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珏独自一人走在路上,现在的元康街又恢复了往日的肃静。
虽然是二十年前的案子但是那天在场的百姓实在是太多了,消息不翼而飞,现在京城的书生学子都在义愤填膺,纷纷放下书本到大理寺前愤愤不平。
毕竟谁都不知道这科举舞弊是不是一直持续到现在,没准自己落榜就是有这些暗箱操作呢?
现在已经是官兵赶走了一批学子了。
不过都是些乌合之众。方珏看着眼前清冷的景物淡漠地想到。
他们义愤填膺究竟是为了科举不公而愤恨还是为了自己落榜找理由?虽然确实一边在搞着卖官鬻爵一边在搞着结党营私,但是他们不也没受到拉拢吗?不仅如此秋闱后面还有个殿试自然不能都是些酒囊饭袋上去,也是挑了一些有真才实学的混合着才不容易被发现,肯定存在沧海遗珠,不过那几个叫得最欢的不也照样年年落榜吗?
可见他们本来就考不上。
他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方珏没注意看路,一个孩童着急跑过被路边的石子绊倒了,直接摔在自己怀里。
方珏一下子反应过来,但是因为那孩子带来的冲击力,此时他们两个都要摔倒在地,方珏睁大了双眼却是下意识地护着怀里的孩子,自己狠狠则是尾椎狠狠的磕在地上疼得他顿时抽了口气。
“公子对不住,您没事儿吧。”那孩子见自己撞到了人,人家还将自己护在怀中自己摔倒在地立马起身扶起他连忙道歉。
方珏感觉自己尾椎骨那面痛得感觉不到任何知觉。人在极痛的情况下是不想说话的,他闭着眼抽着气双手紧紧地揪着衣角试图缓解疼痛,那孩子本来想上前去拉起他,只不过他实在是太小了,站起来才勉强够到方珏的腰,他实在是有心无力。
正巧旁边有棵枫树,方珏也知道这小孩扶不起自己,硬是撑着一口气靠在树边,这时他才勉强缓过来一口气,抬头看了看那个孩子,只是这时他突然认出来这个孩子,正是李小六……
那个几个月前差点被他们杀了的李小六。
他突然感到不可置信,巨大的震惊冲击得他好似疼痛感都少了。这怎么跟自己意识中十恶不赦的孩童不一样呢,起码不该撞到人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吗?
他抬头迎着光看着还没有自己一半高的李小六愣神。
不过李小六并没有注意到方珏的异象还以为对方是疼到愣神。
方珏坐在枫树下,火红的枫叶落在他的肩膀上,倒是像在衣服上绣上了枫叶样式的花纹。
“你……”
“公子放心,是我不小心撞了你肯定会送你去医馆医治。”他说这话时眼神很是坚定,就差发誓了。
“不是……你现在……”方珏不是想问这个,他再次开口不过他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小六让你去给公子买个香膏怎么这么久了都没回来?”来人正是白初九。
自从他们几个孩子被就出来了后就一直在陆府,平时就干些简单活计每月还能拿到一份月钱日子倒是过得还好,只是原来的‘家’没有一个人愿意回去了。
今日他们两个出来采买些东西,临走时确发现公子特意吩咐采买的香膏却忘了,他一个人在巷子里等着,小六则是去采买,只是等了有一会了却怎么也没见到人,他这才出来找。
李小六不好意思地解释:“初九哥我不小心撞到了这位公子,正想着将人送到医馆……”他回头看了眼方珏又偏过头来对着白初九。
“不用了,我……”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家人马上来,我看你也很着急,要不先回去吧。”他现在已经没那么疼了,面容温和地看着两个孩子。
他现在着急回去,想要查清楚一切,这两个孩子他都有印象,都说是什么为祸乡里的顽童,他这才放心献祭了。
其实献祭不善不义孩童这事除去他那些执念外同时也是为了能够让那些信徒更加信服认同,毕竟共享把柄也是能促进整个团体的认同。更何况他们将自己家管教不了的孩子送来,大庭广众之下献祭了,那么他们就脱离不开了,他们是共同的实施者啊。
所以这法子方珏一直都很认同,毕竟这是最少代价能让这些信徒们凝聚起来的,代价紧紧是几个该死的孩子。
但是如果他们不是不善不义的孩童呢?
方珏猛然想到。
“这……”李小六似乎在犹豫,这时候倒是白初九出声:“还是现将公子送到医馆吧。”白初九明显比李小六高的多,他长得比同龄人壮实,从小帮家里干活力气也大,倒是能搀扶起来。
他此时真试图拉起方珏。
“不用了。”方珏很强硬的拒绝,就在这时程槺也终于跟了上来:“你们在干什么?”
他就买个栗子饼的功夫方珏人就不见了,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却发现他被个小孩拉扯着。
“你怎么了?”他紧张兮兮地向前扶住方珏好好打量了一番,确定人没事了才松了口气。
“不小心摔了一跤,现在有点不太好走路。”方珏没有多说些什么。
听到这话程槺直接将他环抱起来靠在自己的胸口,“我们去医馆。”这摔得走不了路得是多严重,还是快点去医馆看看吧,免得落下病根子。
“不用,我们快点回去吧。”方珏坚持回去,他见程槺不为所动走的方向也不是回去的路。
“不行,你必须要听我的!”程槺这次态度很强硬,抱着方珏头也不回地就往医馆方向走,甚至恨不得是跑。
“那个,我们也跟着去吧,毕竟是我撞到这位公子的,好付个药材钱……”李小六语气很弱,看着人高马大的程槺犹豫着开口。
自己每个月也是省下了不少银钱,付个药钱应该不成问题吧?
