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光有些刺眼,陆晏看着还在昏迷的萧翎出神。
他其实对当时局势的走向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但年青州是得到了皇帝南下消息的,并且是将消息透露给胡人以望能够借此投靠胡人的。
他那时在边关,得到消息和父兄二人兵分三路,可是无论他怎么赶都没能赶得上,最后只在城墙上找到了被挂在上面早就没了气息的萧翎。
——就算是死了都被吊起来示众,那几乎是几块拼不成形的尸块,血色糊了一脸,头颅上的眼睛都没有闭上。在陆晏的记忆中那张脸从来都是艳丽张扬的,不可能会这么灰败……
那时的陆晏几乎疯魔,他不相信那个自己藏着整个少年时不可述说心绪的人就这么死在茫茫大雪里,死后甚至都要被挖出来鞭尸,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去找那些胡人报仇,还是心腹手下拼命将他拦着。
他几乎要将牙齿咬碎,只是强撑着一丝心智带着满腔仇恨一路护送新皇南下江南。
那时他发誓终有一天会将那群胡人杀尽,要他们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事实是他也这么照做了,往后的十来年他一步步地登上高位,力压那些主和派,再一步步地将那些胡人绞杀驱逐。
陆晏其实很早就明白自己那点不可告人的心思,只是他当年一直以为时间还很长,他们的日子还有好多年……他自己知道他一直存了一点逃避的意思,不敢将心思透露出来,怕说出来他们连好友都当不了。可是直到看到那孤零零的尸身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他们之间再也不可能了……
后来他回到一切还没发生时他是庆幸的,他以为这次总能保护好萧翎,可是真正当萧翎躺在自己怀里时,怎么都止不住血时,他发现自己还是无能为力。
自己还是太弱小,什么事情都掌握不住……
他看着萧翎毫无血色的嘴唇和被层层包裹的右胸,眼底是看不到底的黑暗。
青州一定是有大问题的,自己必须在此之前就查清,并将这些官员们都换掉,决不能重蹈覆辙。
吴禾其实先让一个小吏去附近城池的府衙报官,并且亮明身份。结果不出所料,那小吏被抓起来罪名是冒充官吏,那县令摸着胡子说这是伪造的,并将人立刻压到了牢狱。
这根本就是窜通好的,这些官兵们根本不想让他们去沂城!跟那女山匪说的一样!
混在人群中的吴禾看到这一幕,庆幸自己留了个心眼。
此路行不通,他想到可以去找琅琊王氏。王氏作为地方大族,少说也有几千仆役下人,况且他们可算是萧翎的母族,断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最重要的是料想现在消息还没传来,没什么人知道萧翎跟着一同道了青州,他们不知道萧翎是和他们这些使官是一路的!只要他们不说出身份,王氏断不会不去搭救萧翎!
