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台映雪 第58章 水街

“找你的？”

陈力和杜思远异口同声。

秦骃嗯了一声，远处树下站着的纪姝颜也已看见他，慢慢从树下走了过来。

她今日穿了一件缟色窄袖罗襦，下搭月白长裙，因是春日天气变暖，裙襦都换成了轻薄柔软的布料，行走间裙摆轻摇，灵动飘逸。头上只绑了个百合髻，未带珠钗，这本是极其简朴的打扮，却掩不住她在月色下皎白莹亮的面庞，犹如仙子，踏月而来。

陈力和杜思远都看呆了，没顾得上继续问话，直到看见那淡蓝色裙摆一飘一飘，慢慢移到跟前。

纪姝颜看着一直望着她的秦骃，又扫过旁边看直了眼的陈力和杜思远，最后再次望向秦骃，笑道。

“郎君不介绍一下吗？”

她的声音温柔清亮，一出声惊醒了在场的几个人，陈力和杜思远纷纷转向秦骃，目光亮晶晶地盯着他。

秦骃无奈，只好开口。

“这两位是我在金吾卫任职的同僚，陈力陈大哥，与杜思远杜兄。”

陈力和杜思远不满这流于表面的介绍，补充道，“还是兄弟，刚刚结拜的那种生死之交。”他们两人分别按着胸口，一人一句。

“我是大哥。”

“我是三弟。”

又异口同声指着秦骃，“他是二弟（哥）。”

纪姝颜被二人爽朗的自我介绍逗笑，朝着二人微屈了屈膝。

“见过二位哥哥。”

陈力和杜思远哪见过这样漂亮温软的妹妹，一下子被叫的软了半颗心，连忙摆手，又拿着手肘捅旁边的秦骃。

秦骃便又开口，指着纪姝颜犹豫道，“这位是......”

他话说到一半没了动静，陈力杜思远正奇怪，纪姝颜已经接着他的话开口。

“我姓纪，名姝颜，父母双亡，无家可去寄住在亲戚秦家，郎君算是我的......”纪姝颜话语一顿，目光在秦骃脸上一转，笑道，“表舅。”

陈力和杜思远瞠目结舌，“表舅？”

秦骃眉头一皱，还未说话，纪姝颜已经笑吟吟开了口，“对啊，虽然郎君跟我年纪相差不大，但辈分却不小，按辈分来说，我的确要称他一声‘表舅’。”

“是吧，”纪姝颜扭头，又望秦骃，“表舅？”

秦骃没说话，却是转头看向了陈力和杜思远，“家里有人来找，估计有事要说，恕我不能陪二位兄弟一起回屋了。”

陈力和杜思远还懵着，听到这话反应过来，对视一眼。

“无碍无碍，二弟你有事尽管去忙就是，反正已经到门口了，我跟肚子自己回去就是。”

陈力摆手说完，杜思远也跟着摸头点头，“力哥说的对，二哥你跟......小娘子既然有话说，我们便先回去不打扰了。”

他说完瞥到纪姝颜手里提着一个食盒，颇有眼力见儿地开口，“小娘子这是给二哥带的东西么，不如我先帮你拿进屋吧？”

纪姝颜一愣，反应过来笑道。

“对，一点儿自己做的糕点，本想带来给大家尝尝的，麻烦了。”

见杜思远已经伸出双手，纪姝颜顺势便将手里的提盒交到了他手上，杜思远接过，笑盈盈道，“不麻烦不麻烦，拎着反而怪累的。不打扰二位说话了，我们这就走了。”

说完这话，拉着旁边陈力就要转身。

见他们二人走了，纪姝颜望着秦骃半响，开口，“好些日子不见了，郎君你......”

话未说完，就见秦骃忽然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纪姝颜会意噤声，顺着他眼神的方向扭头看去，就见远处树影里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影。说要回去的陈力和杜思远其实并未真的走远，而是躲在树后张望这边，见他们回头慌张要躲，没料到一人向左，一人向右，“砰”的一声，迎头相撞，哎呦低呼交织着树叶窸窣，又是一阵嘈杂喧哗。

纪姝颜抬手捂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另一只手边却突然被人牵住。

“跟我来。”

她耳边听到一道压低的熟悉男声，再反应时，秦骃已经拉着她跑了起来。

她本是站在金吾卫衙署前等人，秦骃拉着她的手往右一路疾行，直到街角忽然往左，穿过一道细如羊肠的小巷，被切隔成一线天的星空在尽头豁然开朗，蔚蓝壮阔，群星璀璨。

秦骃奔跑的步伐也在这儿，彻底停了下来。

“好了，他们不会再追来了。”

纪姝颜站在原地没动，她的视线从仰头星空一直下坠，直到落到自己的右手上，秦骃的那只大掌还牵着自己的左手。

几乎是纪姝颜看过去的刹那，秦骃也反应过来了，五指一松，收回了手。一直被捏在掌心的手掌重见天日，指尖微微一动，就有夜风擦着微有汗意的掌心，穿指而过，凉凉的，轻轻的，带着湿润的春日气息。

