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旧雪 第72章 软语温言

两碗鸡丝粥下肚，陆秦弓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邹仁善留下一个药方便背着药箱出宫了，用他的话说，这皇城集齐了天下最好的医者与最珍稀昂贵的药材，还怕伺候不好一个有几分美貌的大老爷们？

邹仁善走后，陆秦弓发现卫聪拿眼偷瞄了他几次，便没好气道：“要话说有屁放！”

卫聪摸摸鼻子，突然有些怀念刚投军时的陆秦弓。那时他还没开始蓄须，桀骜不驯中又带着些许书卷气，说话很斯文有礼，哪像现在，模样还是那个俊美的模样，可一张口就让人恨不能去扇他的嘴。

“……将军，那个、方尚书三日前在猎场失踪了，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陆秦弓双眸微抬，还未等他说话，卫聪又道：“还有，三日前，赵姑娘搬离了尚书府，住进了昭园。”

陆秦弓霍地坐直了身子，一双嵌着寒星的双眸定在卫聪脸上，“她是被赶出去的吗？”

“是。她还去国公府寻过将军，据雷炎传回来的消息看，赵姑娘情绪还算稳定，这几日一直在张罗忍冬姑娘出阁一事。将军受伤一事，陛下不许外传，故而属下并没有告知赵姑娘。”

陆秦弓微微低头，是了，今日是她身边那个总爱气急败坏的侍女出嫁的日子。

“将之前备好的礼带上，随我去趟昭园。”陆秦弓掀开锦被就要下榻。

卫聪连忙按住他，“将军，皇上和邹先生吩咐您要好生歇着……”

陆秦弓轻轻拂开他的手，“死不了！”

话虽如此，当他一脚踩到地上时，还是感到短暂的天旋地转。

卫聪扶稳他，又劝：“可您现在过去也赶不上，新娘子这会子应该已经上花轿了。”

陆秦弓深吸几口气，稳住身形，心里头暗骂。他可不想清焰看到他这副孱弱的模样。

“谁说我要去见忍冬了？”

卫聪闻言愣了愣。

好吧！将军醉翁之意不在酒，还能咋地，谁是老大听谁的呗。

好在眩晕只是暂时的，陆秦弓在卫聪的协助下简单地洗漱一遍，勉强将一身的药味除个七七八八，又将冒茬的胡子刮了，才换了身紫色如意暗纹的锦袍。

一通忙活下来，宫娥将晾得正好的汤药呈上，黑乎乎一碗很难闻。陆秦弓皱皱眉头，端起来一口闷了，漱过口，就去向谢致行禀明要出宫一事。谢致行见他脸色比方才的好了不少，连邹仁善都回去了，可见是没啥大碍，叮嘱几句后便放他走了。

宫门外早就候了辆马车，陆秦弓钻了进去，卫聪紧随其后。

“你有派人去搜寻方淮的踪迹吗？”陆秦弓道。

“有，贺永。”

陆秦弓点点头：“他怎么说。”

卫聪将贺永的话回忆一遍，慢慢讲给陆秦弓听：“贺永前日在猎场外围找到了方淮的马，那匹马腹部中了箭，因为伤口不深，挣扎许久才咽的气。”

“果然，此事并非意外，而是人为。”陆秦弓摩挲着食指，勾了勾唇。

卫聪疑惑：“会是谁呢？据属下所知，方淮虽无大才，却惯爱左右逢源，轻易不肯得罪人，应当没有仇家才对。”

陆秦弓轻轻一嗤，随即正色道：“西琳公主那边可有什么异动？”

卫聪微微瞪大了双眼，很快地道：“自猎场回来后，她这三日都闭门不出。”

“传令贺永，让他盯紧了，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陆秦弓道。

卫聪应是，“可是将军，无凭无据，您怎么就这么断定是北凉做的呢？”

陆秦弓撇了卫聪一眼，叹道：“藏兵图！”

“啊！”卫聪恍然大悟，这么说，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陆秦弓掀开窗帘往外瞧了一眼，有些不耐烦，“这么慢。”

卫聪晓得他着急着要去见清焰，便笑道：“自然是比不上骑马了。”

