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上接连见到父皇和弟弟承钧,宋清晏紧绷着精神,此时觉得整个人疲惫不堪,靠在轿辇上合眸养神。
“公主!”
宋清晏睁开眼,寻声侧首,见是钟府那日遇见的圆脸小旗正在宫道拐角处朝她招手。
见她抬手示意,小旗连忙欢快地上前。
“你怎么来这儿了?”宋清晏问道。
“方才陪我们指挥使一起来的,陛下说想亲自看一看钟侍郎一案的卷宗,指挥使便差我送过来。”
他顺势抬手帮宋清晏扶着轿辇,又道:“公主从前一向不乘轿辇,想是伤尚未痊愈,近来天凉您还是少走动多注意休息。”
宋清晏一怔,随即笑道:“你像是同我时常相见,连我不坐轿辇都清楚。”
小旗挠了挠头,“卑职言语冒失了,不过宫里宫外卑职确实经常见到公主。”
宋清晏提不起半点记忆,印象里除了幼时同严霄误打误撞有过几次交际外,似乎从未结识过锦衣卫的其他人。
“公主是贵人,不认得卑职也是正常。卑职从前在锦衣卫打杂时,常常见公主策马扬鞭的英姿,公主在卑职心里乃女中豪杰!”
宋清晏笑了笑,觉得他讲话时语调表情甚是有趣。
她身为大梁护国长公主的前半生,听过的赞扬奉承之声无数,已经记不得多久未曾见过这般不加私欲的夸奖。
一时高兴路上她倒是问了他许多问题,从姓甚名谁到家中有几口人,再到锦衣卫中的趣事,宋清晏从前同锦衣卫打交道少,几番交谈下来倒是得知了许多从前不知道的趣事。
赵小旗目光落在宋清晏绯红的袖摆上,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公主,您应该不会去和亲的吧?”
宋清晏被他没头没尾的话问得有些茫然,笑道:“为何突然这么问?”
“听闻前些日子业国使臣前来商议联姻之事,嗐!是我想多了,公主您身份尊贵,圣上怎会舍得让您去联姻呢?”
赵小旗挠挠头,“我就是觉得像公主您这样优秀的女子合该在山川湖海,家国天下绽放光彩,成为这天下女子的表率!”
宋清晏轻笑道:“这话听着,倒不像是你说的。”
赵小旗憨笑了几声说,“的确不是卑职说的,是卑职家姐常常在家中提起公主您。阿姐常说,有公主这样的人存在于世上,本身就是一束光,鼓舞的是困顿于世俗纲常的千千万万寻常女子。”
赵小旗正色道,“她想成为像您一样的人,”
宋清晏微怔,涂着精致蔻丹的指甲不自觉的扣着轿辇扶手。
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前世,她风光无两之时收到的赞誉诸多,争议亦是诸多。人们总是希望女儿家能够贤良淑德,私下里没有人愿意自家姑娘长成靖和长公主这般模样。
大多数人总是担心女子一旦有了自己的意识和能力,就会难以成为好操控的提线木偶。所以上一世靖和长公主的于朝政之上黯然退场,亦是成为无数人佐证这一观点的谈资。
回想她这一生,父母相继离世,推行改革反倒使百姓饱受流离之苦。甚至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开始有所动摇,自我怀疑,觉得兴许自己本就是个失败透顶的人。
她贵为长公主,行走在这世间都会遭到诸多困难和非议,更何况是旁的女子呢。
“今年年初,她同家里争执了许久退了小时候定下的亲事,来镇抚司做了仵作。”
宋清晏道,“仵作?”
赵小旗道:“是,卑职家中父亲便是仵作出身,家姐从小耳濡目染偷学来些手艺。”
他笑得灿烂,又道:“说起来,还要感谢我们指挥使。这世上对女子偏见诸多,阿姐自离家后屡次碰壁,是指挥使给了她这个机会破例收她进镇抚司。”
“你说的是严霄?”
“对!”赵小旗点点头,“其实我们指挥使是面冷心热,他只不过...只不过给人的感觉太拒人千里之外了。”
宋清晏扯了扯嘴角,显得有些诧异。
并非她小人之心,但她实在没法将这小旗口中描述的严霄同她印象当中的那个重合在一起。
顷刻间,宋清晏凤眸微动,俯身小声问道:“小赵,我问你啊,你来锦衣卫这么久了听没听说过关于你们严指挥使的私事?”
赵小旗抬首问道:“公主指的是哪些事?”
“京城里都在传严大人才貌双绝,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却推拒了所有上门议亲之人,你可知这是为何?难不成......”
赵小旗道,“难不成什么?”
“难不成真像旁人说的那样,严大人不近女色是另有隐情?”
