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芍便与珠雨一起一路说着话,一边朝着那个园子过去。
转过回廊,又过了一重月洞门,眼瞧着前面就要到了,珠雨却忽然“哎呀”了一声。
温芍还没开口问她,她便说道:“我头上的珠花掉了,这可怎么办呢!”
说着一手摸着发髻,一手四处在旁边的地里寻看,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珠雨来瑞王府时身无分文,连身像样的衣裳都没有,身上的行头都是温芍和齐姑姑给她置办下的,温芍见她头上光秃秃的也没什么首饰,便从自己的妆匣里面挑了一朵珠花送给她,让她平日可以穿戴,珠雨收到后很是喜爱,几乎每日都戴在头上,宝贝得紧。
温芍怕她着急,见状便道:“若是找不到就算了,我再给你一支便是。”
珠雨弯着腰,发丝松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只能听见她焦急地说道:“不行,这是温姐姐送给我的,我一定要找回来。”
“我们这一路并没有去过其他地方,”温芍想了想便道,“应该就掉在我们方才过来的路上,沿着路再去寻便是。”
珠雨这才直起身子,见温芍也要跟着她走,便拉住温芍说道:“姐姐不用跟我去找,走了这么多路姐姐也该累了,不如就去前头坐着歇一歇,我脚力好走得快,想来很快便能找到了,到时再回过来找姐姐,姐姐等着我便是。”
温芍一想也对,正好也觉有些累了,自己如今的身子比不得从前,还是停下来歇一会儿比较好。
于是珠雨便回头去找珠花,而温芍继续慢慢往前面走,种满了各种菊花的小园子,亦被重重树荫遮蔽着,间或有鸟雀从叽喳着从枝叶间飞过,更显静谧。
温芍又往前几步,正要进去,却听见花间有人轻轻说话的声音。
她步子一顿,马上便停了下来。
温芍向来不爱沾染过多的是非,眼下便更是如此,她在王府里也不是一日两日,更是知道遇到眼前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是当做没有来过,悄悄避开。
可就在这停留片刻的工夫里,说话的声音却已经钻进了温芍的耳中。
那个声音温芍很熟悉,娇娇软软的,是顾茂柔。
此刻她正带着哭腔道:“我知道那次的事情是时彦不对,也是他一时鬼迷心窍,才让阿兄和她……可那也是个意外,过去了便过去了,阿兄就当从没有发生过,可如今她竟有了身孕,阿兄难道与她……”
温芍的背脊无法遏制地抖了抖,本来已经迈回去的脚步也收了起来。
与顾茂柔说话的人正是顾无惑,而他们在说的事,也与她有关。
茂盛的花叶遮去了温芍削瘦的身形,她修剪得圆润的指尖的轻轻拿住了一片伸到面前的树叶,却没有把它拿开。
只能听得见他们说话,并不能看到他们,只能依稀看见他们的身影。
顾茂柔哽咽着说完,站在她对面的顾无惑并没有立即说话,一时只剩下顾茂柔的抽泣声。
“阿兄……”顾茂柔又撅起嘴,撒娇般地叫了他一声。
温芍不知他们二人此时面色如何,倒是躲在暗处的她,已经红了耳尖,顾茂柔一向骄纵,如今更是向着顾无惑问他们的房中之事,又要让人如何回答?
温芍自是有几分难言的羞怯,而那边的顾无惑已经开口说道:“便如你所见所听的那般。”
他的声音虽还是如平常那般淡淡,但却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无奈的宠溺,旁人或许不会察觉到,但温芍与他日夜相处,已然是听了出来。
闻言,顾茂柔已经急道:“当初发生了那样的事,阿兄若觉得对不起她,那么装装样子不就行了,何苦真要委屈了自己与那贱婢在一起?阿兄是何等姿容品行的人,就算她只是一个妾侍那也是配不上阿兄的,阿兄心善将她收在身边便也算了,为何还要去碰那卑贱之人?”
