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晚上下班,不是小马就是郭琮牵头,张罗出去吃饭,其实本意是想带顾禾出去散散心,她分别以累了、下雪、头疼为由拒绝。
又一天打烊,关掉那个旋转一整天的灯箱,顾禾从楼上拿了个不锈钢盆,走到垃圾箱旁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地上。
头顶昏黄的路灯照在这些物品上,有点分辨不清原本颜色,但顾禾清楚记得这些东西的来处,以及背后的情节。
她点了根烟,边抽边往盆里扔,每一样接触火苗便立刻燃烧起来,没一会儿便化为灰烬。
毁灭总是比新生容易,这句话在此刻更为讽刺。
许是烧得太过认真,顾禾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沈承其正倚着门框,看这个刚失恋的女人顶着漫天风雪蹲在临街的垃圾桶旁,火光勾勒身体轮廓,背影安静又疯狂。
阵阵夜风助长火焰,随着所有属于某个人的物品在盆里燃烧殆尽,确认没有火星后顾禾掐掉第三根烟起身要回去。
一辆车驶过来停在路边,车里人下车喊了声,“顾禾!”
她猛地刹住脚,这个声音太熟悉了,过去几年几乎每天充斥着她的生活,相爱时悦耳动听,分开时聒噪嘲哳......
“你来干什么?”
顾禾看着丁丰源,目光带刺,语气冷淡又差劲。
他拉上拉链,拍了拍刚落在袖子上的雪,说:“当然是想你了。”
嘴上说想,都不敢正眼看她。
顾禾望着盆里黑黢黢的灰烬,满脸冷漠。
丁丰源走到她对面,“能不能给个解释的机会啊?那晚人多,不想让王小娴和韩冬看热闹,也想让你冷静冷静。”
“不需要。”她真心不想听。
丁丰源抬手要摸顾禾的脸,被她扭头躲开。
有些情感即便消失,残迹也还在,像较深的伤口治愈后必然留下疤痕。
“我和柴溪就是普通朋友,别小题大做。”
“......”
顾禾转过来,直面丁丰源,“我和你结束了,即使没有今天这件事,我也会跟你分手。”
“上周单位太忙了,没来找你。”
顾禾感觉丁丰源好像自动屏蔽了她,完全自说自话。
“你走吧。”
“我错了行不行?我给你道歉。”
丁丰源拽过顾禾狠狠搂进怀里,她用力挣扎,像是用尽所有力气,挣脱开的同时跌坐到地上。
手心攥了把雪,冰凉刺骨......
丁丰源愣住了,寥寥几天的变数出乎意料,他没想到顾禾这么大力,更没想到她看他的眼神比雪花还要冰冷。
“没事吧?”沈承其跑到顾禾跟前,扶起她。
雪被温热的手掌融化,混着擦伤的血水顺指尖往下淌,冰冷可以镇痛,她只感觉有点麻。
沈承其低声问:“需要帮忙吗?”
“干你屁事!”
顾禾心情差,波及了沈承其,不过他一点不生气,转身利落离开,顾禾顺他背影望过去,发现他没走远,而是站在花坛前点了根烟。
“那男的谁啊?好像跟你挺熟,关系不一般吧?”
丁丰源见顾禾一直看沈承其,逮着蛛丝马迹反过来攻击她,品性里的卑劣随着出轨撕开一个口子,不停地往外翻涌,刷新了顾禾对他原有的认知。
刚谈恋爱的时候顾禾觉得丁丰源脸蛋不错,个子虽然不像沈承其那么高,也有一米八,性格风趣幽默,但知道他出轨后顾禾对他的滤镜一天之内全部碎掉,看哪都不顺眼。
丁丰源扬着头,打心里觉得错不在他,“消消气宝贝,你知道我这份工作来之不易,柴溪其实是我领导的女儿,不能得罪。”
说到工作,丁丰源从北京回西北后考西宁的公务员没考上,转战德令哈才成功,他最在意自己的前途,顾禾从前没太大感觉,现在知道了。
回头想想,他对柴溪确实很讨好,借着昔日同学关系,一步步加深,还踩着顾禾的自尊,拿她当垫脚石。
“再不走我报警了。”顾禾有点不耐烦。
见眼前求和无望,丁丰源只好先作罢,“行行行,改天我再来,报什么警呢。”
或许他清楚以顾禾的脾气干得出,所以才妥协。
只是离开之前丁丰源特意走到沈承其对面,警告说:“喂!离顾禾远点!她是我未婚妻,我们俩的事不需要外人掺合。”
“恐怕不行。”
沈承其淡淡回应,拿烟的手指向汽修行牌匾,烟雾随风拐弯,“我交了两年租金。”
丁丰源呲呲牙,像只炸毛的野狗,“不是,你什么意思啊?想追她是吧?”
沈承其裹了口烟,眯着眼看他,不躲,也没给任何回应。
见吓唬不成,丁丰源赶紧溜了,他没看见那些烧掉的灰烬,也没跟顾禾告别。
雪还在下,但小了许多,顾禾瞥了一眼烧得发黑的不锈钢盆,那是她与丁丰源画上的句号,不管丁丰源是否看见,是否承认,结束就是结束了,没有重来的可能。
......
