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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是在刚落了雪的大明宫。
江长空快马加鞭才赶回长安城,他因劝谏之事被母亲镇国东昌公主施以杖刑,在济阳郡养了数月。
不料短短几月,东昌公主谋逆自裁,他的父亲江益自杀而死,江氏满门下狱,只有他因被母亲杖刑而得今上宽恕。
他心急如焚,然在漫天大雪的一日传来了皇后崩逝的消息。
他抓着使者的臂膀,狠狠将他推倒在地,崩溃地低语喃喃:“晚晚不会的,不会的,你在胡说!”
使者涕泗横流,不停地叩首道:
“郡王!小人当真无半分欺瞒,进奏院邸报,景明八年十二月,皇后殿下崩逝于紫宸殿,公主媞薨,今上为小公主择谥文昭,辍朝七日,为小公主服丧,而皇后殿下……无谥,陛下诏命有司,不得……”
江长空狠狠攥住他的衣襟,厉声逼问:“不得什么?”
使者泣血道:“不得入史册,其名永不可……籍。”
江长空目眦尽裂,咬牙恨恨道:“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备马,我要回长安!”
本该两日的路程,被他生生折成了一日,在皇后与文昭公主金棺出殡的前一夜,他终是到了长安。
没人敢拦江长空。
哪怕他是叛臣东昌公主的长子。
毕竟,江长空也是文昭公主的舅父,已逝皇后殿下的同胞兄长,大晋独一无二的国舅爷。
江长空强行闯了宫禁,直到立政殿,他看见殿内的两副金棺,才知这世上肝肠寸断之苦。
他看到金棺前直身长立一人影。
他很清楚,那是谁。
他看清齐珩身上的衣衫,只觉得满眼讽刺。
斩衰之服,妻妾为夫,子女为父。
夫为妻,齐衰之服才对。
父为子女,大功之服才对。
齐珩既对晚晚半点情分也无,那这斩衰之服,是他为谁而着?
是为年幼而死的阿媞吗?
他怒上心头,大步上前攥住齐明之斩衰之服,他扯着齐明之的衣襟,厉声道:“你还在这里惺惺作态做什么?”
“为了你君王仁厚的美名吗!”
金吾卫闻声赶来,拔刃出鞘,齐齐指向江长空。
齐明之平静地看着江长空的双眼,他漠然抬起手,止住金吾卫的举动:“都出去吧。”
金吾卫首领白义担忧出声:“陛下。”
齐明之依旧淡声道:“下去。”
金吾卫只得从命。
齐明之的衣襟仍被江长空紧紧攥在掌心,他声音有些沙哑,喉中干涩如刀割般,他忍痛出声道:“你还要这么攥着我的丧服么?”
江长空蓦地松了手,齐明之被他的力道推得连连后退,最后支撑不住骤然倒在了蒲团上。
他的唇角已有血缓缓渗出。
他似是虚弱极了。
江长空冷眼看着。
“陛下既已厌恶她至此,何苦为她服丧?何苦在意她的女儿?”
齐珩似是笑了:“就连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江长空冷哼一声:“不是陛下的旨意么?拒选美谥,不入史册,桩桩件件不都是您的意思么?难道是有人要君么?”
他苦笑了一声,沉默不语。
良久,他漠然开口:“你走吧。”
江长空讽刺地笑了:“陛下不如一并杀了我——”
“齐珩。”江长空轻轻开口,径直唤了他的名讳。
若是翰林学士那个老顽固在,怕是要弹劾他个不分尊卑、直言犯上之罪。
可他是不怕的。
他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他的母亲、父亲、妹妹、外甥都死在了这座长安城中。
“你当初怎么对我说的?”
“你说,你很喜欢她,会护着她,可为什么不到五年,她便殒命在这长安中?”江长空的话,字字带血。
齐珩缄默不语。
“你与阿娘的争斗,她夹杂其间何其艰难,她可曾有半分背弃于你?”
“不曾。”
“她十六岁与你结发,二十岁为你诞育公主,她可是有负于你?”
“不是。”
“既都没有,那你为何容不得她?为何下诏至有司?”
齐珩眼里已然是一片死寂。
就像是一口干涸的枯井,早已废弃了多年,幸得有人善意地洒了一盏水,可那善良的姑娘离去后,那口枯井便再无人问询了。
只余下那渐渐不成规则的水迹。
他阖上双眼:“今生,是我对不住她。”
“事到如今,江氏女已死,多说何益?你且认为是我逼死她的罢。”
齐明之记得,最后江长空跟他闹得很僵,固执得要开棺见江锦书最后一面。他不准,后来江长空被金吾卫押出了立政殿。
原因无他,两副金棺内只有衣冠。
后来最亲近的内臣步至他身边,搀着他,轻声说:“陛下为何不告诉郡王,皇后殿下与小公主其实仍安好在世?”
他只记得,那时的他轻轻摇头,无奈苦笑:“她不想。”
“若是有缘,他日会再见的。”
齐明之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有些恍惚。
这中间已隔了上千年的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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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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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音·前世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