“柔柔,有些事情,并非你想的那般简单。”顾无惑又道,即便顾茂柔说得夹枪带棒,他却也没见几分波动,更不见恼怒。
“我想的哪般?阿兄总不至于是真的喜欢上她了吧?”顾茂柔竟对着兄长讥笑道,“她一个只知勾引主人来过活的贱婢,如何还能怀上阿兄的孩子?若是生下个庶子来,那可是阿兄的长子,将来嫂嫂进了门,无论是大度还是善妒,想必心里都是不会好受的,倒是给了她这个贱婢好大的脸面了。”
无论顾茂柔的出发点为何,她的言语对于兄长来说总是不敬的,顾无惑却也一点都没有在意。
他宠溺这个妹妹实在宠溺惯了,又下意识觉得是自己欠她的,所以从来不会苛责什么。
与顾茂柔相比,顾无惑的话更是极少极少的,他没有马上接着顾茂柔的话说下去,使得另一边暗中窥探着的温芍也不由屏气凝神起来。
未几,才听得顾无惑轻叹了一声气,声音又比方才压得要再更低一些,与顾茂柔说道:“我不会再娶妻了。”
温芍心念一动,这句话竟与那日他对她讲的一模一样。
“阿兄难道是为了她?”顾茂柔不可置信地望着顾无惑。
“柔柔,”顾无惑又叫了她一声,“当初他们说我六亲缘薄,从那时起,我就没再想过要娶妻。”
顾茂柔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顾无惑又接着说下去道:“我与她之间只是意外,并非是出自我本意,但也不能不算是一个机缘,与其冷待她让她也黯然神伤,不如将错就错下去,来日王府后继有人,父亲与已在地下的母亲,想来也会安心。”
闻言温芍怔怔,往后退了一步,脚跟踩到落叶上发出轻微细响,但那边的人未能注意。
“后继有人?阿兄你要做什么?难道等那个孩子生下来你就又要离开?”之后便又是顾茂柔一连串的发问,但语气明显比方才要松弛了许多,“父亲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走了让我们怎么办?”
顾无惑道:“该我尽的人事,我不会躲避,若我真的要走,这次也不会回来,况且眼下正是多事之秋,父亲在前方举步维艰,建京这边少不了我。”
“那就好,阿兄可千万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们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有一日富贵可享便享一日,否则才是辜负了。”顾茂柔话锋一转,又挑了挑眉问他,“所以阿兄只是把她当一个工具?”
顾无惑蹙眉:“柔柔,有些话不能随意说,往后也不要再闹了。”
顾茂柔唇角勾起一丝笑意,眼风往斜里一扫,鬓边珠翠颤动,嗔道:“好了阿兄,我知道了,这些话自然不会胡乱说出去。”
秋风扫过,枝头已然开到荼靡的花瓣倏然落下,悠悠地落在了温芍的裙摆边,温芍一直出神着,目光也随着花瓣而一路向下,而后定定地看着地上。
忽然,扑簌簌地花却落下更多,温芍这才回过神,看见了从花间跃起的一只鸟雀,鸟雀扑腾着翅膀向着满是厚重云层的高空而去,一晃便不见了。
才在这里站了片刻工夫,温芍便发现自己手心里已经沁满了冷汗。
她转过身,也不再等还没回来的珠雨,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这里。
温芍一路走着,也不知走到了哪里,直到走得开始气喘,再也走不动了,她才在僻静处停了下来。
走了这么久,温芍的心跳得厉害,她把手压到上面,闭上眼睛缓了一阵这才好受一些。
而后那只手便不由地从心口往下移到了小腹处。
这里还平坦如从前,暂时看不出任何有生命存在的痕迹,但作为母亲,温芍很清楚自己的孩子每日都在里面成长着。
——所以阿兄只是把她当一个工具?
