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阳枝上雪 第31章 星繁（1）

这日，华山大雪纷飞。

归雪一人站在一处高坡竹林之中，静静望着坡下覆雪道路。

回想那日，老者走后，平日一直和他各种开玩笑的楚叔叔，盛怒之下，第一次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他本以为楚叔叔因为萤姐的事情，再不理会他了。

并没有

在白衣老者回纯阳宫之后，亲自安排钟离萤的后事。

没多久，归雪家中也多了一封信，看字迹正是楚叔叔亲笔。信中提及一些葬礼的安排，并让他自己找个地方送送师妹。

现在为时尚早，送葬的队伍这个时候应该还没出发。

凝神望道之际，一道人影从他身边徐徐经过，步履之间似缓实快。此人戴了帷帽、披了披风，让人一眼根本看不出来是谁，可就是那不经意的一瞥，归雪心底不禁冒出了一个名字，李老爹？

不过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是李老爹，此人踏雪无痕，内力深厚不似寻常武者，还是不要多事，在此等候送葬队伍就好，归雪实在不想错过这最后的机会。

目送此人徐徐消失在风雪之中，一道粗犷声音忽然从归雪身后炸响。

“小友，刚有人从你这经过么？”

归雪回头，瞧见一位魁梧大汉，大雪之中坦着胸膛，胸毛茂密，眼似铜铃。其身一尺内，风雪不近，功力之高可见一斑。一身的江湖武夫之气，迎面而来。

本欲实话告知，却瞧见了其背后的金环大刀，话到口边改了主意。

一口否决，“回前辈，小子并未太注意。”

没想到，听闻此言，大汉当场翻脸，怒喝道：“小小年纪，倒是会骗人!!!老夫明明看着他从你这走过去的，看刀！！！！”

只见金光一闪，大刀出鞘，照着归雪劈了下来。

归雪本能想闪躲，刀光一闪，根本避之不急。

可纵如此，归雪也没有丝毫改口的意思。

刀光临头，劈烂了鹤青衫亲手为他编的小斗笠。不过，仅此而已，倒也没有伤害到归雪。

大汉将刀收起，环顾茫茫大雪一圈，一无所得，心中感概：哎，要是能找到此人，也算为阁主立一大功，兴许不用执行如此危险的任务了。

此人满脸沮丧。

归雪心中大松一口气。感概自己躲过了一劫，同时对江湖中人的精明狠辣，有了新的认识，刚刚要是换了其它孩子，刀光临身，只怕惊吓之间，什么都坦白了。

大汉蹲下来，摸了摸归雪的头，在归雪手心塞了一锭银子，足足有二两，“刚吓到你了，抱歉，这钱你拿着买些好吃的。咦，这些东西是...”望着归雪脚边一些送葬用品，以及一柄手工竹雕木剑，又道：“你也是来给小姑娘送行的？”

归雪点点头，“她有名字，叫钟离萤，复姓钟离，夏夜萤火的萤！”

钟离萤之名，大汉又怎不知，小小年纪通过了他们天机阁的重重审核，入围潜龙榜，第一次入围就杀进了榜十，能进榜十，那可都是怪物级别的人物。可惜了，通过了审核，却没能熬到发布之时，为随后之人顶替。

公元705年，神龙元年正月十二日，张柬之、崔玄暐等大臣趁武则天病重，发动神龙革命，迎唐中宗复辟，诛杀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二人在集仙殿被杀后（集仙殿后改名唤集贤殿），其尸体又于天津桥南被公开枭首。另外两位身居高官的兄弟张昌期、张同休也同时被处死。

遥想当年，大汉乃执行此次任务的侍卫统领。

正是他领了一队人马，去了张昌期府中。

他搜查张昌期卧室时，发现有一少年藏身于床榻下暗格之中。所藏之人年龄颇小，身材瘦弱。一时心软，装作未有发现。可就这一时的心软，差点要了他的命。

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一时心软放了的少年，会在第二年就杀进了天机阁的潜龙榜。

仅仅九年时间，少年就能和后天大成的他打个平手，而后一年再遇，少年已然挤身先天，有了轻易击杀他的实力，若非天机阁阁主恰巧路过，他的性命，早就死在少年手中。

少年天赋之可怕，闻者胆寒，可就是这样的天赋，也仅仅是当时那届潜龙榜第十七，名唤张凭意，江湖人称绮凌剑。

绮凌剑和独臂剑魔，将于三月之后在洛阳城东十里处决一死战。

两人皆先天高手，实力伯仲之间，可谓看点十足。

关于两人死斗原因，江湖之上众说风云，不过根据阁内消息，起因是沈玉壶十岁儿子，在一酒馆说他的父亲沈玉壶是一名保卫乡里的英雄，不像正派伪君子，一天天的光说不做。并且之后说了一些诋毁绮凌剑已故师尊的话。

