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灯会人潮如流,来往不绝,各式各样珍奇斗彩的花灯早早就悬挂在各家店铺上。陈泷坐在醉香楼门口的石阶上,双手支着下巴,看着食客进进出出。
石阶的底端生出了些青苔,一片一片的散落不均,他无聊地扣着青苔发呆。楼里飘来各色餐食的香味,掌柜和伙计们忙的不可开交,几乎是从灯会开始到现在脚就没闲过。
他这个年龄的小孩对吃的没多大兴趣,反而是喜欢出去撒泼玩耍。
“陈泷,你真的不去?”一个扎着双髻的女孩手中拿着刚买的糖葫芦走过来问他。
陈泷看了看楼里忙碌的爹,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小女孩只能叹口气:“去不了。”
“好吧,那我们走了。”女孩见状也不强求,跟着小伙伴蹦蹦跳跳地去玩了。
陈泷一个人坐在台阶上一想到自己的小伙伴们都出去逛灯会了,就自己一个人不能去,心中就苦闷不堪,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自从上次差点被马蹄踩踏后,他爹也就是醉香楼的陈掌柜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担惊受怕,根本不让他独自离开醉香楼。
陈泷就是陆晏前两天从马蹄下救下的那个孩童,那次受了惊吓回去还病了好几天,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大夫。
他是掌柜的老来子,又在出生那是就失了母亲,父亲怜他年幼失母平日里对他很是放纵怜爱。别家的小孩在这个年龄父母还在耳提命令好好读书,要不就是已经能帮家里干些活了,但他不一样,他爹好似对他就没太大要求和抱负,只对他说希望他能过得平安顺遂……
灯光在地面洒下一片斑驳的碎金,地上的那些阴影像是一出出剪影,似是在演一出光怪陆离的戏。陈泷百无聊赖的发着呆,周围行客匆匆,显得他幼小的身形更加寂寥了。
他太小了,帮不了什么忙,又不能出去玩,只能坐在楼外的石阶上看着这热闹非凡的灯火。
街角的巷子里走出个男人,长着鹰钩鼻,招风耳,浓眉大眼,皮肤偏黑,看着约莫三十来岁,身材壮硕魁梧与周围人相比像是一座山峰。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黑色短打。与周遭行人欢声笑语,相约携游不同,他的眼神显得格外阴骘。
实际上他穿得在普通也没什么用,只要他在的场合旁人总是想不注意道都难,这体格很让人好奇是吃什么长大的。
他是七杀教的右护法宋罡,就在昨天他看丢了个此次献祭的男童,今夜就要举行祭典,他还是没找到代替的男童。
这事不能跟旁人多说,他也就告诉了左护法翟闻,对方没给他想办法倒是让他受了一通气。
凭什么?翟闻就是个小白脸,肩不能挑,手不能扛,要是被教主知道了,他不得也跟自己一起受罚?这件事他就能摘干净了?同样是护法怎么好像他比自己官高一级?还给自己气受!还有那些光吃饭不干活的酒囊饭袋,几个孩子都看不住,自己不过是出去找了趟相好的人就没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郁愤之气更甚。
灯影明灭间他的眼神显得更加晦暗不明。他不是没想过去问人牙子卖个男童,但京城这两天因为告御状的事搞得加强警戒,进出城都需要路引,城内又没有买卖孩童仆役的地方,最近更是没有官员抄家流放发卖仆役……何况是找一个身形年龄与逃了的那个相似的?
他找了一天一无收获,带着一身暑气汗热,一身汗臭味靠的近就能清晰地闻到,现在心里压着一团气,颇为烦躁。
他‘啪——’的一声恼怒地拍在了墙上,顿时掉下来一层石灰,周围的人纷纷避让,生怕他暴起伤人。
他看着周围落荒而逃的人烦躁的挠了挠头,抬头一看就见到一个男童坐在前面店铺的台阶上。那个孩子与周围吵闹的人群形成鲜明对比。看着也就六七岁,和逃走的那个年龄身形也相似……
他顿时心生一念……
陈泷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男人。那人大概是也知道自己长得惹小孩怕,勉强挤出了一抹笑。
但他笑得脸上的皮都挤在一处,眼睛眯成一条缝,背着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看着就不想是个好人,也真难为他笑得这么勉强。
“孩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啊,要不要叔叔带你去玩啊?”他刻意放缓语调,想让自己语气显得柔和些,可是他实在不是这块料子,刻意压低的嗓音有些尖锐,显得更加不伦不类。
陈泷:“……”
现在拐子都这么猖獗吗,在别人家门口就想拐孩子了?他是年纪小,不是傻子!
他猛地回头向楼里大喊一声:“爹,有拐子想拐孩子!”
