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走了两步的林淼思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后低头不知嘟哝了两句什么。
许知微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却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对她的不屑,鄙夷。
女客的位置安排在东院,男客是西院,中间仅隔着一塘碧波荷花池,往来送荷香,绿波迎春情。
今日虽是庆祝尚书过寿,也是一个公开的相亲会,一让已定亲的借机相看未来的另一半,二相互撮合着未婚男女。
挽着妇人髻的许知微自然不能和未出阁的姑娘们聚在一起,可为人妇也分生养了,没生养的两拨。
她许知微又恰是成婚三年仍无所出的妇人,且她出身低微,又为婆家所不喜,但
她嫁的人却是现任从三品大理寺卿的池家大公子,即使她们在不喜她,心里对她多有鄙夷,也不会将面子弄得过僵,亦不会和她深交,连带着她的位置格外尴尬。
更尴尬的是,这是她第一次参加高门之间的宴会,身边又无婆母教导识人,导致她连认个人都困难。
“林姐姐,这里!”今日没有和她们同乘马车而来的池柔芙正远远地向林淼思招手,又瞧见跟在后面的许知微,脸色一沉,全然不耐烦道,“你怎么也偷偷跟来了,也不嫌自己等下丢了我们池家的脸。”
在人多的场合里,池柔芙从来不会喊许知微嫂子,本来大哥娶了那么个出身低微又一无是处的女人就够她讨厌了,她又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她嫂子,真心嫌丢人还不够吗。
许知微像是没瞧见她眼底的嫌恶晦气,依旧带着温婉的笑意,“我同你大哥一起来的。”
这是他们成婚三年后第一次出现在人多的场合,以至于许知微说出那句一起来的时候连肩背都挺直了两分。
听到她是和大哥一起来的池柔芙脸上的笑容有过片刻凝固,而后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明知道来参加寿宴还穿得那么寒酸,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们池家亏待了你,也不知道大哥怎么想的,会带你出来丢人现眼。”
许知微苦涩地想,她为什么会没有衣服,眼前的这位小姑子不应该在清楚不过吗?
每个季度送到她院里的布料都还没等她见过款式花纹,就被她用各种理由拿了过去,这三年来,硬是连一根线都没有给她留下。
林淼思不赞同地说,“我认为嫂子今天穿得很好看啊,我见刚才带路的那些人穿的也和嫂子一样,哪里不好看啦。”
池柔芙上下打量了许知微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捂住肚子噗呲一声笑出来,“林姐姐说得对,有些人还算是有自知之明。”
“不过我大哥也真是的,为什么要想不开带她出门,就不怕她满身的穷酸味冲撞到了贵人该怎么办。”
对于小姑子冷嘲热讽的许知微也仅是垂下了长睫,抿着唇不做声。
因为这场身份不平等的婚约,确实是她从一开始就强求而来的。
“林姐姐,我带你到前面去玩,正好把我朋友介绍给你。”池柔芙拉过林淼思的手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了什么,下巴一抬,“你还不快点跟上,还想要让我请你不成。”
这下子不只是许知微诧异,连林淼思都微微瞪大了嘴巴,而后凑到池柔芙耳边,问,“和我们玩的都是未出阁的女郎,带嫂子去不合适吧,我不是说年龄啊。”
池柔芙娇笑地乜了许知微一眼,难得大度,“她第一次来参加这种宴会,我怎么也得要带她去见见世面,免得有人对外说我们池家待她不好,苛待人。”
许知微的心头忽然浮现一抹不好的预感,即使知道不好,对方也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绿浓成荫,蔷薇爬满篱笆架下,一群红粉罗纱的娇俏少女们正围着潺潺碧流波的水榭前玩曲水流觞,清甜娇憨的笑声如百灵鸟绕风生悦。
许知微知洛阳人好风雅,不代表她接触过此等风雅。
不巧的是,她刚被拉着进来,一朵艳丽芬芳的牡丹花便顺着水飘到了她面前,周围人顿时挤眉弄眼的哄笑一团。
若不是算计,许知微都不信这花为何会如此凑巧的来到她面前。
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少女指着她面前的牡丹花,戏谑道:“虽说我们不喜欢跟年纪大的人玩,但是既然你来了,这花还正好停留到你面前,按照规矩,你得要赋诗一首才行。”
“上一首诗的最后两字为‘兰亭’你就以‘兰亭’为首,做一首诗就行。”
许知微这时也瞧清了说话之人的脸,发现自己并不认识她,想来她针对自己也应该是和洛阳的所有贵女一样,认为她配不上池宴。
一个是高不可攀的泠泠高山月,一个是低贱的六品小官之女。
若非月亮被孝道所绑,又岂会被淤泥脏了脚。
池柔芙伸手从她身后往前一推,“花停留到谁面前,谁按照规则就要接前面那一人做的诗,如今花到了你手里,你要是不玩,该不会是你玩不起吧。”
“抱歉,我于做诗一道并不擅长。”许知微略显尴尬的捏着手中的牡丹花枝,说来惭愧,她从小到大各项才艺皆平平无奇,唯在算术上略有所长。
“没关系的,我做诗也不擅长,嫂子你要是不露一手,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谦虚。”挤到她旁边的林淼思指尖卷起垂下的一缕发丝,很是诚恳地说。
“嫂子你该不会是认为我们做的诗平平无奇,不想欺负我们才那么说的吧,我可是知道池大哥五岁裁诗走马成,七岁与大儒辩论,所以嫂子你肯定也很厉害,要不然池大哥怎么会娶你。”
“噗”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实在憋不出笑出了声,且这笑声像是会传染一样。
“她能有什么才华啊,整个洛阳有谁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手段逼嫁的,要我说池大人实在是太善良了,要是我,才不会给这种臭泥缠上身的机会,早就一脚踢得远远地去才行。”
“成婚三年都无所出,怕是池大人根本不愿意让这种粗鄙之人生下他的孩子。”
“什么样的父母生出什么样的子女,瞧她一脸心机的爱慕虚荣,想必家教也糟糕得一塌糊涂。”
此时的许知微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后扔在大街上来得羞愤欲懑,她们嘲笑自己是自不量力的癞/□□/想吃天鹅肉可以,为什么还要侮辱自己的父母,
许知微目光落在嘲讽那位绿罗衣色的姑娘身上,嗓音微扬,“我貌似并不认识这位姑娘,不知道这位姑娘为何对我恶意那么大,如果你对我有何不满的地方大可直接说出来,何必借此羞辱我的父母。”
“哼,就你,你自己做了什么事难道还要我们说出来吗,真是够厚脸皮的。”嘲讽得最凶的杨红玉直接翻了个白眼,她也是整个洛阳贵女里最讨厌许知微的一个人。
要不是她拿着当初池爷爷给的玉佩上门逼迫池大人娶她,现在池大人的妻子应该是她杨红玉才对!
