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树暮云 第40章 雨夜

“江吟，下午一起去图书馆呗？”

“……都可以。” 其实他想拒绝的，但为了避免这个人一直在自己耳边吵，就随便了吧。而且……他跟林承安好像还是朋友？算了，管他的呢。

最后一年也没有太忙，江吟每天的空闲时间……好吧，对于他是没有闲心的。

沈回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错觉，江吟的心情似乎还不错？

随即摇头否认，江吟整天都是那个表情，哪里看得出来喜怒哀乐？人家在生气也说不定……

这位同学又要开始发挥想象力了 。

在学校不会有人像林承安一样阻止他吃药，和往常一样，几乎是固定在那一个时间段，江吟又把药瓶翻出来。毫无顾虑地吞下去，差不多要一个小时后才会生效，江吟没再管，打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

手机突然亮了一下，不是林承安，但江吟也实在没想到是程芸。

[你们那边是要放圣诞节的吧，跟小林一起回来吧，外婆身子也不好，怕是也撑不了很久，想看看你们]

江吟有些没理解透她说的什么意思。

也没回复，意料中的情况，程芸也并不在意，对话框继续弹出信息。

[我跟外婆说了些你们的事，她想见见，我跟小林说了，他没意见，不过他说要先问你，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距离圣诞节还有二十来天。

另一点让江吟有些不理解的地方：程芸为什么不选择提前一周的时候再来跟他说？

要是那样的话，留给他考虑的时间就会缩短，甚至不用他给出答案，程芸自己就会安排好一切，他无从拒绝，就算不答应，也无济于事，程芸只是在通知他。所有的事都会有程芸做出打算，他只负责顺从就可以。

[我知道了]

江吟也懒得再去纠结了，本来这也该是情理之中，他要是拒绝，反倒是失了礼节。反正都有林承安陪他一起，怎样都无所谓了。

估计是知道程芸会跟他说，林承安就没再找江吟说这个，倒也是发了微信过来问了些其他的关心的话语。有些沉闷的心情一扫而空，看起来的确心情不错。

沈回：这次我肯定没看错，他就是很高兴。

“Shen，is that your fella？”（那是你男朋友吗）

“No，no，no，no，don't talk nonsense，”沈回那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He has fella，I'm just an ordinary friend.”（他有男朋友的，我就一普通朋友）

咱可不兴玩儿冤枉那一套啊。

“Didn't I see you often looking for him？After all，that person is not likable at all，and no one would want to have contact with him.”（这不是看你经常去找他吗？毕竟那人可一点不讨喜，没人愿意跟他接触）

沈回假笑两声，心里边暗骂了几句。

大姐我求你快点走行了不！一天到晚别这么闲，别打听了行不？

不行，他得找林承安要精神损失费。

就是怕最后的结果是他自己被揍一顿，还是算了吧。虽然没见识过林承安的战斗力，但是觉得只要是关乎江吟的，林承安都能突然爆发异乎常人的战斗力。

那还真不一定是开玩笑的。

虽然会引起一些人的误会，但沈回还是时不时就到江吟身边去晃。这里面倒是跟林承安没太大关系，一来两个人都是来自中国留学生，沈回还是特别愿意和同胞交流的，二来江吟一看就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好学生，他也不愿意看到同胞受什么欺负。

可惜他能干的又没什么，大不了就是真有人上来找麻烦了，硬着头皮干一架。

进了图书馆沈回倒是安静下来了，他不像黎洋，那副认真的样子看着倒也像回事儿。

为了不打扰到江吟，沈回跟他隔了一张桌子。

下午是没什么安排了，沈回闲得慌，又没好意思到江吟面前去问这问那，而且看样子，江吟是没打算从这图书馆离开了。沈回把耳机插上，又去拿了一本书过来。

江吟似乎并不觉得疲乏。

再坐久一点，沈回是真受不了了，点开微信就找林承安抱怨，哪知这家伙理都不理一下，反而是看到江吟拿起手机在查看什么。

随便猜也知道是林承安发的什么类似“好好休息” 的话。

沈回：是喽，这兄弟，哪有自家媳妇儿重要？

等他回国了一定找个对象回来天天搁这人面前秀。

[偷摸骂我呢？不然有时间请你吃饭赔罪？要不愿意你就自己去找个媳妇回来]

[……呵，吃饭可以，等我毕业了再说]

[等一年，你确定？]

[这有啥的？圣诞节我不回国，而且国外饭菜不咋样，话说你哪儿的人啊，到时候我来找你]