陈泷看着人小小一个,粉雕玉琢的像个瓷娃娃,嗓门却像个大喇叭,堪称是一鸣惊人,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扔了块大石头,立马一圈一圈荡漾开,顿时人声沸腾,楼里的食客纷纷望向他们。
拐孩子这事要放在硝烟乱世里旁的人只想着不要祸及其身,便也就冷眼旁观了,但这是太平盛世,人人安居乐业,自然有不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壮士。何况本朝对于拐卖良家妇女孩童惩戒的尤其重,只要被举发查实就是秋后问斩死路一条!
宋罡心下一惊,手比脑子快,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电般出手捂住陈泷的嘴,抄起他夹在胳膊下就跑。
可不能偷鸡不成蚀把米,小孩没拐到,自己被逮去蹲号子。
有热心仗义的食客坐的离门口近想去制服他,却没想他看着长得人高马大,倒也是颇为敏捷,如一条灵活的泥鳅混在人群里很快就没了踪迹。
听到儿子的叫喊声,陈掌柜也顾不上手中的盘子,随手丢下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也无暇顾及,着急忙慌地招呼伙计下楼。
可是等掌柜和伙计赶到时早就没影了。
陈掌柜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石阶一时六神无主,急的在门口转圈。他几乎是听到儿子喊叫声的同时心里的一根线就紧绷着顾不上手头的活一路跑下楼来,可还是晚了一步。
还是旁人提醒他快去官府报官,只要没出城就能找回来!他这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伙计赶快去报官自己则带着其他伙计沿路去找。
另一边,陈泷被他裹挟着混在人流中,他被一只大手捂着嘴只能发出些模糊的“呜呜”声,他没想到那拐子会破罐子破摔,直接把他掳走。他一个孩子根本挣脱不开。
“啊!” “那个不长眼的。” “操,谁撞了老子!?”
那拐子跑得急,有混在人潮汹涌中,一路上都不知道踩到多少人的鞋,撞到了多少人的身,身后叫骂声不断。陈泷被捂得透不了气,又挣扎了一路,现在逐渐有些体力不支,头晕眼花。
他的意识逐渐消散,眼前逐渐变为一片漆黑,耳畔的叫骂,交谈,欢笑声逐渐模糊,周围影影绰绰像是裹了一层黑纱,他觉得现在他脑子里像是灌了浆糊……
“砰——”他被猛烈的撞击了一下,似乎是摔倒了地上,被痛的一下子就醒了过来。他几乎是本能地呼吸新鲜的空气。
他的意识一瞬间回笼,被捂得满脸通红,却顾不上摔在地上的疼痛本能的大口喘息着。
这是一个巷子的拐角,宋罡不想引人注意,也是一路上撞的人太多了,身后的骂声就没停过,他想了想走了人迹罕至的小巷。
巷子里没点灯,漆黑一片,又正好走到巷口他一个没注意和来人撞了个满怀,自己倒是没摔着,只是被撞了一下,下意识的松手怀里刚拐来的孩子摔在了地上。
“哎呦!嘶——”来人摔倒在地。
“阿翎,没事罢?”旁边又走来一个人几乎是瞬间将那个被撞到的人搀扶起来。
和他撞在一起的是个年轻人,不能和他这种身强体壮、身材魁梧的汉子相比,直接跌坐在地。
巷口就是闹市,灯火煌煌,他憋了一肚子气,刚想骂出声来,看了一眼,那人衣着华贵一看就是个富贵公子后面又走来一个,看着也是器宇不凡,几乎是他摔倒的那一瞬就出手轻轻将他搀扶起来。他那要脱口而出的骂声硬生生被他吞进了肚子。
他将还在喘息陈泷一把抄起,又勉强扯出一抹笑,陪笑道:“看我这眼神,不小心冲撞了这位公子,得罪,得罪。”
这些富贵公子哥可惹不起,何况还是两个,指不定身后还跟着一堆家仆,再说自己现在还有急事,可没时间在这扯,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萧翎被他那一下撞倒在地,那人身材魁梧、貌似有九尺高,自己脑袋正好磕在那人肩膀上,一时间被撞得人仰马翻头晕眼花,捂着脑袋抽气。身后的陆晏见状立马就将他扶了起来。
就在刚刚,“阿晏,前面那巷子里有个姐姐酿的青梅酒可好喝了。”萧翎领着陆晏往一处小巷里走去。
那青梅酒甘冽清甜,晶莹透亮如朝霞前的清露,每每回味起来萧翎就馋的不行,隔三差五就来买上几坛。那户人家丈夫从军,妻子就在家中酿些酒售卖,补贴些家用。
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可这家的青梅酒倒是鲜少有人有人知道。
不过这也好,莲姐姐酿的少,要是人满为患,那自己就时常吃不着了。萧翎一边想着一边领着陆晏向巷子里走去,他要带陆晏也尝尝。
那巷子幽深,不见几点灯火,他还想着莲姐姐今日在不在家?还有没有酒喝?没想到迎面竟然撞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