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树暮云 第6章 虚妄

今天还有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要度过。

没有别的安排，林承安就照常去了图书馆，并且是一定要戴一副黑色圆框眼镜的。明明都没怎么近视，他就是要这么干，大概也是一种习惯。

上午的事好像谁都没怎么放在心上，这一页翻过了也就过了。

黎洋跟着他一起的，两个人找到一处靠窗的位置就坐下来。

这个人就是单纯来玩儿的了，随意找了本散文集就开始翻。

林承安随手拿起一本，翻了几页却发现不太能看得下去，总觉得心思没在这儿，但他并不想承认。

后来的一个多小时也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因为林凝突然打过来的电话打断了他。可能因为在走神，铃响的时候他被吓了一下，幸好戴着耳机，声音有一点大。

怕吵到周围的人，他摁了挂断，转头到微信找她。

[不方便，打字说]

[哦，我在校门口，妈让我给你捎的东西，我是服了，你自己网购不行吗？非得我来一趟]

[？不能挑周末的时间我自己回去拿？]

[嗯……好像是哦]

[……算了，你先等着，我马上出来]

[OK，快点啊]

“诶，你干嘛去？”黎洋抬头看他。

“我姐来了，出去拿东西。”

“哦。”

不管他，黎洋继续看他的。

平时散着的头发今天被扎成了高马尾，酒红的发色还挺适合她的。林承安不紧不慢走过去，才看到她边上还站着个人，看清是谁，林承安都想直接扭头走了。

“诶，在这儿！”林凝冲他挥手。

老实说林承安并不想理她。

“所以，你们什么情况，这下真成姐夫了？”他看向林凝的眼神带有很明显的嫌弃。

他姐姐突然就有些尴尬，看着老别扭了。不好说什么，林承安只能先接过她手上提着的那一包，场面很快就变成他跟他姐夫在一旁相谈甚欢，而林凝插不上嘴。

“诶诶，那是上午那个男生是不是？”

“门口那是姐姐吧？长这么像，而且好好看，这基因太强了吧？”

“是我们羡慕不来的，走吧。”

路过几个女生在小声议论，林凝就注意到她们不断在往这边看，终于能找到机会打趣林承安。

“看不出来你在这里还挺受欢迎？”

“你之前好像也差不多，情书至少被塞了十多份了吧？”

“咳……没有的事啊！咱们不兴造谣的啊。”这要不制止，后面林承安再说下去，林凝觉得她要完。

言归正传，她突然想起来还有个事没说。

“不扯别的啊，我过来也顺便跟你说一声，这周末你就别留宿舍了，我们两家人约着吃个饭。”

“……”

“不是我说认真的啊，行了你自己回去吧，到时候再说。”

“行，走了。”

真就一点没犹豫的转身了，林凝也没管，挽着自家男朋友往停着的车的方向走，林承安也直接回去宿舍，总不可能提着这一包去图书馆。

回去没看到江吟在。

下午还剩这么久，一直在宿舍是不可能的，林承安又到黎洋旁边去坐下。

插上耳机捧着书看。

环境太过安静了吧，就总有人要打瞌睡。

林承安专注于自己的事，丝毫没管已经趴在桌上睡的很香的某位。别看这人面上是个谦谦君子，有时也喜欢逗一逗人——临近下午五点，在这里坐了差不多三个小时之后，林承安就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宿舍了，就是走的时候没叫黎洋而已。

这家伙睡着的时候还戴着耳机，嗯……还放着歌呢。

也就幸亏是有声音的，不然那一通信息轰炸还真有可能吵不醒他。

江吟不知道是出去做了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也不多问，毕竟黎洋一直觉得他对江吟有点关心过头了，再说两句话，不知道这家伙能脑补些什么出来。

虽说这时候他不在，但有其他人。

“不是大哥你什么人啊！有你这么当兄弟的吗？把人丢了就走？”

一进门黎洋就开始抱怨。

“稍安勿躁嘛，你以前不是也被丢过？”

“……你就非得提这个事是吧？不是，你们还好意思说呢，距离上次你们这么对我才过去多久？姓林的就算了，你们怎么回事？要不是当时附近有搞装修的把我吵醒了，你们就是真准备放任我在那里睡一个晚上是吧？”

“害呀，一去图书馆就睡觉的毛病又不是我们的错。”

黎洋：“怎么就每次了？那是偶尔！”