白初九也跟着说道:“这事错在我们应该为这位公子医治。”
“不用了,看你们也是有事要做,我不打紧的。”方珏头趴在程槺肩膀上看着两个小孩。
他现在着急回去,心里也很乱,只想着快点回去弄清楚。
其实方珏很久没感到这么的……良心不安了。这么些年来他一直痛恨着那些人的不仁不义,为了报仇甚至根本也不在乎良心了,可是这时他才猛地感到一阵不安。
如果他们不是该杀的不善孩童,那自己前面做的有何那些豺狼虎豹有什么区别呢?
他一边又附在程槺耳边小声道:“你先带我回去,我之后再跟你跟你说。”
“那……好吧,公子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去陆府找我们,确实是我们对不起公子。”李小六见他实在坚持,又想到天色也不早了,他们还得回府,于是再次诚恳道歉。
程槺低头看了看方珏,见对方态度坚持自己也是实在拗不过,想着要不先将人送回去再请大夫上门看看,反正就是自己多跑一趟的事儿。
他打定注意于是顺着方珏回去了。
*
萧翎亦步亦趋地跟着走进了长宁宫内,秋日的暖阳照在他身上让他觉得有些困倦,果真是春困秋乏。
“阿晏,你今天可能会见到我被训。”萧翎一幅慷慨就义的模样,就差唱‘风萧萧兮易水寒’了。
“阿翎没事的,不要自己吓唬自己。”陆晏拉着萧翎的手给他安慰,他们两个的影子投在宫墙上和一株枫树的枝丫合在一起越发看着亲密。
南霜看着萧翎和他的那位朋友拉拉扯扯地在宫门口的垂花拱门前不进去上去提醒:“世子爷,太后娘娘已经进去了,您作为儿孙让她老人家等着实在是不妥。”
萧翎这才悻悻地拉着陆晏一起走了进去。
主殿内太后正看着萧翎前些日子些的试题,正在仔细地看着,她老人家这些年来眼睛确实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甚至是拿出了琉璃镜在细细斟酌。
此情此景萧翎不由的想起了前几日……太后她老人家不会也要揪耳朵吧?萧翎有些心虚。
“皇祖母,翎儿来了。”他的声音又是夹着的,显得很是乖巧,像是个乖乖小孩正在跟家中的长辈撒娇。
“你……哀家记得你以前的字不是这么难看的?”太后紧皱着眉头,似乎是看不清字,眯着眼睛看着手上长长的试题,倒是分出神去看萧翎。
萧翎看着太后没看着自己,心中压力少了不少,好不容易松了口气:“祖母,阿晏还有事……”能不能让他先回去,不然看着自己被训也太丢人了,自己可还要保持好形象呢。
“我就知道王氏这么些年来对你缺乏管教!”太后突然呵斥道。
萧翎被她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一激灵,还没说完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眼睛一转,立马开始找理由:“祖母,都是当时那环境不好,就在那茅厕边上,熏得我都要晕了!”他说的煞有介事,神色戚戚,像是受了委屈,揪着小脸,看上去还真不想演的。
“不是翎儿不愿意写,只是实在写不下去了,迫不得已才快点写完好出去的。”他再次补充道。
太后听到这话才抬起头来,“底下那些臣子怎么办事的,怎么能让你在那种腌臜地考!”她合上萧翎的试题,这些年来她的眼睛也越来越不好了,看着萧翎这分不清是什么字的策论也是颇为疲惫。
“祖母,他们都是按规矩办事,是孙子运气不好,抽到了这种位置。”萧翎瑟缩了下,弱弱地开口。
“行了行了,今日来也不是为了你这狗爬字。”太后摆摆手,看着萧翎这幅埋汰样,指挥着下面的宫女:“快点将世子爷带劲去换身衣裳。”
听到这话萧翎心中警铃大作,这几年太后越发喜欢指婚,这要自己换衣服分明是要……
他挣扎,他反抗,他弱弱开口:“祖母,翎儿在御书房站了大半天还看到有人撞柱身亡,现在是在是有些累……”他故意装可怜,靠在陆晏身上,手搭在额头上,“还是阿晏扶着我出来的,本来想快点回去好好休息缓缓的……”
太后看了他一眼,语气不由分说:“那就不换衣裳了,直接见人吧。”太后说着就吩咐宫女带萧翎进内殿。
“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人家姑娘的名声也不好听吧?”萧翎最后在想挣扎一下。
“放心,我们都在一边看着,不过是些官家小姐进宫来个哀家请安,你又正好在罢了,不会有人说闲话的,那个陆家的小公子看着也是一表人才不如也一并成人之美吧。”太后仰着头看着萧翎,眉宇间颇具威慑。
“哎呦,阿晏我头晕,快扶我一把!”他说着就要倒在陆晏身上。萧翎闭着眼睛装死,心说这样就能放自己回去了吧?
“就算是今日晕在这里不省人事都得见上一面。”太后语气不容置喙,身边的贴身宫女很有眼力见的上前搀扶萧翎。
“不不不,我突然感觉好多了,皇祖母一片苦心怎能辜负!”他立马站好,看着俩个围上来的宫女战战兢兢,立马就站好了。
“那就跟上来吧。”太后走进内室头也不回地对着他们两个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