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多,向真醒了。
屋里黑洞洞的,她还以为自己睡到了大晚上。她声音嘶哑,迷迷糊糊:“晚上了?”
吴屿回道:“五点多,起来喝点水吧?”
他拉开窗帘,傍晚的柔光给一切镀上微黄。
壶里一直有热水,他兑了杯温水,向真坐起来喝掉大半杯,声音才正常了些。
出了一身汗,全身黏糊糊的难受,向真想去洗澡。
“量完体温再去。”吴屿把体温计递给她。
她窝回去,夹在左腋下,但扭来扭去,一会抓抓头发,一会挠挠肩膀,问了三次,“几分钟了?时间到了没?”
吴屿看着手表的倒计时,说好了的那刻,向真一把抽出温度计,往枕头上一扔,直接冲进了卫生间。
吴屿拿起来看,暂时退烧了,37.2。
不过,好像不用看也知道,跑得挺快。
嗯?她是不是没带睡衣进去?对面床头柜那件T恤,还是他早上过来时叠好放那里的。
吴屿就把房间灯都打开,在卫生间门口喊:“真真,我去弄点晚饭,你洗好给我发微信。”
他回家,准备煮点白粥,却发现阿奶正在厨房做饭。
吴漾今天下午帮他去处理节庆筹备的一些协调事务,还没回家。
“真真怎么样了?”阿奶问。
“好点了,暂时退烧了。”吴屿上去帮忙。
“别沾手了,电饭煲里有白粥,你给她带去。”阿奶冲他摆手,“我马上拌两个小菜。煮鸡蛋要不要吃?还是煎鸡蛋?生病了得吃点鸡蛋吧?”
吴屿也拿不准,她爱吃哪样。
阿奶就数落他:“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平时不知道主动点,人家姑娘自己来了,喜欢吃什么你也不知道,越活越回去了。”
吴屿动了下嘴唇,但想想,确实没什么能辩解的。
阿奶干脆做了个葱花蛋饼:“有点绿色,有食欲。”
把饭菜装好后还叮嘱他:“要是吃不下,问问她有什么想吃的,阿奶给她做啊。你别闷着头不说话,长了嘴只会吃。”
隔三秒还追到院子里喊他:“还有,女孩子得追,你别搁这磨坨,回头人家飞走了,再急可来不及了。”
“你听到没有?”
吴屿在门口回了句:“知道啦,阿奶,快回去吧。”
吴屿跟向真确认过,才刷房卡进去。
她侧躺在床上,捧着手机,见他进了来就放下了,脸红红的,被子没完全盖好。
吴屿担心她再着凉,伸手把被子往上拉,问她:“喝点粥?吃点东西吗?”
向真想了想,坐起来,勾过枕边的针织开衫穿上:“就喝口粥吧。”
她也不下床,毕竟那件T恤不过刚遮到大腿根。
吴屿有洁癖,是那种死也不肯在床上吃东西的人,他一样样在桌上摆好,回头一看向真,反应过来,下楼去拿了个床桌过来。
向真其实一开始也不太自在,毕竟T恤下可是真空。
但看吴屿坐床边帮她扶着小桌板,居然看她一眼就撇开,不与她对视,她就开始作天作地了。
先去拍一下他胳膊:“你怎么不理我?”
吴屿只好看她一眼:“快吃饭吧。”
向真吃口粥,又放下:“有点烫。”然后往他手边推,“你摸一下是不是?”
吴屿赶紧扶着碗:“慢点慢点,别撒了。”
向真捡一块凉拌的黄瓜,吃一口蛋饼,又叫:“哎,粥推回来点,我够不着了。”
这么小的桌子,有什么够不着的?吴屿叹气,干脆把碗举起来:“我帮你拿着,喝吧。”
向真左手拿勺喝了几口,把勺留碗里,碰到碗沿,清脆的一声叮。
她搭上吴屿手腕:“放下吧,一会再喝。”
吴屿把碗稳稳放回桌面。
向真却一直不放手,等吴屿放下碗,就去挠他手心:“你不觉得烫吗?”
吴屿有苦难言,保温饭盒的碗,有什么烫的,明明是她来撩火。
只好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再作怪,哑着说:“别闹了,好好吃饭。”
向真轻轻晃动被抓的左手,嗔怪他:“我哪里闹了?你这样,我怎么吃粥啊。”
吴屿松手,干脆回到圆桌边,他那份还摆在那边,留下一句:“自己好好吃吧。”
他也不看她,就低头专心吃饭。
被晾一边了,向真也不气恼,低头笑了,乖乖吃饭——不过还是剩的比吃的多。
吴屿也知道她胃口不佳,把桌子餐具都收走,回来问她:“有没有想吃的?明天给你做。”
向真摇头,突然又想起什么,身体前倾,抓着他手:“我想吃冰淇淋,行不行?”
吴屿点头应了。他妈妈是西医,小时候他发烧,阿妈也常给他吃冰棒和冰淇淋,为此还没少跟阿奶不对付。
向真满足了,还不肯撒手,眼巴巴看着他,吴屿就只好在床边坐下:“爱吃什么口味?”