纪姝颜一愣，顺着指尖看去，才发现旁边是条小河，河水泛着湛湛清波，倒映着天上的圆月星辰，像是将无边浩瀚的星空纳入河底。但又不同于天上星辰的静谧，河里的星光是晃动的，水波一荡，飘在水中的星星也跟着闪烁，泛着粼粼碎光，像是一条流动的璀璨星河。

这样的景色具有一种安抚人心的能力，纪姝颜一颗加速跳动的心不知不觉就静了下来。

“真漂亮，”她笑，又抬头问秦骃，“这是哪儿？”

秦骃在她扭头看过来的前一瞬移开视线，目光移向面前的小河。

“是公廨后面的水街，白日里会有商贩叫卖，但晚上人都回家了，也就空下来了，”秦骃说着抬手指了指前方，“往前走走？”

纪姝颜顺着秦骃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果见小河两岸铺着青石板，旁边坐落着鳞次栉比的矮屋高墙，偶尔有一两丛树影窜出墙头，在月色下安静祥和。

这种杳无人迹的河边，果真很适合谈话。

纪姝颜笑着点点头，同意了秦骃的建议。

平日里一丈左右的河边，两边街贩挑了货物摆摊挤挤囔囔，如今只有两个人闲逛，却又绰绰有余了。纪姝颜和秦骃一左一右，并肩而行，中间还空出了一个人的距离。

纪姝颜头一次看见这样的河景，一边走，一边好奇的四处打量，秦骃走在旁边，望了她好几次，终于忍不住开口。

“娘子今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郎君了吗？”

纪姝颜反问，秦骃一噎，默了下才道，“不是。”

纪姝颜没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过了会儿才开口。

“郎君这些日子，在外面还住的习惯吗？”

“习惯，”秦骃弯唇，“挺好的。”

“挺好？被人往被子里塞臭鞋，往杯子里洒土，也叫好？”

秦骃一怔，看着冷下脸来的纪姝颜，“青叶这些日子一直躲在暗处偷窥？”

他虽然用的问句，却是肯定的口气，如果不是青叶在暗处，不可能知晓这等屋内之事。

纪姝颜叹口气，“郎君也莫要怪他，你当初突然说要搬去金吾卫公廨住，我和青叶郎君自然不放心，再加上你久无消息，所以青叶郎君才私下里过来查探一番。不过你放心，他谨记着你的吩咐，一直藏在暗处，哪怕是看见你被人欺负，也未露面，暴露你的真实身份。”

秦骃沉默了会儿，才道，“我知道。”过了会儿才又开口，“但我真的不觉得那些都是坏事。”

他的话引来纪姝颜注目，“什么不是坏事？”她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被人往被子里塞臭鞋，往杯子里洒土？”

“嗯，”秦骃轻点了下头，“我以前一直好奇，一个普通士兵会怎样生活，但因为阿耶的缘故，我从小到大无论走到哪儿，都会被人贴上‘秦无崖之子’的称号，人人敬我畏我，奉承讨好我，我心知肚明他们并不是真的喜欢我，只是为了讨好我的阿耶，但时间久了，还是会迷糊，”他微眯起眼，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迷糊我......这个人，在别人眼中究竟是什么样。”

“但这次我去金吾卫就职，有了一次新的机会。”

“周围的人没有人知晓我的真实身份，他们认识我，只是知晓我叫秦骃，但更多的是唤我二郎，二郎，这样一个大多数盛京人家中都会叫的称呼，实在太过普通，普通到几乎没有人会将我跟几年前战死沙场的大将军联系到一起。”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秦骃眼中笼的迷雾散去，低头自惭一笑，“原来我并不讨喜。”

他的笑中掺着一股自嘲，纪姝颜忍不住蹙眉唤了句“郎君”。

秦骃却是摇头摆手，“但是同时，我也发现，原来像我这样不讨喜的人，其实还有很多。”

“金吾卫虽说官职不高，但也终究是个武官，进了官场，便免不了拉帮结派，争斗攀爬，”秦骃再次抬头，望向纪姝颜的眼中一片清明，“没有身份没有背景的人刚进去，便像一粒沙土融入大地，不讨喜不是很正常吗？”

秦骃曾经站在云巅之上，俯身下看，到处都是渺如尘土，直到如今落入凡尘，才发现自己原也不过是尘埃一粒。

“但当沙土有什么不好呢？可以最近距离地接触大地，可以风里来雨里去，可以与其他沙土凝结成团，成为最结实的垒块，铺成桥梁，搭成山道，供世上千千万万的人行走来往。”

“纪娘子，”他淡淡一笑，带着释然，“我刚刚说的不是假话，我是真的觉得，像现在这样被人当成二郎，而非将军之子的生活，挺好的。”

看到宝子的鼓励啦，我会努力的，和大家一起好好完成这个故事，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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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水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