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麻麻黑,春桃拎着猪食桶穿过菜园往回走,不远处,还能听到猪拱食的噗唧声响。菜园用石头铺成的小道,在夜色里泛着白,倒是方便走路。
洗涮好猪食桶,又把厨房的物事检查一遍,坛坛罐罐和粮食瓮都盖好,油罐子也都收进柜子里,免得被老鼠糟践了。
这些活都是做惯的,摸黑收拾起来也没费什么功夫。看着门边的一桶热水,她笑弯了眉眼,这是周怀林给她留着泡脚的。刚出厨房,柿子树旁,马棚里的枣红马打个响鼻,低头吃着草料,前蹄扒着地面刨了几下,哒哒地。
春桃瞅了它一眼,一手提着桶,一手拎着个大木盆,想着回屋再泡脚,还能叫上周怀林一起,想着想着,脚下的步子便快上几分。
“……这洗洗涮涮都是女人家的活儿,哪家男人干这个,没出息,不惹人笑话,以后你别做了。”
“爹,咱家就咱四口人,老的老,小的小,我在家就多干些,她还能歇歇。我一去镇上,家里里里外外的活,就全落到春桃身上,她又是个不会偷懒的。春桃是我媳妇,您不心疼,我还心疼呢。”周怀林的声音从东屋传来,隔着门帘,春桃依然听的分明:“您病着,可都是春桃上山打猎,攒银钱给您抓药,每天三顿的按点煎药,顿顿不落。”
“爹不是说她的不是,春桃的好,我跟你娘,心里都明镜似得,要不然,能留她在咱家,给你当媳妇。唉!爹就是……”
就是见自己儿子洗碗喂猪,劈柴烧火,觉得心里别别扭扭的。
周怀林知道周老爹的心结,无非就是男尊女卑的固有思想,并非是对春桃有意见。他温声道:“咱们农户人家,讲究那些做什么,关起门来过日子,把自家日子过好了才是正经。能送栓子去私塾,能吃饱穿暖,生病了有余钱抓药才是正经。”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
“爹,我伺候您泡脚。”周怀林岔了句,他蹲在周老爹身前,拉过他的脚给他脱袜子,旁边栓子睡得呼呼的香甜,父子两人说话,也没能吵醒他。
“不用不用不用!”周老爹急急的将自己那条好腿往上抬,避开周怀林的手:“爹自己来就行,你坐着就好。爹还没老到动不了的时候,不用你。”
周怀林固执的拉过周老爹的那只脚,手背挨了下盆里的水,有点儿烫:“这个水温刚刚好。您是我爹,儿子伺候您泡个脚,您就别跟儿子客气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也让我孝顺孝顺您。”
水声哗哗,油灯昏暗闪烁,周老爹眼底泛起水光,他看着蹲在那里给自己洗脚的儿子,枯瘦的手背擦过眼角。半晌,才道:“你愿意,就行。”
“春桃力气大,不能说明她身体就好,前几年缺衣少食的,身体定也有亏损,不得趁着现在好好补养。再过一年,还等着您看孙子呢!”
再过一年,就过了陈氏的孝期。
“好好好!”周老爹被周怀林说的心头一阵火热,一想到三郎的孩子,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家伙举着藕节似的胳膊求抱抱,光是想想,就喜得嘴角胡子一翘一翘,忙打发他:“你回屋去,爹也睡了。”
周怀林端着木盆,肩膀顶开门帘,便和春桃对个正脸,屋里透出来的一缕亮光,让他看清了春桃的表情,春桃听他向着自己说话,心下感动,可说着说着,话题就偏了,她红着一张脸,眼波流转,含羞带臊的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呸,登徒子!”
话毕,一甩头,扭着小腰回房了。
刚一出堂屋,一阵凉风吹得他打个寒颤,将水泼去院墙边,涮了下木盆靠墙放好。天幕上星子点点,连成一片,漫天星河一闪一闪地。
枣红马一见他,便兴奋的打个响鼻,周怀林搓搓凉飕飕的指尖,朝马棚走去,石槽里的干草还有剩,他摸了摸枣红马凑过来的头,给它舀了瓢水:“大红,快吃吧。”
过去检查院门关好没,这才转身回屋。
屋里的方桌上点着油灯,春桃坐在椅子上泡脚,脚丫子白生生的晃眼,一见他进来,她侧过头看他,似是想到什么,又瞪了他一眼,问:“你洗脚了吗?”
“我打算和娘子一起洗。”周怀林搬把椅子放到春桃对面,坐下撩起衣摆便要脱鞋。
“我不要和你一起洗,你脚臭。”
“哪儿臭?我脚才不臭。”他抬着脚丫子朝春桃鼻子凑去,故意逗她:“不信你闻闻?”
春桃捂着鼻子,身子靠到椅背上,娇声骂道:“快把你的臭脚拿开!”
“还臭吗?”周怀林双手撑着椅子,脚又凑近她几分。
“不臭不臭啦!快拿走!”
周怀林收回脚,自己躬身闻了下:“明明就不臭,娘子,你冤枉我。”
春桃就是气他跟爹胡说,才故意的。但输人不输阵,她挺直小腰,辩驳道:“你前日回来,脚就是臭的。”
前日周怀林那是抓贼,追着跑了大半个时辰,最后还一脚踩进臭水沟。幸而,那小贼被逮住,要不然,周怀林都觉得自己太亏了。春桃明明知道,这明显就是在狡辩。他也没拆穿她,笑问:“不说这个了,那你刚才还骂我登徒子?”
春桃被噎住:“那……你就是。”
周怀林的脚踩在春桃脚背上,脚趾压着她的脚趾玩,两人肤色对比明显,显得春桃的脚丫子更加白净,他摸摸下巴,眼神暧昧:“我怎么登徒子你了?”