“嗐!”赵小旗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道,
“那都是京城那些人编排指挥使的瞎话,这事儿我还调查过,听说是朝中一官员为了拉拢我们指挥使,宴请指挥使前去府中喝酒,期间叫了无数美貌的歌妓企图借酒迷惑我们指挥使。没成想指挥使美人坐怀不乱,那人计划落空恼羞成怒便传谣诋毁我们指挥使!”
宋清晏听得认真,跟着点了点头:“那严大人还真是有定力。”
“公主您有所不知,我们指挥使十岁就在锦衣卫做舍人里面历练,舍人那分得都是下等差事,都是些脏活累活。平时里还要去教坊司,妓院抓一些寻欢作乐的官员和世家子弟。那场面......”
赵小旗砸了咂舌,
“门一踹开白花花的,三四个连在一起的,真是什么都见得到,指挥使也是从小见过大风浪的人!”
宋清晏想起十几岁时严霄那张严肃的脸,猜想第一次干这种差事时面色得多难看,不由得笑出声。
“不过......”
“不过什么?”宋清晏问。
赵小旗挠了挠头,“我倒是还听说过一件事,不知真假。”
“听闻指挥使年少时曾遇见一个模样俊俏的小郎君,这小郎君见我们指挥使生得好便一顿死缠烂打,恨不得吃同席睡同寝!许是被那小郎君闹得,我们指挥使这么多年才愈发不愿与人亲近......”
小旗说得投入,完全没注意轿辇中端坐着的宋清晏脸色变化。
宋清晏嘴角抽了抽,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可知你们指挥使当初,是在哪儿遇见这小郎君的?”
赵小旗斩钉截铁道,“这我还真知道!就是在他前往西北军营历练的那两年!”
宋清晏:“......”
*
同赵小旗分道扬镳后,宋清晏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一个人端坐在窗前坐了许久。
芷兰捧着朝中世家官员名册进来时,见宋清晏依旧维持着一个姿势发呆,忙上前询问道:“公主在想什么?”
宋清晏收回视线,看着桌案上堆积成山的户籍名册心不在焉道:“我回宫之前,你可曾听闻业国意图和我朝联姻之事?”
芷兰沉思半晌,点了点头。
“确有此事,奴婢知道的也不多,圣上子嗣单薄只有皇子三位,公主两位,五公主年幼礼部想来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人选,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经赵小旗的一番提醒,宋清晏突然意识到前世在裕王叔谋反之前,宫中似乎也曾商议过联姻之事。
只不过一来她身份尊贵,没人将联姻之事往她身上想罢了。
二来,裕王叔谋反事出突然,再无闲暇顾虑此事。
前世,平定谋反紧随其后的便是父皇册封她为护国公主,辅佐幼弟协理朝政。
而如今重活一世,一些被她忽视的细节逐渐变得清晰。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与宋承钧姐弟离心也并非在一夕之间。
赵小旗提到的联姻之事倒是给她提供了些灵感,想要尽早摆脱舆论中心,远离朝政,她需得尽快开府搬出去住。
躺在自己宫里养伤的这几日,宋清晏分批次将朝中世家官员名册翻了又翻。
前世她行事肆意张扬,朝中得罪的人无数,别说等她失势了害她,就算她安然无恙活完一辈子,待她百年之后掘坟的都大有人在。
重活一世,她恍然间发觉前世也是在这个时间点,自裕王府被抄家之后,她仿佛被一路许多人推着走。
自她受封护国公主开始,行的每一步都想被事先计划好了的那般,引导她走向权力的漩涡。
从万人敬仰,到声名狼藉。
神游天外之时,有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自脑海中飘过,“身居高位,见浮华如春梦,殿下聪慧,自然深知其中利害,早日清醒。”
宋清晏揉了揉眉心,觉得仿佛严霄那副常年寡淡无趣的脸,又阴魂不散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目光瞟向一旁正在沏茶的宫人,灵光一闪,探身浮夸道,
“芷兰,我问你啊,你觉得谋逆案审理了解后,我父皇会不会嘉奖于我?”
芷兰沏茶的手一顿,随即喜笑颜开道:“那是肯定的啊!公主前几日昏迷之时有所不知,当日公主千里救驾临危不惧京城内外都传遍了,如今京城大街小巷内满是公主的赞扬之声,连茶社客栈都在讲您奋勇杀敌的故事,还有人说...”
宋清晏挑眉,“还说什么?”
“还有人说,有靖和公主乃我朝之幸。公主放心,圣上不也常常说过若您不是女儿身,这天下......”
“打住!”
宋清晏扶额,站起身愁苦道:“以后,这种话莫要再说了。”
“公主您去哪儿?”
宋清晏道,“去寻太傅,让他尽快给我找个合适的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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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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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