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步路让元照走得不疾不徐,好像是在散步。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浑身的肌肉绷紧,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眼前的喻燃身上。
元照的理智被心魔压制下去,此时此刻,比起一个人,他更像是草原上狩猎的大型猛兽。
喻燃转过头,有一双澄澈无辜如鹿一般的眼睛,和元照想象中殊无二致。
元照的猎物往他这边走了两步,元照停在原地,等着对方自投罗网。
喻燃眼中的情绪太虔诚,给了元照一种莫名其妙的信心,相信对方一定把血肉灵魂都完整地摊开在自己面前,任自己挑拣。
喻燃走上前来,元照任他摆布,狩猎者被猎物拥住,他的牙齿喉舌贴着喻燃的喉管。
元照一笑,在魔气的加持下显得有些邪气,他才不要挑拣,喻燃的每一分他都要。
“元照……”喻燃有一张不怎么会措辞达意的嘴,他很喜欢。
元照的双手搭在喻燃的脖子上,臂膀收紧,对方的脑袋就迫于他的劲力低下来,元照凑过去,喻燃配合得很,后背微弓,元照连踮脚都不需要。
元照感受到腰间喻燃的手臂收紧,喻燃有一双拿不了剑却十分擅长炼丹的手,他很喜欢。
元照推着喻燃退了几步,喻燃的膝弯处被床沿一抵,两个人相继扑到床上。
喻燃手上缭绕的魔气突然发力,紧接着,他的两只手就被魔气牢牢按在床板上。
“我生气了。”元照的耳朵贴着喻燃的胸膛,听着后者心跳的声音。
喻燃脾气好得很,只是语气里有些许的疑惑:“为什么?”
元照突然抬起头:“你竟然不知道?”
他的眼中魔气泛滥,大有喻燃给不出正确答案便就地入魔的样子。
喻燃静了一会儿,还是认命地摇了摇头。
“在森罗殿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跟我调换?!”元照横眉立眼,“堵涂山猗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独自去杀他?”
元照连陈醋都吃,而且越说越起劲:“在一粟海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说‘算了’?!”
喻燃张了张嘴,只觉百口莫辩,在元照的瞪视之下只能说:“抱歉。”
“你道歉就只会说两个字?”元照表示震惊,“你小子白长了这么好亲的嘴!”
喻燃:“……”
他的脸红了又红,耳垂似乎要滴血。
“我自然不如师兄那样会说话……”喻燃还没说完,突然被元照捂住嘴。
元照眼尾都是狡黠:“绿茶!早就想说你了,平时吭哧瘪肚的,总是是不是冒出点绿茶味儿来。”
喻燃眨了眨眼睛,根本不知道元照这“绿茶”是什么意思,只能糊里糊涂地接受元照的指控。
心上人就躺在他身旁,喻燃只觉得火气下涌,他想跟元照说别再蹭了,却被对方捂着嘴。
“喻燃……”元照叹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心中翻涌的负面情绪都随着这一口气排出体外,理智逐渐回笼,“我不想……”
手上的桎梏突然消失,喻燃看向伏在自己胸口的元照:“元照?不想什么?”
元照并没有回应他,喻燃扶着他的脑袋想给他换一个舒服的姿势,却摸到了满脸的泪。
“元照?元照?”
元照眉宇间的戾气已经消失,体内翻涌的魔气也平息了一些,喻燃松了一口气,并膝倚在床边,羞惭地低下头。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喻燃站起身想喝一口凉茶,周倜突然敲了敲门:“师父?阿燃?”
喻燃脚步一转,打开房门:“外面说。”
周倜退后两步站到院子里,姚杏正在门口放风。
“师兄何事?”喻燃看着这阵仗一脸莫名,总不能是出去一趟就把玉瓶拿到了吧。
周倜对着喻燃招了招手,神神秘秘地从袖中掏出了一块碎片,色如桃夭,质地纯粹,正是那芙蓉玉螭龙玉瓶的碎片之一。
“师兄怎么拿到的?”喻燃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只能说人比人气死人,喻燃靠着幻境还要历经艰险才能找到的东西,周倜不过一个时辰就拿到手了。
“你让我们去的那个地方,有一个炼制尸傀的阵法你知道吗?”
喻燃点点头,这自然知道,所以他才嘱咐周倜不要随意进入。
“你知道?”周倜突然横眉立目,可怜的喻燃,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已经被骂第二次了。
“真是不把你师兄师姐的安危放到眼里,那地方有白玉京众人把手,阵法还那么凶险,你为了跟师父谈情说爱,就忍心把我俩给支出去。”
周倜叉着腰,非常有师兄的风范。
“有闭息丹,我说过不让你们进。”喻燃无动于衷,并不把二师兄的威势放在眼里。
“咳。”姚杏给了周倜一个眼刀,示意对方捡重要的说。
“修真界大比,自在仙没有开启法阵,我就混进去了,”周倜得意叉腰,“论起符箓阵法,我才是祖宗。”
“周倜……”姚杏听不出语气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周倜立刻三言两语把最重要的事点出来:“这些碎片中有自在仙企图颠覆修真界的证据,届时我们联合其他门派,也算是有凭证。”
“些?”