你还问,你现在这幅模样,不就是活脱脱的登徒子吗?
春桃咬着下唇,抽出自己的脚:“我泡好了。”
周怀林却是一把握住了她的脚踝,水珠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滑落,春桃顿觉他手握的地方,起火似得灼热,又小小的往回缩了下脚。小小一只窝子椅子上,抬眸瞅着他,细声细气:“我,我洗好了……”
周怀林只觉的手下一片滑腻,从心底燃起的火烧到了某处,他似被烫到般松开手,不着痕迹的将衣摆往大腿根收拢下,手指在衣摆下轻轻摩挲着,指间似乎还残留着那抹触感。他耳尖泛红,喉结滚动:“那你先睡吧。”
夜里,春桃睡着后,不知不觉又滚到周怀林怀里,脸颊在他胸膛上蹭蹭,温热的呼吸打在他心口,她找个舒服的姿势,睡得酣甜。
可怜周怀林,佳人在怀,却能看不能吃。他愤愤的捏了下她的腮肉,压低声音:“小没良心的!”又怕捏疼她,轻手给她揉揉,末了,凑过去亲了口,将她往自己怀里圈了圈,扯过被子盖好,这才闭眼睡觉。
一晚上,从一个旖旎梦境跳进另一个旖旎梦境。早上起床时,周怀林感觉比一晚没睡还要精神,只是摸摸亵裤,略感尴尬。
厨房里,春桃舀出半瓢热水,又添了瓢凉水,将盆放到门口的木架子上,招呼栓子:“赶紧洗脸洗手,马上吃饭了。”
她走过去,蹲下身给栓子整理着夹袄的领子,又将扭到一旁的裤子给他正好,拍了拍他的屁股:“行啦,去洗脸吧。”
一扭身,便见周怀林端着木盆往外走,盆里泡着件衣服;“夫君,你放着,吃过饭我一起洗。”她抬头望了望天,天空瓦蓝瓦蓝的,没有一丝云彩:“今天天气不错,洗了到晚上就能干。”
“嗯。”周怀林答应着,脚下却没停。
周老爹扶着门框站着,他是过来人,只瞥了一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瞅了眼周怀林,将鞋底在门槛上磕了下,土片簌簌落下,他幽幽道:“要不然,你晚上跟栓子一起睡吧?”
周怀林脚下一个踉跄,他走去马棚边,一边搓洗亵裤,一边回身看了眼周老爹,拖长音调喊了声:“爹~”
周老爹捋了下胡须,脸上笑呵呵的:“那么大声干什么,我又不聋。”
“爹,吃饭了。”春桃端着粥盆,又喊了声周怀林:“夫君,吃饭了,吃完饭我洗。”
“马上就好!”周怀林两只手反方向拧着衣服,水滴哗啦啦的落进盆中,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地面。他撇过头,提着裤腰在身旁抖了抖,水珠四溅,如细雾般坠落。落在脖子上,他不由的打个寒颤,胳膊上的汗毛跟着立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将裤子晾去竹杆上抻平,水滴顺着衣带滴滴答答砸到地上,他扯下衣袖,搓了搓胳膊,活动着左右扭扭脖子。
栓子跟在春桃身后,手里端着四个碗,走的小心翼翼的。
“咱家栓子真懂事。”栓子路过周老爹身边时,他摸了把栓子的头,栓子被夸得乐淘淘的,脆生生喊了句:“爷爷。”
南瓜粥配小菜,再加几块蒸好的红薯跟芋头。
“咱家地里那萝卜该起了,等下过霜,萝卜芯就糠了。”周老爹喝了口粥,拿筷子扒拉着碗里南瓜块。
“那就一分地,我一会就能拔完。”春桃啃红薯的动作一顿,说:“收回来的萝卜,还跟去年一样,一半存到菜窖里,另一半晒萝卜干吃。萝卜缨子积酸菜。爹,我记得您喜欢萝卜缨酸菜配粥吃。那今年我们就不卖了,都留着积酸菜,能吃到明年开春,过了青黄不接的二三月。”
“行!那一点儿萝卜也卖不上什么价,都留着自家吃。”周老爹看向春桃夸道:“咱家那头猪你喂的好,我看了,能有二百多斤。今年杀完猪,多留点儿肉,冬日里腊好了,明年也能多些油水。家里家外都是你操持,多补补才好。”
“爹,这些活儿没多重,我不累。要是夫君能多弄些米糠回来,我想着,明年我们家可以养两头猪,年底也能多些进项。”
之前家里喂猪,每日都要去打猪草,到了冬日,就野菜混着豆杆或者磨碎的玉米芯子。春桃有时间,也去河边摸些螺壳小虾,一并混到猪食里。这样,家里的猪才能比别家长的肥实些。
“养一头猪就行。”周怀林不愿春桃太累:“你知道的,咱家不缺……”
饭桌下,春桃用膝盖撞下他的腿,轻咳一声,提醒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财不露白,这是前人留下的经验教训。
周老爹也跟着附和:“过日子是要低调,你媳妇说的对。人家要知道你有,张口跟你借,到时候,你是借还是不借?借了,怕人家说你显摆;不借,又怕人说你吝啬。怎么弄,都是得罪人。再者说,东家借了,西家你能不借?”周老爹摇摇手:“手里有,自己知道就行,别张扬。”
他又看向栓子,叮嘱道:“出门不准说家里的事,知道吗?”
“嗯嗯嗯。”栓子扒着饭菜,表情茫然的从碗里抬起头,看出来了,他压根就没听大人说话。
周老爹看着栓子,长叹口气,心里没底,咋看,栓子都不像读书的料,干饭倒是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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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春桃,你夫君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