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梢 第10章 ROUTE

到了傍晚的时候雨终于停了，遮蔽天空的乌云逐渐散去，橙黄色的光线从云层的间隙中洒落下来，沉积的水塘反射着落日的光晕，在地面形成明亮而不规则的圆。

上山的石子路湿漉漉的，每踩一步都需要很小心才不会滑倒，但是英麻吕却顾不上这些。精力旺盛的男孩脚步轻快地奔跑在山林里，身后踉踉跄跄地跟着一只棕黄色的卷毛小狗。

“波奇！波奇！快跟上。”

“波奇”是他给小狗取的名字。

英麻吕从阿明那儿要来一只刚断奶的小狗，软乎乎的肚子，耳朵还搭拢着，尖尖的后脑勺看上去和英麻吕有几分相似。

“要是英麻吕离开的话，老师一定会很孤单。所以今后让波奇陪在老师身边吧。”

和广志一家告别时，拗不过英麻吕的请求，三太最终同意把“波奇”一起带上。

理树丸老师抱着两把雨伞在入山口等了他们一个下午。他惊奇地盯着英麻吕怀里的小东西看了很久，甚至探手摸了摸它的毛绒脑袋，随后低声地说了句“真可爱啊”，算是接纳了这个不速之客。

“发现你们不在的时候已经下起了暴雨，什么都没考虑就拿着伞追了出来。跑到山脚下才想起，我并不知道你们的去处。“

理树丸老师低下头，眉心微微皱起，像是为自己鲁莽的行为感到羞愧。

“不过现在也用不着了。”他喃喃自语道。

“怎么会用不着？我看这天气，还会下一场暴雨呢。”

三太说着显而易见的谎话，心里却为理树丸老师笨拙的关怀而暗自高兴，肩膀也按捺不住笑意地抖了起来，似乎早上的不愉快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默不作声的归途，拉长了的影子，身边有牵挂的人、有一个孩子、还有一只狗。恍惚间，眼前的事物和梦想中的场景逐渐重叠。

“我曾考虑过，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理树丸老师突然开口。

“但是英麻吕需要接受教育，需要探索外面世界。这些东西是现在的我给予不了的。

“就像站在一个岔路口，他得往左边走，而我得往右边走。我不希望英麻吕为了我选择不适合自己的路，换做是我也不会那样做。

“如果迎接那条路意味着告别的话，我愿意在背后推一把。”

理树丸老师停下脚步，向三太投来渴求理解的目光。

“三太会不会觉得这样的想法很无情？”

三太苦笑：“如果老师是个无情的人，就不会和我说这番话了。但我更希望老师从一开始就坦率些。”

“我不知道该怎么把我的心情传达出来。”

与三太并肩而行的人叹了口气，睫毛微微颤动着，淡金色的余晖洒在他温润的脸颊上。

“我很羡慕三太。杂志社的编辑写信向我推荐助手的那天，我收到了三太写的小说。感性的笔触纤细却又奔放，和我的风格完全不一样，不看名字还以为作者是一位女性。”

那可令你失望了，是身板结实、浑身汗臭的男大学生一个。三太在理树丸老师看不到的地方比了个鬼脸。

“三太总是很直接。烦恼时会抓着头发大喊，开心时会突然用鼻子哼歌。性格看起来很草率，又能敏锐地察觉到我难以体会的事情。

“虽然这么说有点自私，我请三太做我的助手，是想从三太身上寻找缺失的那一半。

“所以谢谢你的到来，以及忍受这样的我。”

不知道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告白，还是因为夕阳太过猛烈，三太感觉脸上红得发烫。如果可以把理树丸老师说的话一字一句地记下来，一定可以珍藏三辈子那么久。

落日的映照下，金黄色的光路绵延至山顶。再不快点儿天就要黑了，但三太只盼望这条路可以再漫长一些，漫长到永远也走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