[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说，你能记得就行]

[不可能忘]

[行啊，都回国了就组个局，都是些跟你志同道合的人，你应该不介意]

[不啊，人多热闹]

他不知道，林承安已经在开始谋划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他要怎么脱身。大不了就拿结账的理由跑出去，钱一付就马上跑。那会儿还留着干嘛？留下来等着被一群人围着追问感情史？

早点跑肯定没错。

说起来……他好像把某个群聊给遗忘了。

一直开的免打扰，平时也不注意，这会儿想起来就点进去了。这些人真的是，二十多岁的人，这渴望八卦的热情堪比十几岁的叛逆少年，林凝偶尔还要进去掺一脚。

这仨不去拍电影都可惜了。编剧有林凝，导演有苏弄晴，黎洋还能充当一个摄影师的角色，这搭配也是没谁了。

看不下去了，林承安退出来。他就不该手贱点进去。

关键这几个人还没放弃要他趁这个机会在英国跟江吟把证领了的想法。虽然林承安是有点想的吧，但这不是得考虑江吟吗？

何况还有个江家在那儿呢……

江箐然倒不用担心，她肯定是百分百支持的，其他人怕是有些棘手了。特别是江吟爷爷奶奶，他这么一声不响把人家孙子拐走，又加上二老有点传统思想……林承安已经想好要怎么入土了。

算了，总归是要面对的。

把手里的稿子弄完，林承安终于能歇一下了。他不是不擅长人物嘛，好段时间都在琢磨这个，他的底子很好，学了这么久，也是有了成效。

最初试探性的放了一张在微博上，那些人先是震惊了一下他终于不执着于背影了，然后就各种分析。先是哪哪儿的比例稍微不协调了点，又是哪个细节没到位，林承安倒也认认真真看了，试了许多次，终于满意了。

结果就是，找他约稿的人越来越多。

不过林承安接稿是有选择性，一般就会选择接一些商家的，私人的要是有空闲就会搭理。

工作与爱好结合在一起，真的挺让人开心的。

放下手里的笔，把东西全收拾好，开始盘算今天的菜单。为了哄着江吟多吃点，他真是每天都要换个花样，又得注意江吟忌口的，不过吧，大概是因为这是为江吟做的，林承安那是一点怨言没有，心情还忒好。

天大地大，老婆最大。

反倒是江吟面对林承安还有些尴尬，那次险些失控后就一直有点。林承安要是抱不住他，江吟总觉得自己能干出害人的行为，不仅伤人，自己也逃不过。

其实林承安知道，顾着江吟的性子，他也不能直接说开，那样江吟会更自责。

但愿之后会好好的吧。

到晚上林承安就想给自己的嘴来一巴掌。雷声逐渐响起。

天还没正式暗下去就有了雷声，本来是想着没多久就会停，结果它还没打算止住了。林承安想爆粗口了。

也是会挑时候，这么长时间都没动静，今天突然来这一下，林承安快被气死了。

不过这都是过后的事儿。第一时间还是想到江吟，他在自己房间，林承安就站在门口，敲一下门，问他的状态，久久没得到回答。林承安倒是想直接冲进去，尚且在线的理智把他制止了。

江吟还像以前一样，把自己蒙在被子里。

习惯了，又不是不怕。

“别闷太久，出来透口气。”

“雷声小了，别怕，我守着你，就在门口，不进去。”

不管江吟听不听得到或者听不听得进去，林承安就这么说些简单的话，不作安慰，只当陪伴。不晓得到什么时候，江吟居然壮着胆子从被窝里把头探出来，又一直慢慢挪动，最后来到门口。

林承安背对着，斜靠在门框，只听到门“咔哒”一声开了。

转过身就跟江吟四目相对，不过江吟很快就垂下脑袋，没敢看林承安的眼睛。

眼睛不看，耳朵却没失效。

听着他轻叹了一声，随即就被拉入怀中。江吟始终不理解，为什么每次这样，他就总会忍不住有“安心”这种情绪？他搞不懂，却不想纠结。江吟明知自己不敢抱有美好的幻想，没想到还是滋生贪婪。

越是这种时候，江吟越要忍不住多想。

“我很差劲吗？”冷不丁冒出这一句，林承安有些愣住了。

“为什么都讨厌我呢？”

“我在努力了，没有违背要求。拿了好多奖，这就是他们所期待的样子吗？”

“我会很听话的。”