就算不是她杨红玉,怎么也不应该是这种穷酸的小官之女玷污了高洁无双的池公子。
掐着掌心的许知微深吸一口气,再次出声,“我知道我出身低微,比不上在众的诸位小姐金尊玉贵,但我在如何,如今也是从三品大理寺卿的夫人,不知道你们当众羞辱大理寺卿的夫人一事,你们家中人可知道,还是你们家中长辈赋予你们肆意羞辱我的权力,如此,我倒是要让我夫君亲自去问一下你们家中长辈,对我夫君究竟有何不满,才会指使家中子女公开嘲讽他的妻子。”
许知微的声音并不大,但咬字清晰,足矣能够在场的人都听了个分明。
前面嘲笑得最大声的几个更是吓得惨白了脸,毕竟这些都是女儿家的小打小闹,谁会告家长啊。
同样被骇到的杨红玉又觉得自己被她吓到了丢脸,恶狠狠地瞪回去。
池柔芙正乐得看她被羞辱,谁知道她居然敢以大哥的名义威胁人,气得想要直接上前给她一巴掌,在揭穿她虚假的谎言,大哥厌恶她至极,哪里会帮她撑腰。
她早就知道这个女人贪慕虚荣,奴颜媚骨,之前装得有多好,现在还不是露出了狐狸尾巴,红唇扬起讽刺道:“大家不就是开两句玩笑话吗,你怎么那么小气,连玩笑话都开不起。”
林淼思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对啊,大家只是开个玩笑话而已,嫂子你别生气啦。”
眼珠子一转,又笑盈盈的指着她拿在手中的牡丹花,“不过就算嫂子你做不出诗来,我们也不会嘲笑你的啦,但是你可不能用这个机会跑了嗷。”
原本被她威胁着告家长的人们又一次将目光落在许知微身上,带着鄙夷,看好戏的成分。
被架在火堆上的许知微何曾不清楚她们是要看她出糗,好满足她们的恶趣味,在狠狠地嬉笑像她这样的人,哪里配得上她们心目中犹如神明高不可攀的池家大公子。
若她是个有才学的女子定然不会拒绝,还会借机狠狠地打她们的脸,趁机告诉世人她许知微才不是那种配不上池宴的无盐女。
偏生她才学平平,即使婚后三年废寝忘食的读书写诗也只是从平平无奇到平平有奇罢了。
“不好意思,我选择自饮三杯。”抿了抿唇的许知微说完,端起手边的酒杯就往嘴里送,不给任何人开口拒绝的机会。
杯里盛的是果酒,即使是连喝一壶都不会醉人,何况只是三杯。
没有看见意料之中笑话的池柔芙不屑的翻了个白眼,把手中把玩的牡丹花枝递给林淼思,“林姐姐,要不你也来一首,要不然她们可就得怀疑我是故意带你们来蹭酒的。”
接过牡丹花的林淼思丝毫不惧,下巴一扬,“不就是作诗吗,谁不会啊,你们看着,我这就给你们露一手,免得你们以为我也敷衍你们。”
林淼思了思索了一下,随后胸有成竹的念道:“兰亭春已暮,莺燕喜相酬。丝竹虽乏响,雅歌亦悠悠①。”
随着她念完诗后,周围也跟着安静了下来,只余泉水叮咚。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赞叹道,“姑娘做的这首诗果真是妙极了,意境深远。”
“你怎么能做出那么厉害的诗来,简直是太厉害了。”
对比于他们清一色称赞不同的是许知微微微拧起的眉,这首诗她好像曾在哪里听过。
或许是自己记错了吧,否则那么好的一首诗早就声名远扬了。
“我做的和你们比起来实在是一般般啦,只不过是你们太谦虚了。”嘴上说着谦虚的林淼思扬起下巴,目光直勾勾地落在许知微身上,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
“不过我和一些只会讨好男人的娇妻不一样,最起码我脑袋里装的是真材实料。”
“林姐姐你真厉害,要是你是我的嫂子就好了。”池柔芙扫过角落里的许知微一眼,语带挑衅,“我大哥素日里最爱的就是才华横溢的才女,林姐姐肯定和我大哥有很多共同话题吧。”
林淼思娇羞地把一缕发丝别到耳后,“也没有啦,不过池大哥平日对我确实很照顾。”
林淼思说完,又冲许知微歉意的笑笑,并解释道:“嫂子你不要误会,池大哥只是把我当妹妹看,所以对我照顾了一点而已。”
①
出自兰亭诗
明·韩上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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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