于是他这说陈王世子想要来琅琊拜访母亲族人,结果半路被山匪截了去。并说他们只是普通的商队,正好半路遇到了萧翎,见他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便结伴而行了,只是半路才知道他的身份。
那女土匪看他长得唇红齿白貌似潘安还想和他成亲,将他压做压寨夫君。当然这是吴禾信口编的,为的就是听着跟紧迫些。
王氏族长听闻此事果真马不停蹄地派人去山上搭救。
也幸好是赶到及时,大夫说萧翎失血过多,还好救治得及时,晚上一刻钟怕是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了。
昏迷中的萧翎好像睡得不踏实,剑眉紧蹙着,好似是做了一场噩梦。
陆晏忽然想到萧翎之前头磕破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全。
“我们是不是应该启程了?”张熙推开门来,思索良久还是开了口。
他们已经在琅琊留了两天,这期间萧翎毫无苏醒的苗条。但是时间不等人,他们不能在留在这儿了。
按照红三娘所说是上头有高官命山匪劫持他们的,但也明确指示了不是要他们的命,只是困住他们些时日。
陆晏垂下眼眸,长而密的睫毛掩盖了他眼中的情绪。现在确实不宜久留,当他又舍不得……
“今天就走吧。”良久他开口道,张熙还以为他想留到萧翎醒来,刚准备开口相劝,闻言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脑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张着嘴愣了片刻,“好、好,想通就好。”
他也知道两人情谊非同一般,就算是普通朋友也不能看着对方生死未卜就走了,年轻人又是容易感情用事的。可是现在时间又实在是急迫。他进来时还以为陆晏怕是不会这么轻易被劝导。
窗外几只飞燕上下翩飞,缠绵悱恻。陆晏最后看了眼萧翎的昏睡的脸庞,垂下眼睑,收敛了一切情绪。
他必须要提前解决这些潜在的危险……
萧翎感觉自己睡了很久,肠胃里一阵酸涩。应该是很久没吃过东西了罢,他如是想到 。
他睁开双眼,像是感觉胸腔处一阵剧痛,好似有一把钝刀悬在胸口,无时无刻剐蹭着,疼得他青筋直跳,他撑着想起来,胸口好像有一根神经在抽搐,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停止了想起来的念头,重新躺回去了。
他发现自己上半身**着,胸口处则是被层层叠叠的纱布包裹着。他有一瞬间的愣神,自己不是在龙虎山的吗?
啊,对了,他被人捅了一刀。那么,现在在哪?
他扭动着脖子,仔细观察着四周的一切。
即使是视线有限他依旧能从有限的目光中看出着屋子看是朴素实则装饰华贵。
房间内没有什么金银饰品,可是屋顶的瓦却是用的琉璃瓦,还有那墙边挂着的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是浮山日照图,和启明院那张白鹿休憩图出自同一人之手,自己身上还盖着的被子,那触感好像是有价难求的寒玉绸罢?
跟自己寝室内那床一样,刚摸到这被子他还以为回了家。
所以这是什么地方?现在山匪们日子过得怎么好了吗?难怪那些江湖游侠动不动就落草为寇?!
“世子醒了!”突然跑进来一人,手中端着装着干净的纱布的托盘。看见萧翎提溜着两眼睛正在打量着四周,停住脚步愣了愣,随后像是个大锣鼓,直冲着外面大喊。
猝不及防被这么一喊,萧翎感觉耳朵都要被震破了,脑门突突地跳,一下子感觉回到了当时脑袋刚摔破时。
随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哗啦啦进来了一群人,又是扶着他起来的,又是来给他诊脉的,还有端了些吃的来的,一瞬间数十道声影在他面前晃荡,搞得他感觉才好的脑袋又开始疼了。
这房间挺大的,呼啦啦来了一群人,一瞬间还是被填满了。萧翎正满脸问号地看着他们。
索性有几个眼力劲不错的,还没等他开口就给他说了起来。
“世子爷,这是琅琊王氏府邸,您受了伤昏迷到现在。”小丫鬟说话轻声细语的。
萧翎还没来的急想什么,突然就被打断了思绪。
“世子可是醒了?”门外又再次想起了声响,随后就是几道脚步声。
“醒了。”他听到门外有人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很快又有人进来了。
萧翎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头戴玉冠,穿着一身苍蓝色绣着不知名暗纹的长裳,腰间别着容臭玉石,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
他看着着老人有些眼熟,靠在床头眯着眼睛思考着。这既然是琅琊王氏,那这个人就是……
“大姥爷!”萧翎张口就来。
萧翎的姥爷也就是他母亲王罗卿的亲爹是现在王氏的弟弟,这人看着和自己姥爷王都御史有五分像的人,萧翎一下子就猜想这就是王氏现在的族长王琼。
“哎呦,不敢当,世子这是折煞我了。”王琼听萧翎这么喊,忙开口。也算是默认了萧翎对于他身份的猜测。
萧翎眨巴着眼睛似乎在思考,那不叫大姥爷叫什么?