落雪的地面,脚印从街边一直延续到汽修行门口,清晰可辨。
顾禾记得以前上学时只要下雪,班里同学会轮着在雪地上用一种脚跟对脚心的方式行走,当走出一段距离后地上的图案看起来很像车辙,那是小小年纪的他们最初的艺术作品,只是多年后有人依然只会走车辙,而有人已经能画出斑斓世界。
顾禾进屋看见卫生间门半掩着,沈承其正在里面洗脸,弓腰的身影映在玻璃门上,顾禾没打扰他,而是转圈打量这家店。
原本一楼整间房用隔断拦上,改成两个门,三分之一是办公室,三分之二用作修车操作区,因为隔断的缘故,所以没什么汽油味,吧台里边架子上码齐堆着很多汽车零部件,带盒的,不带盒的,明码标价。
这些东西就像数学公式,虽然能念出来,但基本不会应用。
顾禾以为沈承其会弄一个老板桌,再整个茶台什么的,谁知都没有,就一个小吧台,能达到一眼明了在哪交钱的目的。
打量完,顾禾听流水声还没停,她开门离开,这时沈承其洗完脸瞥到一个背影,顾不上擦赶忙追出去。
见沈承其走过来,顾禾有点不好意思,手抖了抖,烟灰随之掉落。
刚被一个不太熟的男人看了笑话,她想坦然也坦然不了,甚至感觉脸颊有一丝燥热。
“你找我吗?”沈承其洗脸时衬衫解了三颗扣子,领口大敞。
视线从他坚韧清晰的锁骨划过,顾禾裹了口烟,说:“刚才对不起,我态度不好,让你看笑话了。”
“我对别人的苦痛不感兴趣。”
所以那不是笑话,而是苦痛。
沈承其说完返回屋内,从吧台拿了张名片,出来递给顾禾,“上面有我电话,有事打给我。”
顾禾一脸懵,笔直地盯着沈承其,他脸上没擦的水珠在路灯下闪闪发亮,眼睛也湿漉漉的,顾禾第一次对“夜色如水”这个四字成语有了具体画面。
“不是说对别人的苦痛不感兴趣吗?”
“我觉得你不一定斗得过你男朋友。”
沈承其意味深长地扯扯嘴角,他没直接说丁丰源耍无赖更胜一筹。
“前男友,谢谢。”
名片被两根手指夹着接过去,烟灰颤抖掉落,在名片上划过一道昏黄的痕迹。
沈承其的目光从她沾了血的袖口掠过,“跟我来。”
他前面带路,顾禾不知道要干什么,只能跟着。
走进汽修行,他指向沙发,说:“坐,等我一下。”
说完人钻进吧台,从柜子里翻出一个蓝色医药箱走到顾禾身旁坐下,“伸手,左边。”
烟从左手换到右手,顾禾伸出去才看到手掌擦伤了,正往出渗血,不看吧还没什么事,看到后立马感觉火辣辣的刺痛。
沈承其从药箱拿出碘酒和棉球,还有一根镊子,“扎了块玻璃,可能有点疼。”
“嗯。”
镊子将玻璃碴利落拔出,沾了碘酒的棉球带着杀气腾腾的冲劲,在碰到伤口那一瞬顾禾“嘶”地皱了下眉,手指随之颤了颤,沈承其立马停下。
“没事,继续。”她咬着嘴唇,直到擦伤的地方涂满碘酒,再没吭一声。
消毒完成沈承其又往上面撒了点云南白药,最后用纱布缠上,“有点严重,最好去趟医院。”
“不用,小伤。”
顾禾有气无力,伤口一跳一跳的疼,她狠吸两口烟缓解,看着缠得工整有序的纱布,问:“你以前是不是开过黑诊所?”
“你猜。”
玩笑话一旦用认真的语气讲......
沈承其收拾纱布和药,放进医药箱,“明天上午来找我,换药。”
“谢谢,技术不错。”她收回手,将烟灰弹进面前的玻璃烟灰缸。
烟还剩一口,干脆抿灭扔掉了。
“这几天别沾水。”
“嗯。”
沈承其还在想其他注意事项,可顾禾的心思却与自己的伤口无关,“你这房子多少平?”
之前吃饺子都是服务员直接送到她店里,根本没仔细看过。
“上下不到两百。”
“比我那个大。”
印着沈承其名字的名片在顾禾手里来回翻转,“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她指的是丁丰源和柴溪之间越界的感情,沈承其知道。
“可能之前良心没发现。”
“确定不是反应迟钝吗?”
“你是想说我傻吗?”
顾禾笑得礼貌,“当然不是。”
名片收回手心,“我先回去了。”
“酒少喝。”
顾禾半起的身子缓缓落回,看着沈承其。
“每天都喝,时间长了容易酗酒。”
呃,被他发现了.......
原本空荡的花坛里堆满白葡萄酒的空瓶,都是最近攒的,微酸清爽的味道,在暗夜里淡化苦涩,每每喝到微醺时感觉伸手就能摸到天边的云朵。
“好。”
红唇轻启,答应得痛快。
沈承其笑了声,“你在敷衍我。”
“那我想喝酒就来找你。”
“找我?”
“看见你就不会喝了。”
顾禾说完朝门口走去。
外面雪势渐小,只剩零星飘散,立春后下这样一场雪在德令哈很平常,她站在外面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无比畅快。
街边,落雪掩盖灰烬,也为过去蒙上了一层薄纱。
或许,没有任何一次选择能胜过眼前,她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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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