林承安回复一句“确实偶尔，去三次睡两次的那种”。他找不到事做就点开手机视频软件，再次戴上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又一个周末的来临，这一回他就不怎么闲了。

应林凝要求，他尽量早的赶回家了。

毕竟也是一个喜事，林家父母在自家店的门上挂上牌子——停业一天，这会儿正坐家里边跟亲家畅聊呢。实在是不想参与他们的话题，林凝拉着男朋友的手就往外走，林承安是直接过去找的她。

虽然不知道他要跟着这两位去干嘛。

有两位男士陪同，林凝简直毫无压力，都是免费提货机，谁也逃不过。

[你今天还回不回来]

[回来吱一声，我们给你留个门，进门小点声就行]

手机在响，然而他现在腾不出手，林凝又脚步不停，踩高跟走这么久也是不嫌磨脚。当然这话林承安也就敢在心里面说。

终于停在一家店，双手得到解放。

[不回，明天早上回]

[那你明天帮我带份吃的，我多睡会儿]

[你可以选择外卖]

[NO，那外卖有多容易被偷你又不是不知道，大早上谁愿意出去等着啊，这还没升温呢]

[行啊，我买什么你吃什么]

[成交]

反正总不会给自己下药的是吧？黎洋爽快答应，还在为自己明个不用早起高兴。

“喂妈。”怎么都在这个点来找他？

“你跟你姐他们在一块儿的是吧？跟她说早点回来，吃了饭我们出去转转。”

他不想说话了。这就只用那两个人去就行了吧，反正林承安是不想再动了，他难得滋生想在大白天躺床上睡觉的想法。其实哪天他也可以试试晚起的。

好说歹说终于是把这姑奶奶给劝住了，林承安跟在她后面解脱似的叹口气。

晚上吃饭比较早，林承安要想回学校其实也来得及，但没那个必要——家里有床不睡，回去学校干嘛？

现在是不知道要做什么了，吃过饭他就先行回了家。坐下来点开微信才看到被他开了免打扰的宿舍群里，几个人都嚷嚷着要让他给带早饭，美名其曰，要让舍长给大家服务。

只要不回复他就不知道，于是就真的不管了。

退出这个界面，本意是要点进一个绘画软件，手滑点到了微博。

算起来，他得有大半年时间没登上去看过，下载来放手机桌面上做了个摆设。

一登录上就弹出很多信息，个人主页显示的最新的两条帖子也多了很多评论，后台私信更多，很大一部分都在催着他更新。正好也点进来了，干脆随便放了两张电子稿上去，配文简介直白：[私人的，商用联系邮箱]

要不是林凝给她弄了这个，他是真不想管。

很快就有了点赞和评论的信息提示，林承安没在意，准备洗漱完就去睡了。

后来也不知道他们是几点到的家，只依稀记得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听到了开关门和灯的声音。

那天似乎还做了个梦，内容是什么，醒来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

“先试下设备有没有问题，别到时候掉链子。”

“话筒备齐了。”

“几个主持的呢？叫他们化妆快一点，女生穿高跟鞋让她们小心点，注意别摔了。”

“第一个上场的随时做好准备。”

“……”

几周之前就在说的艺术节总算是见着了身影。黎洋到底是没能够把林承安给拉过来，搞妆容的时候还念念有词。

“那我们先过去了。”

“嗯。”

林承安没跟着其他人一起过去凑热闹，就在宿舍。江吟坐在那里视他不存在，总有装作不经意看向窗外的动作把他出卖，渴望与挣扎皆在。见他这样，林承安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开口。

现场人这么多又很吵闹，江吟并不喜欢这种氛围。

“你过去看吗？我把你带到边上去，其他人看不到你。想不想过去？”

右手停顿一下的动作展露出江吟的心思。他平时向众人展示出的都是果断，却在一部分渺小、并不重要的事上踌躇不定。

一阵恍惚中就点了头。

“帽子戴上。”

江吟乖乖照做，走出这个房间后才有所反应。一路他都看着林承安的背影，大脑不停在运转，始终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一直觉得这个人很奇怪，但自己却不怎么抵触。