林承安突然反应过来，江吟这是在自言自语。那一瞬间，林承安似乎看到了他曾经的模样，比起独白，更像是江吟把自己代入到了曾经的自己。

这些话，也许就是他曾经对自己说过的呢？

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轻声安慰着，林承安温柔抱着江吟，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江吟的背。

“你很好，不讨厌你。”

“人从不完美，不用活成别人想看到的样子，你就是你。”

“偶尔也可以不用听话。”

如果真能跨越时空，林承安更想去跟小时候的江吟说这些话。

怀里的人或许并没有听到林承安的声音。他的思绪是混乱的，无一例外的是，江吟喃喃自语的那些话，都是从前的江吟一个人时，对自己说的。

一开始并没有让人反应过来。

险些失控的事过了节后，林承安总有些怕。表面上不过是维持了一个性格古怪的人设，在某些人面前不得不装出大度的形象，江吟是把自己压抑了多久，才会不轻易露出真实的样子？

比起那些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点也不和外界接触的同类人，江吟这样，反倒更让人不知所措。

过度的乖巧和顺从，从来就不是好事。

从前有些贪婪地想，这样的天气也许会让人试着依赖他一点，而今来看，还是挂一轮孤独的月亮比较好。

希望不久后，月亮能照常升空。

然而愿望好像并没有被听到，不过光打雷不下雨，估计再坚持也用不了多久。

对于江吟，这样的情况当然不止一次。怕打雷是天生的，胡思乱想是后来才引起的，并且越来越严重。两年多以前，在宿舍那次，远不如这一回，那次甚至都看不出异样，不过是让人觉得他是单纯害怕。

同样的方式无法安慰这个人两次。

死死攥着自己的衣摆，却没哭。客厅的灯还没关，林承安稍微松开了一点，低头查看，眼眶只是略带了一圈粉，并没有从前看到过的那般红，一只手抬上来，另一只继续圈着江吟的腰。

眼睛被盖住，面前的世界是一望无际的黑。

嘴唇忽地覆上一层柔软。

轻轻啄了一下，很快就撤离。江吟平静了许多，大概是在幻境中，找到了那个愿意赋予他一点阳光的人。林承安也许并不是江吟的良药，至少，有林承安在，他应该不会被困在永无止境的黑夜。

如所料，雷声慢慢在消散了。

林承安叫了他几声，也总算回过神来，眼神有些迷茫，好像对刚刚的行为并不知晓，只隐隐有一点印象。可能真的以为是在梦中吧，毕竟……他是带有一点幻觉的症状。

此时有些不敢抬头，他有很强烈的感受，林承安始终看着他，没转移过视线。

“先睡吧，我会等你开口，不急。”

“……嗯。”

低头在江吟嘴角亲了下。

“乖。”

雷声停止，紧而来的是一场淅淅沥沥的雨，伴着风，落在它所能到达的各个角落。

嘴上答应了，江吟却没有动作，犹豫了很久，回抱林承安。林承安愣了下，又在他眼角落下一吻，轻声问道：“怎么了？”

江吟小幅度摇摇头，继续抱着。

吻是极其温柔的，江吟却还忍不住颤了一下，林承安没太用力继续抱着他，江吟眼睛似比刚刚还要红一些，眼神仍然一般空洞，像丢了魂。

好不容易被拉回来的思绪又把他带入了记忆。

和刚刚一样，江吟微微有些颤抖。

过于安静的氛围没让江吟把自己从回忆脱离出来，脑海自作主张的一幕幕呈现，江吟真的以为不在意的，到头来原来还是这般痛苦。但江吟想，这样才该是正常的吧？因为太在意变成这样的人，本来平静的心又有了起伏，江吟突然意识到，他还在意，他的病也许就在好转。

耳边一阵温热，迷糊地听着熟悉的腔调，好像突然又有了些安心，就算听不清楚内容。

世人尊奉神明，神明却也有偏心之时。

反复几遍差不多的话语，再一次忍不住贴上双唇时，江吟回神。抬眸与面前的人四目相对，他很平静，思绪重新从回忆抽出，林承安刚要开口，唇上覆上一层柔软，以及温热的气息。

不想给江吟反悔的机会，即将分离的那一刻，林承安按住江吟脑袋，自己也凑上去，一个稍稍热烈的吻。

“江吟。”

“嗯。”

“乖，别去想以前了，看看我吧，我给你弥补缺失的碎片，都会好的。”林承安把脑袋埋在江吟颈窝处，吐出的气息打在他锁骨上，江吟脸微微有些发烫。

“江吟，看看我，好不好？”

“好不好？男朋友。嗯？”