燕雀归巢，几缕清风拂过柳梢，太阳要下山了。

陆秦弓终于站在了昭园挂着大红绸带的门前，吉时已过，透过虚掩着的门缝，他看见院子里只有一株葱葱郁郁的桂花树，再不见其他人。

陆秦弓活动了下早前睡得僵直的脖子，尽量让自己的身姿看起来与以往一般挺拔。

卫聪抬手轻轻叩着门扉，不多时，一个刚留头的小姑娘一蹦一跳的前来应门，见陆秦弓二人生得高大威猛，一身锦袍非富即贵，顿时瞪大了眼睛磕磕绊绊道：“二位官爷找谁？”

这边还未开口，便听门后又有人道：“小秧，何人？”

熟悉的声音，在这暖洋洋的春日里如山上流淌的清泉，叮叮咚咚的沁人心脾，很是悦耳。

小秧瞅了眼门外的两人，略显瘦削的身子往一边挪了挪。

“将军！”

又是一声低低的惊呼，紧接着一道嫣色的身影带着热切飞奔而来。

陆秦弓淡然的眼眸涌起一抹温柔的笑意，长腿迈过门槛，当着所有人的面想要接住了这只扑来的蝴蝶。

清焰却在离他只有几步之遥时停住，她盯紧了陆秦弓，细长的眉蹙了起来，“将军，你受伤了？”

陆秦弓一哂，看来还是没能逃过她的双眼。

“嗯，在猎场伤了胳膊，小伤。”

难怪他看起来这般憔悴，还瘦了不少，显得下颌线更加锋利。

“我看看！”清焰转身回屋，见陆秦弓并未跟上，回身催促道：“快过来。”

陆秦弓跟着她进了厅堂，慕春奉上茶水后便退出门外候着了。

“伤哪只手了？”清焰走到陆秦弓面前蹲下，嘴里这样问，心里头却有了成算，她松了陆秦弓的蹀躞带，极轻极缓地拉下他左边的衣裳，半边身子的腱子肉就这么大喇喇地暴露在眼皮底下，健美壮硕，还挺白皙。

清焰脸颊蹭一下红了。帮医患验伤这种事她在医馆都不知道做了多少次了，什么美的丑的没见过？怎么轮到陆秦弓，她反而不自在起来，真是怪了。她强装镇定，正想解开他胳膊上包着的那层纱布，一只温热的大手忽然抚上她的脸。

“你的脸是怎么一回事？”陆秦弓微微低着头，双眸定在清焰已经结了痂的划痕上。

清焰动作未停，不甚在意，“快好了，不用管它。”

今日是忍冬大喜的日子，她特意用脂粉盖住了伤口，这会儿估计是脱妆了，难怪要被陆秦弓发现。

陆秦弓轻轻摩挲了下她的伤口，放下了手，若有所思，他略微苍白的唇抿成一条线，双眸不知何时已染上了一层薄怒。

清焰一无所察，她仔细将陆秦弓的伤口检查一遍，发现伤口足有半指深，除去箭伤，还有刃伤，说轻不轻说重又不太重，却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让人的脸色这般憔悴。

“将军，你老实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陛下召师公前去，是因为你吗？”清焰一边为他上药一边道。

看着她忙忙碌碌的，陆秦弓双眸里的寒霜慢慢融化，他轻轻地一声叹息，道：“我们在猎场遇到了刺客，好在有惊无险……”

他忍着痛将事情发生的经过粗略地说与清焰听。

清焰越听越心惊，可她又说不出指责的话。莫说为一国之主挡一支箭，哪怕为了他被万箭穿心，也是他们这些臣子与庶民该做的。只是一想到陆秦弓差点因此而丧命，她又心有余悸，实在说不出半句畅怀的话来。

陆秦弓见她苦着张脸，眼眶红红的快要滚下泪来，忙拉过她的手安慰道：“我真的没事了，现在不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了吗？”

清焰甩开陆秦弓的手，将他滑落在腰际的衣裳一一并拢，这才转过身将放在桌上的药物纱布等收拾好。

她吸吸鼻子，语气不咸不淡：“将军这么做是应该的。”

“那你为何要生气？”陆秦弓忽然从她身后拥住她。

腰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圈住，一股浓烈的男性气息将她包裹，清焰呼吸一顿，一时忘了言语。