毕竟绮凌剑的师尊，当年差点把沈玉壶另一条独臂也给削了，打的他爹爹狼狈而逃，被广为流传，这让少年一直耿耿于怀，一有机会就使劲的诋毁老人，说老者明里两袖清风，背里人面兽心、龌龊无耻、坏事做尽。

绮凌剑听了少年的诋毁之言后，非常气愤，不过对于十岁少年，他倒无甚杀心，只是让少年跪在石板之上，给已故师尊磕头认错。直到少年大喊了一千声对不起，额头满是血渍之后，绮凌剑这才放少年离去。

此事没多久，传出惊人消息。

一直龟缩在青阳总坛不出的独臂剑魔，竟主动约战绮凌剑，而且一约就是只有一方能活着离开的死斗，四方江湖共证之。

如果这次任务之后，他能活着，真想去看看，这个当初一时心软放了的少年，如今是怎样的了得，听说他已先天圆满，距离传说人仙之境也仅一步之遥。

感慨中，大汉信手拾起竹剑看了看，随意问道：“那你呢？叫什么名字？”

“姓鹤，名归雪。”

大汉眉头一皱，瞧这手工木剑样式十分眼熟，总感觉在哪本典籍之上见过。

回忆间，听闻归雪之名，诧异的回头看了一眼少年，“原来是你，怪不得你一直在这里。听伯伯一句，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行事当利落干脆，想去就去，参加了能怎样？他们还能吃了你不成？走，伯伯带你去。”

归雪听得热血上涌，那不正是自己渴望的模样么？

差点开口应下，不过理智还是占据了上风，即便要去，也不能跟着此人去，此人来意不明，而且狠辣果断，跟着他走，会卷入更大麻烦之中。

自己默默无名，一说名字，此人竟知晓，而且听口气，对事情来龙去脉也颇为熟悉。他和萤姐之死的关系，纯阳宫知道详细之人一只手数的过来，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细思之下，归雪不寒而栗。

“多谢前辈好意，小子在此等候即可。”

见归雪拒绝，魁梧大汉也不做勉强，转瞬消失在风雪之中。

大汉走后，归雪仍能听见隐约间传来大汉轻诵：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行事当利落干脆之言。

三分悲壮，七分坦然。

...