明明他并不喜欢与人相处的。

这对于江吟是一件很矛盾的定律，他对自己的情况有清楚的认知，不应该有这样的反应。

看到林承安突然就停下来不走了。

他顺着林承安的目光往前看，见前面人有这么多，江吟不想继续往前走了。

这时有点点阳光穿过层层枝叶，在地面撒下稀碎的光斑。零碎的光落入他们的眼睛，映射出的世界截然不同。

林承安带他到一棵树旁边，舞台的灯光只能照到这里一点，没有太过明亮，昏暗的环境刚好合了江吟的意。

帽檐几乎把他的眼睛遮住，但江吟只要求能看到舞台就可以，并且最好其他人看不到他。

旁边的人也没什么心情看。

正想着事，林承安突然被轻拉了一下衣角，回过神来发现是江吟。

现场有一点吵，怕说话听不见，江吟就伸出手来指了一下宿舍的方向。还是不能习惯这样的场景，他想回去了。

然后两个人又一起从这里离开。

黎洋那边大概是已经结束了，不断在群里发消息，各种自夸。林承安压根儿就没看，免打扰还开着，他连这些人发没发都不知道。把目光放在江吟身上，这人收拾一下就说要睡了。

林承安看了一眼时间，又回忆起之前的，突然才发现这个人的作息好像有点过于系统化，只有今天一天要早很多。

这种生活总觉得枯乏无味。

关于江吟的故事也许藏在他的梦里。

这下像只有林承安一个人在这里。和大多数人一样，他也是会熬夜的，包括打游戏这些他都会做，但不知道为什么，身边一些大人就是对他有很深的一层滤镜。

不是所有人都带有主角光环的。

扯了些有的没的，用不着在意。

反复确认床上的人真的是已经睡着了，林承安松了口气，从书包翻出画板，拿起触屏笔就开始勾轮廓。

不用颜料作画的时候，他就偏向于画场景图。

不同形式的画法总会有很多差别，感觉也不一样。林承安还是觉得用画纸好一点，弄电子的纯粹是因为可以多一个方向发展。

这笔在板子上划动发出一点声音，大部分被外面隐约传出的声响盖住。

这样的画面也觉得和谐。

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时间在这里永远不会停止。

街道旁的树木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月亮还没升起来，仅剩的一点微弱夕阳照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弥漫着温暖的光芒。如果没有江吟在林承安的世界里留下痕迹，他还是很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静止。

至少对于林承安来讲，他的生活跟以前相比，变得很不一样了。

江吟的出现好像打破了某个秩序。

躺在床上的江吟完全就没睡，小心翼翼、不敢弄出一点动静的躲在被子里，抱着手机在看些新闻通讯。这时间是有些早了，他睡不着，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暂时不可能被打破。

通知栏突然弹了两条聊天信息出来。

他庆幸自己是开了静音的。

备注显示着母亲。

真的就是这两个字，极为生疏，两个人之间的隔阂也这样展现出来。

江吟一开始没想点进去的。

[最后两年时间，你做好选择]

[这条路能放弃就放弃，你有更好的发展方向，不需要执着于这个]

江吟不想回复，也确实没有。不仅这样，看着这两条信息，他开始有些烦躁，干脆一键清除聊天记录，留下一片空白。

舒服多了……但不知为何眼睛有一些刺痛。

不管再重复问多少次，仍旧会觉得讽刺。

“选择”二字在他面前毫无意义，他从来没有第二条路径，眼前真正能踩上去的路只有一条，其他的，一旦踏上去就会坠落。

从他出生起就已经注定。

刚刚看的内容现在也没心情点进去了，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空想。

江吟现在突然很想转个身，然后开出一小条的缝隙偷偷看看林承安在干嘛。和自己的母亲比起来，江吟觉得他不如和这个人相处，虽然会有些压抑，起码也能放松一点。

可惜原本安宁的夜，偏要被他笼上一层哀怨。

或许越想越觉得心烦，江吟还是把头探了出来，猝不及防与林承安对视。注意到江吟震惊的表情，林承安好像也没那么尴尬了。

但他没想到江吟是除家人之外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林承安画画的事没跟谁说过。

江吟也只是震惊了几秒钟的时间，从床上坐起来，不管林承安以怎样的眼神看着他。

将视线转向窗户所在的方向。从他的位置上其实看不到什么，无非是几棵树与这天空相映，偶尔飞过两三只鸟在树枝上停息，掠过的风带动枝叶舞动，即便有树叶被吹落，也看不到落地的瞬间。

更觉悲切。

见他这样，林承安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而在同一寸土地之下，各有人怀揣心事。

另一座城内。

程芸盯着手机上未得到回复的信息，最终叹口气。

“他还是不愿意是吧。”

“是，江吟没那么容易妥协的。”

“这是没办法的事。”

“嗯……我在想，这样对他真的公平吗？还有，你也真的希望如此吗？”

对方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