“嗯？告诉我。”陆秦弓见她不言，便微微弯下腰将下巴搁在她瘦削的肩上，语气里带着些许撒娇。

“我、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担心。”清焰不动，声音不自觉软了几分。

耳边传来一声低笑，陆秦弓拥得她更紧了，“我向你保证，这种事情以后再也不会发生！”

清焰拔开他的手，明明很想笑，却拉长了脸故作冷淡，“什么保证不保证的，民女人微言轻，哪敢要镇北大将军的承诺。”

陆秦弓拉住她的手，神色变得郑重，“你是我的未婚妻子，我这么做，不是应该的吗？”

清焰有些感动，她笑了笑，“将军还未正式向我提亲，算不得什么未婚妻子。”

陆秦弓不打算同她纠缠这件事，同一个承诺，说太多次，就会像兑了水的茶一样寡淡，没滋没味，让人一口也喝不下去。而清焰呢又不是那种爱钻牛角尖的姑娘，她很快将此事翻篇，向陆秦弓打听起了方淮失踪一事。

陆秦弓将贺永查证到的都说与她听，清焰是又惊又喜，惊的是这风云诡谲的朝局之争，喜的是方淮仍有一线生机。

“我这就去告知外祖。”清焰转身就往外走，却被陆秦弓一把抓了回来。

“你要怎么去？方夫人跟个母老虎似的，你就不怕她又失了理智？”

清焰冷静下来，眸子里的光渐渐熄灭。

她不担心柳氏会再对她做些什么，她只是有点难过，原本刘氏是要着人来帮她打点忍冬出嫁的事宜的，出了这档子事，就没有人再提了。纵使忍冬一再强调一切从简，但清焰还是不忍委屈了她，便请王氏帮忙请了个喜娘，欢欢喜喜地将她送去了银溪庄。而方府的人从始至终都没有露面，哪怕差底下的人送上一份薄礼也不愿。

忍冬是她的人，却嫁给了方府管事的儿子，于情于理，他们都该有所表示，只有这样，忍冬才不会被何家看轻了去。

清焰只得安慰忍冬，现下人心惶惶的，方府难免有顾及不到之处，让她莫要多思多虑。哪知忍冬比她还要看得开，只道如果何年会因为方府少送几支钗子便怠慢她，她便收拾细软回昭园守着喑姑过日子。清焰这才破涕为笑。

“不管怎样，外祖一家于我有恩，我不能袖手旁观。”

“可是我现在饿极了。”陆秦弓撅起了嘴，委屈巴巴，“邹老头明知我饭量大，还只允许我喝粥。饭都吃不饱，还怎么恢复身体？”

清焰一叹，明知前面有坑，也只能跳下去，“那你想吃什么？”

陆秦弓瞬间收起俊脸上的可怜兮兮，笑得人畜无害，“我想吃你亲手做的糕点，亲手昂～”他顿了顿，又道：“我还想吃肉！我想吃鸡！”

清焰撇了他一眼，有点好笑，还未答话，卫聪那颗大脑袋便从门外伸了进来，“将军，邹先生吩咐了，您身上的余毒还有十天八天才能除尽，这两天尽量少吃油腻的东西昂～”

陆秦弓瞪了他一眼，“少废话！还不快将我的贺礼拿进来！”

卫聪脑袋一缩，一溜烟跑到门外，将马车里的一个剔红荔枝纹方盒拿进来双手递给清焰，“赵姑娘，这是我们将军精心挑选的，给忍冬姑娘的贺礼。这是我的。”

卫聪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大封红递过去。

清焰谢过他们二人，捧着手里的盒子就往外走。

“你怎么也不看看我送了什么？”陆秦弓在她身后道。

清焰回身笑道：“将军送给忍冬的贺礼，我看来做什么？”

她将东西交给慕春，丢下一句等着，便往厨房去了。

陆秦弓好不得意，他撇了眼卫聪，沉下脸道：“我现在才发现，从边关回来后，你话也跟着多了起来。”

卫聪撇撇嘴，心道：“我还没说你呢，现在一整个乞尾讨夸的狗，真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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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软语温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