就在归雪昏昏欲睡之际，送葬队伍从道上过，队伍不长，三三两两，人数不多，可都是内力深厚的高手。

队伍经过时，归雪欲在坡上祭奠萤姐，可楚秋絮却是不断向他打颜色，似乎让他躲入林中不要出来。而领行白衣老者脸色肃杀的望了归雪一眼。

刹那间，归雪回想起了之前和白衣老者间的对视。

不过好在什么都没发生，老者很快领着不长的队伍离开了。

很多日之后，归雪才知，前边遇见的大汉竟是天机阁的使者，此番特来确认萤姐死讯的确切情况。因为她一入榜便是前十，天机阁特别的重视，不想闹乌龙。

在白衣老者钟离伯逸明确言明，孙女已死，不能上榜，纵使可惜，也是他孙女福薄。

这个使者竟然毛手毛脚的要去开棺！？

此人实力不弱，亦是先天高手，一开始就有意无意的靠近了棺木，此刻突然发难，众人反应不及，唯有白衣老者隐约间感觉不对，快人众人一步，含怒出手。

雷霆一掌，直接将大汉轰飞了百余丈远，墙壁砸开一个大窟窿，风雪乱卷；茂密竹林硬生生的开辟出了一条通道。

在场之人有人认为是使者不懂事，有人认为是天机阁借此人打探白衣老者如今实力。

在场很多人倾向后者，天机阁对老者江湖传言肯定有所耳闻，想一探老者是否真的成就地仙，动机十足。天机阁立阁根本就是江湖消息的买卖。

各说各的理，唯有掌教真人有些疑惑，因为在他看来，这两个猜测都有些站不住脚。

就算要打探师尊的实力，没必要白送一个先天高手。先天高手又不是市集上的大白菜，难道真的是使者自己性格原因？

倒是白衣老者对此风轻云淡，并未理睬这个事情，吩咐几名弟子修缮之后，自己继续主持大局。

而路过归雪所在时，感觉敏锐的楚秋絮和白衣老者皆感应到了大汉所留的气息，显然在不久之前，大汉在此处逗留，并且动过内力。归雪和大汉莫名其妙的关系，白衣老者自然没有好脸色。

......

纯阳宫门之外十里处，凉亭溪水两骏马，一人端坐亭中，一人侍立其旁。

见了两人，魁梧大汉拖着重伤之躯，勉强一拜。

端坐之人，中年儒生相貌，轻端茶杯，品着香茗，见大汉前来，轻瞥一眼后，淡淡道：“筋脉俱废，五脏皆碎，华佗再世不能医。怎样，成功了吗？”

“属下不负阁主期望。”说完一撩衣服，胸口赫然可见一个掌印。

中年儒生颇有兴致检查着大汉胸口的伤口，口中滋滋称奇：“地仙境，果然是地仙境。自正阳子之后，纯阳宫又出了一个地仙境高手。看来今年阁内一些榜单排名该变一变了。”

大汉听着儒生之言，脸色有些潮红，伤势压制已经到了极限。

此刻也顾不得冒犯不冒犯了，直言道：

“阁主，之前答应在下的，还望阁主莫要食言。”

“放心，答应的事情，我一定办到。”说完，儒生手中纸扇一合，在大汉额头轻轻一点，大汉缓缓闭上了眼睛，软软的倒在地上。

一个男人的无能为力，我懂。你的愿望我一定帮你实现。

“阿梁，一会你先将此人尸身给那人送去，待那人比过伤痕之后。你再找个风水之地，将其好生安葬，顺道去一趟奇星阁，以天机阁的名义，请越无衣到天刀门走一趟，将此人亲人都救出来，越无衣和天刀门李长老是至交，天刀门这点面子还是会给的。”

儒生侍者阿梁，相貌普通，小麦色皮肤，看上去憨憨的，如果不说，根本没人会将他当作武林中人，乃至天机阁的副阁主。

阿梁下意识的说道：“阁主，这奇星阁也是您老人家的，您老修书一封，这不省事嘛。”

天下八奇阁，其中天机阁、凌霄阁、玲珑阁、奇星阁，这四阁的阁主都是阿梁眼前的儒生。

天机阁掌管天下消息，司消息买卖发布；

凌霄阁是一流杀手组织，曾被魔道高人灭过一次，是儒生介入重组，司暗杀；

玲珑阁，太宗未继大业时，认识一名叫玲珑的酒店老板女儿，一舞倾心。奈何此女命比纸薄，怀了龙种不说，还因为多年后儿子身份曝光，死在权力争斗中。后太宗设玲珑阁，广教天下舞曲，也为宫中的云韶院输送人才。至于儒生如何当上此阁阁主的，阿梁多少知道一些，儒生有一位晚辈在皇家，还是位王妃。具体是哪位王妃他倒也不敢多打探，只知道儒生和他的这位晚辈时常有信笺往来。

最后就是奇星阁，如果说前三阁都能让儒生富可敌国，那么奇星阁就是让儒生倾家荡产的一阁。奇星阁网罗天下能人异士，广结天下宗门，没有一定的财力还真支撑不起。

其它三阁根本不知，他们敬爱的阁主身兼多职。

只有阿梁知道一二，因为天机阁汇天下消息，他以前整理八阁消息时发现了一些端倪。冒着被灭口的危险，向阁主进行了确认。

不但得到了肯定答案，而且他因此成了天机阁副阁主，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阁里猜他是不是阁主老人家私生子的声音倒是少了许多。

“如果觉着麻烦，我就换个人来办，也没什么的。”

阁主说的轻巧，阿梁听着，却感背后寒气直冒，当即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