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孙两闲聊之际,钟离萤时不时侧目望向门口,几次之后,忍不住小声抱怨:“楚师兄怎么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找到小雪没有。”
白衣老者闻言,内心苦楚不堪。
刚刚钟离萤的极寒之症再次发作,生命垂危之际,没有抱怨天地不公,没有抱怨爷爷无能,只是抓着自己的手说,“爷爷,我有一个朋友,他仰慕我们纯阳宫已久,还请爷爷同意他加入我们门下。”
白衣老者自然知道,他孙女说的何人,可,纵使知道让此人入门,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无尽的麻烦,此刻,白衣老者仍是满口答应了下来。
“爷爷真好,等到了地下,见了阎王老爷,萤儿一定求他,孙儿来世还要生在爷爷膝下。咳咳~”
孙女的极寒之症,发作日益频繁,虽然知道徒劳,可是要让老者就这么撒手不管,他还是做不到!不惜损耗元气,为孙女强行压制了病症,将孙女再次从阎王手中抢了过来。
吱呀,门被轻轻的推开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推门而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白衣老者晚年收的八弟子楚秋絮,以及钟离萤口中一直也不来看望她的臭小子鹤归雪。
钟离萤见到归雪,如见了亲弟弟一般,高兴的不得了,拖着病重的身体还欲起身,刚一发力,整个人差点栽倒在地,幸好白衣老者见机快,立马将他孙女扶稳了。
望着如此惨状的钟离萤,归雪的眼泪又没收住闸,几次张口欲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傻弟弟,别哭了!我们..咳咳~”话说一半小姑娘剧烈咳嗽了起来。
归雪抹了抹眼泪,学她以往的语气缓缓道:“我们江湖儿女,当豪迈洒脱。你这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再这样,我下次可打你了。”说到最后,归雪已近哭腔,心智再怎么成熟,始终是个才十岁的孩子,是个凡人。
钟离萤如此教训自己的模样,仿若昨日,再看如今,站都站不起来了。一想到解救之法明明就在自己面前,奈何本事不够,与之失之交臂,归雪内心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怪我,都怪我,如果我足够强,能够战胜老爹的话,不,不,不,如果我自己能够医治的话!!!!我怎么这般无用,什么天才,全是狗屁!!!连想救的人都救不了!!!
情绪激动之下,紧握的拳头,竟开始滴答滴答的有血滴落。
白衣老者和楚秋絮都看出少年眼中深切的自责,钟离萤倒是没有发现不对,孱弱的说道:“知道自己毛病就好,姐姐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你以后也是纯阳宫的弟子了。”
“啊?!”归雪一时之间愣在了原地。
原来老爹说的时机,竟是指此刻??望着病榻之上的萤姐,归雪怎么也接受不了~~甚至希望时间能退回到两年前,自己一定老老实实的跟着爹爹一起养鹤。
李老爹的冷血,甚至让归雪怀疑起了,他如此煞费苦心策划一切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让自己加入纯阳宫这么简单?老爹过去是好人还是坏人?
归雪的世界已然崩塌,他不知道该不该沿着老爹给的路继续向前走。
为了苍生,我让你提前入宫,强行变格,让你此番无法顺利入宫。这样做,只会让你的道路更坎坷悲凉,但这条路更适合天下苍生,若你将来知道会遇到那些种种皆老爹今日所为,不奢求你能原谅老爹,唯望你今后心如磐石,在一次次打击中越挫越勇,一路向前,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老爹的苦心,雪不知。
聪敏不下归雪的钟离萤,看到归雪愣的那一刹那,明白过来了,原来李爷爷早就料到了一切,真神人也。而且心里隐隐知道,自己可能...
“啊?!就这么点反应?咳咳~”
“以后好好学武,如果有人欺负咱纯阳宫,你要站出来揍他们。”
“还有小玉,以后交你照看了,有机会,带它去外面看看。”
...
