衣乃是解围，有劳了。”少年轻声道。

“欸！多谢公子不计小人的错处，小人这就回去拿！”

看着小厮喜笑颜开的背影，对称谓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的少女开口：

“刚刚多谢苏公子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姓刘？你怎么知道我比你小的？”

少年眉眼温和“嗯……正如你所说，你家穷的明明白白。这京中可朝的文武官中，生活仍有困顿的、且困顿的堂堂正正闻名京州的，唯有秋考任京兆少尹刘大人一家。”看着少女有些泛红的脸，少年声音更明朗起来“至于年长年少，便是猜的了，我是安永二十七年三月生人，叫你妹妹应该不错吧？”

“啊，我也是安永二十七年三月生的，那你也是三月刚过了十三的生辰吗？……你的名字叫静春，也是因为生在春天吗？”

“是啊，我生于三月初七清晨，不过静春是我的字。族人说我出生时，府内春光寂静，鱼虫鸟兽皆未有声，父亲便为我取字静春了。”

“我也是三月初七生的！但我是夜里了……”少女兴奋起来“太巧了吧，原来那一日的京州未曾下过雨……云城就不同了，三月里每天都是阴雨连绵，娘亲生我时，细雨一直下到深夜我的生时！爹爹想说‘润物细无声’，所以才给我起名叫春雨的。”

“原来是春雨妹妹呀”不远处捧着衣衫的小厮笑的像花儿一样朝门口的两人跑过来，俊美的少年亦弯了眼角“春雨，终归我大些，下次你叫我静春哥哥就可以。”

即使披着麻布衣服，少年也是肉眼可见的不凡。一半侧脸都露在围墙阴影外的少年且心情不错的笑着，透过光看起来更加超脱和俊美；一旁阴影里的少女一言不发，时不时盯着看以看身边的“美人”。

一刻钟之后，沉默了大半程的少女终于在菜摊前面破功：“那个……苏……春雨哥哥，我走的急，忘带钱了……”

你……们不是说要请我吃饭的么……”

“嘿嘿嘿嘿……”

春雨拎着两条顶肥的鲤鱼跳过门槛的时候，刘夫人已经把饭做好了。

桌面香喷喷的摆好了四菜一汤，都是云城的特色：笋汤冒着热气，炖鸡块儿喷香，糖醋鱼色味俱全，辣豆腐嫩的直颤悠，最后一盘凉拌还夭折了她种的两株葵菜。

进厨房放了菜，春雨阴森森蹭到娘亲身边咬牙切齿“你不是说家里没有菜的么……”

“诶呀，还不是你们去了太久，日头高照还没回来”轻撇了眼满脸纯善的苏公子“所以，所以我才去邻舍家借了些菜来的。”

“是么？娘亲连门都没出，还认识邻舍么……”

“咳……咳咳，苏公子，快来吃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是，夫人。”

娘亲厨艺一直不错，今日用心就更加不错。酒足饭饱的春雨连打好几个饱嗝，撑的坐不住椅子，抱着茶杯靠在门前桂树下等消食。被娘亲投喂了几大碗饭的苏诚也撑的脸色发红，坚持了片刻也如法炮制的端了杯茶靠在另一头的石柱上。留青小院的门口突然就多了两尊不计形象的“石狮子”，好在院子在小巷尽头，也没人看到。

达成这一成就的厨娘则早就深藏功与名，饭后立刻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回房休憩去了。

“夫人的厨艺真的是很好呀，我许久没吃过家常的菜了。”“石狮子“的脸看起来有点哀伤。“从前祖母在世时，偶尔下厨给我们小辈吃，菜色也与今日有些相近，但味道却不及夫人的。”

“味虽不及，但对你来说，也是祖母的饭更好吧？我娘亲其实也就是做的多了，其他人家有帮佣的，也是不需要自己做饭的。你以后想吃可以常来我家，娘亲肯定高兴你来。”

“我也可以常来吗？”

“可以，我们家不会饿到你的！就算娘亲疲懒，爹爹的手艺、我的手艺也是好的！”她笑的开怀，抽芽的枝条间，少年瞥见她的眼睛，眼珠乌黑清亮，眼角自带的红晕仿佛是这片天地间初开的一株桃花。

“春雨，你喜欢这京州吗？”

“我喜欢云城，但最喜欢湖城。”

“湖城？”

“嗯，来京的路上，我们路过的一座小城，去年秋天爹爹带我们烤鱼吃，河岸的芦苇花吹的满天都是，娘亲说以后爹爹告老我们就搬去湖城住，日日烤鱼吃。所以我最喜欢湖城了。”

“那京州呢？你不喜欢京州？”

“虽然来了许久了，可我还没见过京州。京州的山川小河我没走过，京州的繁华富庶我没见过……好像说不上喜不喜欢。”

“这样啊……京中我还算熟悉，那我以后可以常常带你同游了！我的志向是踏遍我大梁的好河山，只可惜我自幼生在京中，除京左文州的书院外，甚至去过的地方还远不如你多。”

“你好像是很有钱的人家啊……京州长大的玉珠妹妹说过，京中层级分明，你带我一起不会被友人诟病吗？”

“如你所说，既然堂堂正正何必畏怖人言？”

“也是……那静春哥哥，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周游大好河山？”

“还要稍等吧！”少年人笑起来总是开怀，“我要先历科考入朝为官，施展抱负，届时再畅游江山。”

“切~那还不是久的很！”树下少女嘴嘟的格外明显。

“不会久的，我们同窗少年皆奋发自强，最多十年，一定让我大梁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到时城安民乐！”苏诚的眼光熠熠，又含笑“但距我回书院还有段时间，京中可带你玩乐的去处还是良多的。若你得空，明日便可来我家玩儿蹴鞠，你也不用把嘴嘟成这样的哦？”

“我才没有嘟嘴！你家门在哪边啊？我只知道墙那边是你们家的院子……你们家门不在我们这条街吧？”

“确实不在，供我们兄弟姐妹玩儿蹴鞠的是间偏院。我家府门在昭北街，过去还是要驾车马的，明日辰时我让我的书童问冬来接你。”

“嗯。原来你家还大到要做马车绕院子的呀。”春雨改成望着头上交织的新叶出神，缓缓又轻喃道“碧绿叠碧玉，繁花落繁华。这就是京州？”

“碧绿叠碧玉，繁花落繁华……看来以后诗会也可邀你同往了。碧绿叠碧玉，繁花落繁华。纵使青芳烬，掷银仍有春。这确实就是京州……”静春的手逾矩的落在春雨头上“所以在这诺大京州，唯有一个刘府院小却高洁，也只有一位刘小姐值得静春待之以诚、以友相城啊。”

宫轿颤颤巍巍，行过同福坊的时候，摇得人头晕目眩，春雨盯着配合着轿夫的节奏晃荡的步摇吸了吸鼻子：昨夜果然还是该听小蓉的话，早些睡的。街角还是熟悉的团子香，她掀开帘子的一角，突然就想起，他从苏家公子变成静春哥哥时，就是在这里。

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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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与邻为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