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公子有请,我们家老爷在茶室里等着呢。”下人们恭敬地揭开他脸上蒙着的黑布,容瑾瑜眼前亮了起来,但是只能看见府内的陈设,并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他犹豫着看了看那个下人,却见人家也在看着他,周围是一群壮汉,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下人引着他往内走,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抬脚跟上了上去。
“您进去,老爷在里面等着呢。”小人在一间竹舍前停下,眼前的竹门轻掩着,他看不见里面的情景。
容瑾瑜只能最后再看了眼天边,此时天边已经暗了下来,不出半刻就会完全进入黑夜。他
深吸了口气,轻轻推开了门,抬脚走了进去。
屋内熏香袅袅,茶香弥漫,一个中年人穿着身简单的素色绸缎衣裳随意地坐在里面,一看到门推开,他放下茶盏,笑容和蔼:“快坐下来,就是想和你们这些小辈聊一聊。”中年人拿来另一个茶盏亲手给容瑾瑜倒了杯茶递给他。
容瑾瑜没接下来,也没坐下,仔细地看着屋内的陈设。屋内陈设繁华,角落边几个莲花状的香炉内袅袅青烟升起。
“怎么,黄山尖不合口味?这好说,我这还有雨前龙井和碧螺春。”见容瑾瑜迟迟没有反应,那中年人又开口。
容瑾瑜什么都没说,甚至是屏住呼吸,他小心翼翼地接下了茶盏。
“别这么拘谨,来坐下,好好我们今天就聊聊天。”
“您有什么事儿就直接说吧。”容瑾瑜没有坐下,不卑不亢地说着,手上捧着那盏茶,也不喝,就看着。晶莹澄澈的茶水印在他的眼底叫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老朽年纪也不小了,准备受几个门生好好培养,也是早早就听闻过你的声名,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他的话点到为止,只要是个脑子清楚的都知道他在说什么。
“可……容我……小生考虑考虑?”容瑾瑜垂下眼眸,手指摩挲白瓷茶盏。
他知道这是在拉帮结派,眼前的中年人也不知在朝廷上是何官职,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前脚才交了试题后脚就被拉来了。
看来是暗中观察了有一番时间了。
“这当然可以……看来容公子也是着急回去,那我就不留饭了,来人,送客!”说罢门口就进来几个下人依旧是端着笑意,恭顺地领着他往回走。
回去的过程依旧是蒙着眼睛,他感觉到车内摇摇晃晃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回到了一开始的地点。
他被人扯开了眼上的黑布,深吸了口气这才走下车马,他看着完全暗下来的天光,心中暗自思忖着。
方珏坐在马车上感觉一阵摇晃,耳边是嘈杂的吆喝声,他知道这是行驶到闹市了。程槺握住了他的手,两个人坐在里面谁都没说话。
方珏知道这是想拉拢自己,这就表明了自己很可能秋闱中榜,甚至名次还比较靠前。
看看,一场科举,有人舞弊,有人结党营私,当真是藏污纳垢。
他这边想着,马车就停了下来,有人伸出手来领着他们下了马车,待到抬脚迈过了门槛,这才解开了他们眼睛上的黑布。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草木葳蕤的庭院。
“我家主子正在里面等着。”下人恭顺地说道,好似真的在对待一个来客。
方珏抬脚就往里面走,程槺赶紧跟上他的步伐。
“这位可不能进。小的也知道壮士护主心切,只是……也是为难了。”下人面露难色,可是身后却为上来一群人,大有种程槺要是跟上去就将他绑了的意思。
“你留在这。”方珏没有犹豫地发话。
“这……”程槺还想着说些什么,却被方珏一道眼刀止住声,只能停下动作待在原地。
方珏走进室内时先是被缭绕的烟雾遮挡住了视线,等烟雾散开入目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素色的衣裳,头上带着儒巾,正在悠然自得地喝着茶。
“你就是万钰吧,听说第二天就交了卷,有几分老朽当年的胆气。”
“还望大人多多提携。”方珏坐下来一边拱手行礼一边拿过空茶盏,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倒是一点都不见外。
高祜倒是这么些年没见过这么识时务的考生了,先是不敢置信的抚了抚胡须,沉吟了一番。
“大人也别嫌弃,终南捷径小生也是知道该如何选择……小生……学生家中尚有病重的老母,实在是等不了下一次了。”方珏态度极其谦卑。
听到最后面一句话,高祜这才抚掌笑起来了:“我这也没准备吃食,也是招待不周。现在天色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过几天就能看到放榜了。”他就差直接说方珏一定会中了。
“学生静候佳音。”方珏也笑了,恭顺地行礼退出去了。
高祜倒是很多年没有看到过怎么明事理的举子了,但是他又觉得他顺利不对劲,这人总给他一个怪怪的感觉,况且……他总觉得他好像长得像一个人。
高祜思忖着,但是记忆好似蒙上了层纱布,他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像谁。
“老爷,今天还要再请人过来吗?”心腹在门口轻声询问。
“不用了,今天就到这儿了,先回去,宿儿应该回来了。”他泯了口茶,闭着眼睛回味着余香不急不缓说道。
贡院里,考生都离开了,显得有些寂静。
考官们捧着试题在贡院里议论着,简直是热闹成了极了。
“看看这个,第一题有个‘仑’字。”“那后面呢?”