“嗯。”周倜点点头,掏出一个布袋子晃了晃,里面想起清脆的玉石碰撞声。
装完逼,周倜摆出了一个虚心求教的姿势:“下一步怎么办?”
聊到这,在外面放风的姚杏也走进来:“谋定而后动,每一步都要慎重。”
“在各宗下山之后,每个门派送一个,怎么样?”周倜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自然是把事情弄得越大越好,正好现在各门派还没来得及走,不能说不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怕是不妥,”大概是被事情压的,姚杏的表情和语气都很凝重,“修真界门派众多,是敌是友,我们短时间内可分辨不清。”
“控鹤府张易之,春花门林春红,破军山李不侯。”喻燃点出三个人名,这三位都是在幻境当中跟着元照战到最后一刻的人。
当日缔结罗浮山大阵的掌门已经占了一半,再加一个跟白玉京不对付的破军山,自然是稳妥,但是:“为什么没有寒山寺?”
姚杏问出声,她有些不解,罗浮山的结界漏洞未必只是自在仙一人的手笔,张易之和林春红都信得,怎么寒山寺信不得?
她想得比喻燃要深要细,其实喻燃点这三个人名不过是因为提前知道一些后事而已。
喻燃也没办法跟姚杏解释,只能说自己并没有去调查过寒山寺。
“那行,”周倜抛起手中的布袋子又接住:“那我就给这几位前辈送礼去了昂。”
喻燃点点头,姚杏看着周倜兴高采烈地出门去:“至于这么高兴吗?”
喻燃没有说话,姚杏已经明白周倜为什么这么高兴了:能不高兴吗?这可是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的大八卦。
“师父怎么样?”姚杏转向喻燃,蹙着眉担心地问。
“在睡。”
师姐弟在院中沉默了一会儿,姚杏在想如何联合众门派围剿白玉京,喻燃在想,除鬼王杀自在仙,大概每一件元照都想要参与,可是他如今心魔如此深重,该怎么办?
“鸿师伯在与各门派的掌门道别,还不知道你们已经回来的事,我先去跟他商量一下?”师父有喻燃照顾,看起来一时也用不到他,姚杏便想去找鸿怀火。
喻燃点了点头,在姚杏走之前说:“师姐,兵贵神速。”
“好。”
……
第二日,元照和喻燃跟在云褚山的队伍当中下山,周倜的动作很快,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留音石已经送到了喻燃提过的几位长老的暂住之地。
下山之后,留音石上的禁制消失,围剿事宜就要靠这几个人了,希望不要再给元照出手的机会。
喻燃和姚杏、周倜走在一起,元照和鸿怀火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两个人的面色都不佳,时不时在讨论什么。
“阿燃,还没来得及问你,一粟海下面到底有什么呢。”周倜觉得自己非常贴心,都是等喻燃休息了一夜才问的。
喻燃的心思完全不在这身上,只是简略地回答:“蜃龙,森罗殿,鬼王。”
周倜还欲细问,却被姚杏搭着肩膀往后退了一步。
他看向姚杏,后者警告性地瞪了他一眼:“少说话。”
“决定了?”怕跟在身后的喻燃等人发现不对劲,鸿怀火只是淡淡地扫了元照一眼,“非要用那个多情种不可吗?”
“自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元照脸上的笑有些勉强,“我已经答应了裴愍前辈,而且,森罗殿太凶险了,鬼王之患和自在仙都是长在要害的毒瘤,我们必须得除。”
“你现在心里知道天下苍生了,为了那个小子生心魔的时候在想什么?”
元照不能跟鸿怀火说自己是因为罗浮山小浩劫生的心魔,又不想喻燃担这个罪名,干巴巴地说:“跟喻燃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
鸿怀火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让元照几乎都要以为他这些年下山游历都是去惹风流债了,直到对方又说:“我在人间的话本子里都看过了,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你不是为了那小子,是为了什么?”
元照完全没料到鸿怀火还有这种喜好:“怎么能这么说?道心有损的人多了去了,都是谈恋爱谈的?”
“那人家跟你一样生心魔了吗?”鸿怀火瞪了元照一眼:“当日在一粟海,你跟着那小子冲下去,我就知道不对劲。”
元照尴尬地陪笑了两声,心想师兄你为免也太迟钝了,那时候才发现。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喻燃的品行绝对有问题。”
元照立刻就不高兴了:“我就没见过比喻燃脾气更好的人,师兄你这是偏见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