向真随口答:“不要香草,其他都行。”她嫌香草味腻,平时还行,但病中不爱吃。
她一边说话,一边顺着去捏他小臂,吴屿瞬间肌肉紧绷。
她又去戳他上臂,硬硬的:“咿,练得不错呀。”
吴屿干脆挪一下,离她远一点,她就够不着了。
“小气鬼~”向真吐槽,她身上还有点酸痛,也就往后靠回床头,突然感觉身下一扎,伸手一摸,是另一颗耳钉。
“原来在这。”她放到床头柜上。
然后一撩头发,露出小巧的耳朵:“帮我看一下,这边耳洞是不是发炎了啊?有点疼。”
吴屿只好凑过来看,之前雪白的耳垂,现在确实红彤彤的,他心跳得很快:“是有点红。”
向真又转过左脸来:“和这边比呢?”
她慢慢撩起头发,有一小丛碎发掉了,吴屿忍不住伸手去拂过,拨到她耳后。
他轻轻抚上她的耳廓:“这边也有点红。”
向真一颤,抬眼看他,搭着他肩头,去凑近他下巴,她越贴越近,吴屿也迎过来。
“叮铃。”
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惊得向真心跳都空了一拍,她抚着胸口,感觉自己像是被从梦中惊醒那种,很不好受。
吴屿也惊了一下,他看向真被吓得有点难受的样子,干脆帮她把手机拿过来。
嗯?是下午那个号码,他对数字向来敏感,一扫便知。
“接吧,可能是快递。”他随口推断。
于是向真没看,直接按了接听,对面一开口,她就后悔了。
是陈霖。
她其实看到一堆他的未接来电了。她没准备像当年一样把他拉黑——显得自己好像还很幼稚,毫无长进。
可她暂时也不想理他,他那种状态,跟他有什么好说的?想想就觉得烦躁、头晕。
“真真,好好聊聊行不行,我们都比当年成熟了…”
我们?他其实只想说他成熟吧?
向真觉得他还是那么自恋,她不想听他解释,直接打断他:“你根本没变,别烦我了。”
陈霖以为她接电话是准备和好,没想到她又是这样,语气也就不太好。
“既然肯接电话,就别发神经。我做的还不够?哪次不是我主动低头?要不是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谁能这么忍你?”
向真觉得一口气冲到天灵盖,她大吼回去:“神经病,用得着你忍?滚回你的英国去。”
她根本不想再听对方说什么,颤抖着挂断电话,想拉黑,又按不准那个按钮,气得直接把手机一扔。
啪,手机落到地上发出巨响。吴屿正巧站在边上,退了半步。
向真突然意识到什么,她觉得有点冷,仿佛回到伦敦的公寓,她也是摔了手机,陈霖脸上流着血,对她大吼“疯子”,摔门而出。
她迟缓地抬头,吴屿站着,正低头看她——他那么高,眼睛那么亮,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她觉得自己应该解释几句。但她在英国的时候,有太多不堪,太多不能碰的回忆。
视线变得模糊,她一下子觉得心悸得厉害,吸不上来气,自己被一层塑料薄膜包裹,成了砧板上的鱼。
完了,完了,怎么会突然这样?她好久没这样了。
向真,控制自己。没事,你可以的,你安全的。
她对自己说话,试图深呼吸,但还是控制不了。
吴屿帮她捡起手机,幸好是木地板,没摔坏。
但起来一看,向真不太对,她弯着腰,又在急喘气。
他坐到床边,从背后把她揽在自己怀里:“真真,没事,没事了,不想了,嗯?”
他以为她是又想起在广州的吵架,情绪激动起来。
那几句话一出来,他就猜到是谁了。
按她创业的时间,她大学毕业后应该是在英国留学了两年,虽然她从不提那段经历,社交媒体上的相关内容都删了个干净,但很多老粉还是提到过,她在圣马丁读书。
一个服装设计师,从不提自己母校是圣马丁,为什么?显然是,那段时间,和一个她不想提起的人交织在一起。
答案呼之欲出,她在英国的前男友。
所以,是他回来了,是他和她大吵一架,所以向真才如此迫切地需要一个情绪慰藉,不顾一切地躲到这里来。
他分神想这些不过几秒,又摇头把杂念晃出去,低头查看向真的情况。
她还是喘得厉害,右手揪着衣服,捂着胸口,好像心脏也很难受。
“心脏不舒服?”他的心一下提起来,想马上起身去打120。
向真倒在他怀里,来抓他的手,“不是,别走。”
这句话似乎耗尽了她所有力气,她颤抖得很厉害,一直喘气。
不是心脏问题就好。
但吴屿抱着她,感觉自己也在慢慢变冷。
她明明在他怀里,却为了另一个人,失控至此。
他当然知道向真是喜欢他的。但是,喜欢和喜欢,也是不一样的。轻重缓急,自有不同。
真的摆在眼前,才知道,他以为做好准备的“怎样都行”,是种什么滋味。
他知道自己不该介意那个人,但心里还是泛起一阵酸意——酸得发涩,甚至有点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