“宝宝。”

“老婆。”

每念一句，江吟的脸都要迅速染上一层红润，已经蔓延到脖子。

已经感受到江吟身上的不自在，林承安嘴角上翘，脸上挂起一丝笑意。不能再逗了，随意找了几句话说，叫江吟去休息了。

难得无梦，江吟倒是好不容易睡了个安稳觉，反倒林承安没那么幸运，起码到后半夜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伦敦时间凌晨四点刚过，林承安从床上坐起来，把房间灯打开。

独自亮起的房间和外面的世界有些不搭，隔着窗帘，也看不到窗外。

北京时间十一点过几分。

刚结束工作的江箐然收到林承安的微信。显然，江吟的情况他也注意到了，林承安虽不愿意让江吟去想曾经的伤心事，但也不得不承认，起码他又开始有了对这个世界的一点关注。

自闭这种东西，好像在被一点点打破。

大概是被工作弄烦了，江箐然闭着眼浅睡了一会儿，没立刻看到微信，隔了近二十分钟，林承安等来回复。

[是不是在好转还不好说，但这种情况是好的，不过尽量还是让他想些好的事，尽想些乱七八糟的事，不一定对治疗有效果，适得其反也有可能]

[虽然这么说有点为难你，但我还是希望，等江吟毕业回国那天，是一个崭新的存在]

林承安捏着手机沉默了许久。

[嗯，我会的]

[必要的时候可以刺激他的情绪，还是那句话，尽量别用以前的事，多刺激一下，最好能够让他对外界产生看法，一年时间很短，我也不想为难你，但他不能再拖了，江吟不是几岁的孩子，越到后面越难]

[其实说江吟好转，你们还在贵州上大学的时候，就有点这种迹象]

想起来也就说了，不过江箐然起了逗人的心思，玩笑似的语气打过去几行字：

[你也知道江吟去国外后不仅没好转反而更严重，毕竟头两年，他都没见过你一次，又加上这么多因素，他还只能一个人扛，这么说起来，你还真得负点责任]

林承安知道江箐然在逗他，却还是很认真的回复道：

[我会用一辈子守护]

屏幕另一面之前的江箐然稍稍一愣，轻叹口气。

[要是方便的话，能跟我说说你俩的感情史吗？]

界面没动了，始终停留在这句话。林承安没再回复了，眼神透露了一点慌张，不过江箐然看不到就是了。这要怎么说？一见钟情？然后步步引诱？算了吧，林承安才没胆子开那个口。

[玩笑话，不用在意，你俩好好的就行]

[您是真的不在意吗？]

就算知道答案，也还是想再确定一遍。

[你不是早就知道吗？等江吟回来正式接管了公司，没谁会再拿这件事逼他，江吟本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到时候就算对江家的人承认你们的关系，就算有人争辩是非，江吟也有能力反驳]

[他们看中的是绝对的利益]

[你也不用担心联姻什么的，江家倒是不屑于搞这一套，这个圈子人心太复杂，除了正常的商业合作，他们也不想跟其他人牵扯太多]

[我先去吃饭，之后聊]

[嗯]

这边天都还没亮，本来就睡不着，现在是更精神了。

那淅淅沥沥的雨落了一整晚，就算是天即将要亮了，也没有停下的趋势。把着时间去做早饭，等江吟起床就刚好能吃。眼睛还有点红，林承安后悔昨天没有拿冰袋给他敷一下。

到学校后，沈回也发现这点了。

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当即就去找林承安问，对方毫不留情回以“滚”字，沈回偏偏想要作死。

[真不是我说，江吟那身板太脆弱了，你别欺负他，男人嘛，得学会克制，你看人那眼睛都成什么样了？怜香惜玉懂不懂？]

他真该庆幸这个世界不存在可以穿透屏幕的高科技，不然再等一会儿就可以给沈回收尸了。作为“兄弟”，林承安真的特别不介意好好送他一程。关键是林承安也没回复，沈回还搁那儿幸灾乐祸觉得自己戳中了他的心思。

不过也不能太怪他，主要是江吟看着也确实没什么精神，眼角还红红的，稍微多想一下，很难让人不误会。

昨晚过后，好像有哪里变得不太一样了。江吟说不上来。

一边渴望被爱，一边被牵引着主动落入深渊。从林承安来到身边开始，这种感受好像就有了，中间断掉两年，如今又重新浮现。林承安从来就不是治愈药，但因为这个人的存在，江吟开始有了一点对世界的改观。

林承安是一个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