但王琼好像也没真把萧翎的称呼放在心上,刚才那句好像只是客套一下。
王琼眯着眼睛问那个提着个药箱正在给萧翎诊脉的:“世子怎么样了?”
“回家主,世子醒来就无大碍了,剩下的只需静养即可。”大夫将诊脉的手从萧翎手腕上拿开,恭恭敬敬的回答王琼。
“那就好,那就好。”王琼听完半眯着眼睛捋着他那花白的胡子,看上去颇为仙风道骨,拿个拂尘都能出家当道士了。
“好了好了,既然世子没事了就别这么多人守着,都出去,留下两个换药的就行了。”他又对仆从们吩咐道,随后对着萧翎露出和蔼的笑容:“老朽还有些俗事得去料理了,失陪,失陪。”
说着他还恭恭敬敬地向萧翎行了一礼。
“没事的,大姥爷,您忙去吧。”萧翎见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随口说了几句应和他。
“那世子有事尽管去吩咐这些下人,要是有些什么事尽管来找老朽。”王琼走之前又嘱咐了几句,看上去真的就是在关照小辈。
萧翎醒来有一会了,却迟迟不见陆晏他们,于是向给他换药的那两个仆从问道:“和我一起来的人呢?”
“世子说的是同行的那路商队吧?,哎呦,这也是不赶巧,他们上午焦急赶路走了。”
“什么,走了?”萧翎听到着个消息,一时间难以接受,不是就这么把自己撂在这走了?但一想到是自己一开始找理由要去拜访母族的,他又觉得当初自己应该找个其他理由,现在也是悔不当初啊。
但是他又抓到那下人的话,什么商队?可他刚想问出来。脑子里好像突然灵光一现——难道陆晏他们是故意隐藏身份的?
他现在还是想跟上陆晏他们……
不过就自己现在这幅起都起不来的样子还谈什么悄悄追上他们?
想到这里萧翎又老老实实地躺下去了。心想这青光寺也不灵啊,自己刚拜完没两天就有受伤了,可见这些什么佛啊神的,都不靠谱,还得是靠自己!
虽然他当时压根没拜,只是听那方丈说了些听不懂的话,也只是遥遥瞻仰了一番那些佛像。
“对了,那个什么山匪怎么样了?”萧翎忽然想起来这一茬。
“哎呦,那可不得了,您是不知道那两窝山匪多年来为祸乡里,这回可算是安生了!”那仆从说的眉飞色舞的。
“可不是,那天晚上我还有幸跟上山去了看了!”另一个仆从也开口道。
“那天晚上我们几百个人,府里能打的都出动了,到了山寨口一看,好家伙,根本就没落匙!轻轻松松就进去了!那山匪看见我们就像是看见了天降神兵,个个屁滚尿流……”
“结果呢?”萧翎看那仆从越说越离谱,开口打断他。
那人挠了挠头:“最后那女山匪带着几十个手下先是派出个人去骗另一个的,叫什么岭的,说是今天他们内斗,那什么岭的还真来了,他们山匪前后一夹击就这么一网打尽了。”
“现在外面都在说那女山匪是女中豪杰,多年来蛰伏山寨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将他们一网打尽!”这话说得真的很像那些市井话本的老套套路。
萧翎心下了然,那女山匪应该就是红三娘了。
“所以,那女山匪现在呢?”萧翎又问道。
这倒是难倒了这小厮,他支支吾吾回答不出来,另一个倒是知道些,只说好像是带着部分山匪和妇人孩子远走他乡了。至于剩下的山匪他们干脆叫在场的王氏家丁一股脑送到山下县衙门口。
他知道的也不多,说得很是模糊。
萧翎大概是知道了,好在此时他药也换的差不多好了。和他们聊了一会萧翎注意力全放在对话上了,还真没感到有什么疼的。
换好药萧翎觉得躺久了,睡意倒是又上来了,就让他们出去了,自己再小睡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