那夜钟离萤叮嘱了很多,归雪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离开,魂不守舍的走在雪地之上,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然回到了老爹的竹屋。
皓月当空,清冷异常。
之前和老爹闹了一番,一气之下,扭头就走。去了萤姐那里一趟之后,更是明白了老爹心之冷血。
归雪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李老爹,现在只想逃跑。
但,老爹始终教了自己这么多年,如师如长,即便决定要逃跑,也该好好拜别。
嘎吱,轻推开了竹屋的小门。
屋内一盏油灯微微的散发着光亮,老爹却不见人影了。屋内物品本来不多,如今少了几件之后,屋内竟然有一种人走屋空之感。
老爹走了?
桌上显眼处,有一封信笺,和一本破旧书籍,书籍正是老爹时常翻看的那本。
归雪启:
此书乃老爹早年所著,这些年一直有在完善,有空可看,不看也无妨。
之前老爹和你约定十年内不准与他人对弈的约定,可作废。
自今日起,你可以自由的与人对弈。
切记,与人对弈之时,后九十六条规则都不用遵守,也好一享对弈之趣。另,与你对弈之时,你多选执白,执白先行,先行不代表有优势。白子虽为白色,不一定代表着光明。
如今该教你的,都已经教你了。东晋祖逖闻鸡起舞的故事,世人都懂,但真正懂的又有几人?
体悟道理,人间至苦莫过于此。
心中莫有执念,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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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信笺,归雪望着窗外黑乎乎的竹林,心思百转千折。
爹爹,走了!
萤姐,病成那样。
老爹,也走了?
两人之间仿若昨日。
“好孩子,既然明白了,那就回去吧,天都黑了,你再不回去,你爹怕是又要过来找我拼命了。”
“跟我走吧,孩子。”
“学了一天了,你觉得这围棋如何?”
“不必那么客气,平时没事,多来陪陪归雪这孩子。”
“先吃饭,凉了就不好吃了。”
...
与老爹的相处的记忆一点点浮现在脑海。
归雪此刻幡然醒悟,老爹就是老爹,有些严厉却绝不是无情之辈。
茫然四顾,难受之情涌上心头,他也想像爹爹离开之日那般,彻夜痛哭,可是眼角干涸,竟一滴眼泪都没。
难受之感,一直郁滞在心间。
唯有苦笑。
“老爹,小雪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啊,我该如何像以前一样痛哭一场?”
许久之后,心情方平复。
归雪拿起老爹留下之书,看了两眼。
书中内容颇有意思。
“老爹竟然给风分了等级,一级动叶,二级鸣条,三级摇枝,四级堕叶,五级折小枝,六级折大枝,七级折木飞沙石,八级拔树及根。拔树及根?世间竟还有如此大风?”
咻的,窗外一抹黑影掠过。
“咦~”
归雪将书贴身藏好后,赶忙出门瞧去,原来是以前和老爹一起看到的那只猫。
猫咪所去之向,是有鸟巢之地,虽然当初的小鸟不在了,可如今鸟巢又有一对新夫妇入住了,还生了不少小崽。赶紧跟过去拯救。
追到近处,归雪发现,两年多不见,猫咪身上的疥癞颇为严重,一只脚也折了,不知是摔折的,还是被其它猛兽咬折的,怪不得跑起来那么慢,可就是如此,还是顽强活着。
它的猫生如此艰难,自己竟然还要去给它添堵。
归雪,瞬间对自己所怀持的侠义产生了怀疑。
自己,该救?不该救?
自己,是对?是错?
接连打击,归雪神魂一晃,竟有眩晕感,差点失重摔倒,幸好手快,扶住身边的一根竹子。
眩晕感方退,借着月光,见了竹身之上刻字,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虽短短十字,归雪如获至宝。
人也彻底松了一口气。
想通了,如释重负的离开了竹林,也没在纠结救与不救的问题。
至于是谁所刻,看字迹便知,是李老爹的字迹。
看来李老爹早就算好了一切,归雪下意识以为是老爹刻意安排。
因为月色,归雪没看到其它竹子。
若是看了,就不会这般想了。
附近的竹子,一大片都有类似的字迹。皆刻着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刻痕有新有旧,刻于不同时间。
刻字之人,终究是,有愧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