顾茂柔的话又在温芍脑海中想起,如影随形又此起彼伏。
顾无惑一直对温芍很好,即便温芍明白他当初救她种种原由,并不完完全全是为了她,可她也宁可一直对他的善意心怀感激。
或许……还有了些许不该有的心思。
温芍揩去眼角泪水,不让它掉落下来,若不是今日听见顾无惑兄妹二人的话,这种心思一直是混混沌沌的,温芍不想看清楚,可眼下却不得不承认。
因为难过不是假的。
温芍从来不舍得自己骗自己。
他说不娶妻,正如同顾茂柔说的那样,实际上是把她当做一个完成任务的工具,从此他有了孩子,瑞王府也有了继承人。
可是她的孩子算什么呢?
她生下的小工具人?
温芍不蠢,知道实际上从利益来说,这事她原本应该高兴,至少要替自己的孩子欣喜若狂。
世子不再娶妻,她的孩子便不会再有威胁,府上不会有嫡子,庶子又有什么关系。
总有一日,她和她的孩子会得到瑞王府的一切。
但温芍就是做不到完全摈弃情感。
她的孩子,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得到过父亲的真心喜爱。
若顾无惑对这个孩子有半分怜爱,他今日就不会对顾茂柔说出那样的话。
只是为了后继有人,只是为了父母家人放心。
温芍惶惶地站在那里,她本不该有什么期待。
天色不知何时又暗了下来,原来乍现的晴色又被乌云掩去。
很快铺天盖地地便又下起雨来,天地间雨幕连成了线,比这段时日的任何一场雨都要大。
廊边的雨不断溅到里面来,打湿了温芍的裙摆,温芍半晌后才察觉,想往后退一步避雨,却不料地面已经湿滑,她步子又虚浮无力,一下便跌坐在了地上。
腹中传来隐隐的抽痛,温芍想从地上起来,但一动便痛得更厉害,她心下愈发害怕起来。
好在珠雨已经寻了过来,看见她面色灿白地跌在地上自然吓了一跳,连忙叫了人过来把温芍送回净园,而此时温芍已经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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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棠是京城中人人羡慕的贵妇人,自从嫁给周玉成之后,夫君便平步青云。
许棠一面享着周玉成给她带来的荣华富贵,一面为周玉成打理好周家上下,虽然周玉成为人总是不冷不热的,但总归也能举案齐眉到老,可没想到一场小小的风寒,最后却莫名其妙让许棠送了命。
大抵是不甘心就这么死了,许棠的魂魄一直流连周府不散。
她看到周玉成在她离世后多年没有再续弦,连妾侍通房也没有一个,只是长年一个人耐心教导抚养他们的儿女,
就在许棠无比欣慰之际,却看见了她生平从来没想到过的一幕,
周玉成老房子着火了。
他迎了一位娇妻进门,在经历了一番你退我进我进你退,双方纠葛缠绵又黯然神伤之后,一向清冷如高岭之花的周玉成终于招架不住了。
许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女被打发得远远的,小娇妻又翻出十几年前莫须有的事来证明许棠的过错,成功将许棠的牌位从周家搬走,坟茔也另迁他处。
已经是魂魄的许棠还是被气得吐了一口血,她以为鬼吐血会魂飞魄散,没想到却直接被呕回了年幼之时。
彼时她还是许家千娇百宠的小女儿,粉糯可爱,而周玉成却是寄居她家的清寒少年,形单影只,受尽欺凌嘲讽,
从前唯有许棠会与他多说几句话,可如今却不会再有好脸色了,
这朵高岭之花谁爱折谁折,她是折不起了。
周玉成每日的饭食成了残羹冷炙,念书时书本上出现了许多墨点子,他都默默忍受下来。
直到他发现从前放在他桌案上的点心出现在了别人那里,一向喜欢围着他叽叽喳喳说话的许棠也不再看他一眼,
周玉成头一次慌了。
在辗转反侧了一夜之后,他悄悄拦住要去和别人玩耍的许棠,抖着声音问:“三妹妹如今……为何不同我说话了?”
*文案不代表全部剧情和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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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