“第二题有个‘凄’字。”“那应该就是了,留下来。”
“再看看这个……”一份份的试题从他们手中拿过。
“剩下的呢?”一个考官问道。
“留下来看看吧,右相好像有几个看中的学生也参加了,就看他们识不识时务了。”中年考官摩挲着手中长长的试题。
“对了,那个陈王世子的呢,本官想看看。”这小子能写出什么东西出来,挑些能夸的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他怎么会不知道萧翎这小子还是得圣上喜爱的,夸上几句总不会有错。
“大人,世子那份早就呈上去了。”年轻的官员陪着笑轻声说道,手中拿着几分试题。
“那真可惜。”中年考官摇摇头,继续看着自己手中的试题。
“对了,留几份差不多的,不能做得太过,后面还有殿试。”总不能中榜的都是些酒囊饭袋,总得有些真才实学的。
高宿回到府中时没看见他爹,只看见他哥正在家中等着。
“阿宿,考的怎么样,咱们不急啊,下次再来。”说着他哥将一块玉佩交到他手上:“特意找人做的,紧赶慢赶总算是几天做出来了。”
那是块鲤鱼跃龙门花纹的玉佩,每次高宿参考不论是会试还是乡试高意总会送他块,高宿现在已经有三块了。
“谢谢哥哥。”高宿接下来,他左顾右看问道:“父亲还没有回来吗?”
“……爹今天有点急事,应该快回来了吧……你快去支会声母亲,她担心了一整天了。”
“……好。”高宿低下头,好像三年前父亲也是这样,直到天黑了也没有回来。甚至在更早之前高祜就是这样在会试最后一天总是最忙的,时常看不见人,这么多年了,他也是能咂摸出些东西来,他有些惴惴不安,心神不宁地去找母亲了。
“弟弟啊,今年……哎。”高意叹了口气,看着夕阳下高宿的背影有些惋叹,他当然知道高宿这三年来有多努力,只是注定没什么用,他是不可能中的,无论他写得怎么样。
容瑾瑜回到太学后,学舍的同窗们都在议论着今年的试题。
“容兄,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同窗问道,他是看到容景瑜走出贡院的,不应该这个点才回来。
“有事儿耽搁了。”他随口回到,面色如常。
“我们正在讨论试题,容兄一起吗?”
“……抱歉,我今天太累了想早些休息。”容瑾瑜回绝了同窗。他现在心里很乱,想着一个人静静。
“……好。”同窗也不强求,看着他回到了自己的学舍,灯光下他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容景瑜一个人坐在床前,月光撒了了满肩,他提笔,良久又放下了。
是维持本心还是跟谁世俗?他心中暗想道。
他以前总想着为官是为天下百姓谋福祉,为生民立命,以求得百姓安家立业,现在他终于能摸到门槛了,可是这门槛却是要他……
他心中的清高志向不会让他同流合污,只是他也明白要是他不同流合污那这次只会是落选。
清高能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他放下笔,墨水在纸上溅起一滴墨痕,像是他此时的心境,微微有了那么一丝裂痕。他看了看身上洗到发白的衣裳,有想起那么多年舅舅的漠然,在还没有明事理的时候,他好像一直在往前跑,奋不顾身地跑,为了离开那个所谓的‘家’。
他从小就没了母亲,也从来没见过父亲。
舅舅总说他母亲不知廉耻与外男私相授受怀里他这个野种,生产时还丢了命,一边骂着一边还哭着。
舅舅很想念自己的妹妹,可惜斯人已逝,每每看到容瑾瑜那张六分相似的脸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自己的妹妹,于是索性就不见。容瑾瑜在府中就是个透明人一般的存在,他虽然名义上也府中的表少爷但是也是一直被忽略 。
于是他只能在族学中发愤图强,终于在乡试中中举,又得书院举荐得以到太学中读书,
这些年来的艰苦也只有他一人知道,他也时常恨那个从来没有来过的父亲,也会想念出生就没见过的母亲。
他眼底挂上了层清泪,谁都不知道在看见同窗们衣着华丽,佩玉戴金的时候他有多么艳羡……
云舒云卷,天地间忽明忽暗,他一夜未眠,只是在第二天一大早出门送抄写的书籍时又看到了路边停着辆低调的马车。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犹豫,从容地登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