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屿跟过来了。
她加快脚步,但显然,这没什么用。
他也不靠近,就是隔几步默默跟着。于是向真就说服自己,当他不存在。
她没有任何路线和计划,就在寨里随便乱走,好多次走到死胡同,再原路退出来,他就安静跟着,什么都不问,似乎这一切都很正常。
慢慢地,她也分不清自己走到哪儿了,可能离主街道很远了,绕了好几圈也没找到怎么回去。
她走得有点累了,又找不到路,耐心告罄,终于看向吴屿:“这哪儿啊?怎么回去?”
“啊?”吴屿没回答她,只是惊讶地应了一声。
向真看向吴屿,他仿佛如梦初醒。
“你没看路?”向真觉得不可思议。
吴屿点头,又安慰她:“没事,现在看。”
你最好是快点找到。向真内心默想。
吴屿绕了两三个巷子,认出来了,很快把她带回主街道。
“回去吗?”他征求她意见。
一看手机,11点半,虽然有点累,但向真还不想回去。
既然吴屿在身边,她胆子就大了些,从寨子南门出去,不去稻田,而是往右手边转,她记得这里有一片小河滩。
这段路她没记错。
下过雨了,河水比她印象中上涨了几分,还有点浑浊,在月光下有点森然。
草丛里偶尔有几只小小的萤火虫飞过,她盯着看了会儿,之前白天来的,没发现过这个,倒是意外之喜。
她抬头看夜空,水边观星总是更美,显得星子更远,更朦胧,更飘渺些。
当然,如果水面清澈,再有些星子的浮光,那就更美了,可惜今天不成。
她转头看一眼吴屿,吴屿好像在专心赏月,眼睛亮闪闪的,仿佛盛着月光。
不过下一刻,他动了,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弯腰,向真有点好奇。
他在地上捡了块石子,又扔掉,终于选定了一个,后撤一步,一甩手扔了出去。
石子在水面上平平掠过,击中水面又继续弹起,一,二,三,四,五,才掉进河里。
这叫什么来着?打水飘是不是?向真也有些手痒,想试一下。
她找了块圆圆的鹅卵石,学着吴屿的样子,像扔飞盘一样扔出去,她力气不足,啪,石头飞得不远,一下就掉进去了。
向真不死心,再来一次,嗯?还是一下。
吴屿递过来一块石头:“选扁平点的。”
哦,还有这种技巧。向真接过来,再试一次,稍微好点,两次。
吴屿在边上也连扔了两次,都没第一次那么远,也就两三次就掉下去了。
向真心里平衡了点。她也就不追求什么打水飘了,就随便抓小石子扔着玩,不然还怪累的。
砸在河滩上,发出砰砰声,砸在河面上,发出噗噗声,砸在水草里,悄然无声。
她又扔一块,突然,扑棱一下,草丛里窜出一只黑背白面的鸟儿,叫着“咕哦”,声极大,贴着水面飞出十来米,躲到另一侧草丛去了。
向真吓了一跳,不敢再扔石子了。
“哎,它飞走前是不是看我了?”向真向吴屿求证。
“明明在看我。”吴屿开玩笑。
向真白他一眼。
吴屿笑意更深:“好,没看我,我自作多情。”
“所以就是看我了对不对?”向真总觉得自己被一只呆呆鸟给鄙视了。
当天晚上,她睡得挺好,可惜,作息还是没调整回来,还是一下子睡到了快中午才起床。
吃完午饭,她试图再重新调一下色,但是,便携水彩盘可怜兮兮,本就没几块颜料,还被摔过,有几块四分五裂的。
向真看着就又烦起来,啪地一声合上——算了,不想看。
“我的Holbein给寄出来了吗?”她向胡琳确认。
“来了,今天晚上能到。”胡琳马上回复。
是“来了”,不是“寄了”,因为何靖听到了向真差点扔调色盘的事情,决定亲自来一趟,只是还没跟她说。
挺好,反正今天也没心情,明天再画画吧。向真很快放过自己。
那下午干什么呢?她看看堆满素材的乱糟糟的桌面,既不想在这儿,也不想回卧室,还懒得出门。
唉,好烦。
有人敲门,向真呆着不动,胡琳喊了声请进,觉得可能是吴漾来送点心了。
进来的却是吴屿,他手臂夹着笔记本电脑和一本书,看到桌面愣了一下,然后抽出那本书递给向真:“给你本书。”
向真接过来一看,《云岭观鸟手册》,封面上是一只呆萌的小猫头鹰。
“你继续工作,我先走了。”他也不多说什么,似乎怕打扰她工作。
“哎,等等。”向真喊他,“你出去?”
吴屿回头:“去咖啡厅坐坐,看点资料。”
向真考虑几秒:“等等我,我也去。”
反正她也不想画图,去咖啡厅翻翻这本书也行。
《观鸟手册》?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这种礼物,吴屿可真是,不走寻常路。
不过要出门的话,还是换个衣服。向真对自己的外出形象还是挺有要求的。
她冲进卧室,关上门,开始翻行李箱。
吴屿就从院子里折返回来,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脑。
胡琳拿了瓶矿泉水给他。
吴屿道谢,懂了她的暗示,默默把预估的等待时间又延长了些。嗯,说不定够看他完这份报告。
大概40分钟后,向真出来了:“我好了,走吧。”
她应该是又洗了个澡,头发吹得很蓬松。宽松的墨绿色衬衫,卡其色裤子,棕色网球鞋,左腕上一串紫水晶手链,右手拎了个浅紫色小云朵包。
居然比他想得快很多,他以为得一个半小时起步。吴屿合上电脑,跟她出门。走到院门口,她又喊:“等等。”
她迅速冲回去,抓上那本《观鸟手册》,又跑出来。“好了,走吧。”
走出去没几步,她又停了,因为试图把书塞进包里,但怎么都不太成功。
“给我吧。”吴屿伸手。
向真也知道塞不进去,终于放弃了,把书递给他。他就和电脑一起夹着。
到了咖啡厅,他们还是上二楼观景平台。
吴屿还是喝手冲埃塞,向真则换了个蜜处理的普洱咖啡,她一向喜欢尝试新口味。
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翻开《观鸟手册》,向真一开始的好奇,很快消失了。
这是本典型的工具书,可以理解为鸟类词典。里面都是西南地区常见的野生鸟类的照片,配了点简单的学名、外观、习性介绍。
向真当然没兴趣一一阅读,她就是想找找昨天晚上那只究竟是什么鸟。
她耐心不多,翻了三十几页,感觉好多种鸟儿都长得很相似。
她喜欢看图,但懒得看那些文字介绍中的细微差异,这种琐碎细节,是她最讨厌读的内容。
她喝了会咖啡,看吴屿确实在认真看资料,于是忍住了,决定再翻一会儿。
十来分钟后,她实在读不下去了,抬头看向对面:“吴屿?”
吴屿的眼睛继续盯着电脑屏幕,只随口回她:“怎么了?”
“昨晚那只是什么鸟啊?”
吴屿伸手敲敲书面,意思让她自己看书找。
向真把书推过去:“不想看,烦死了。”
吴屿终于看她一眼,他拿起书,翻到中间某一页,递给她,又继续看电脑了。
“白胸苦恶鸟?”向真读出来,这么奇怪的名字啊。
白胸苦恶鸟,涉禽,鹤形目,秧鸡科,苦恶鸟属,黑背、白胸、腹底带红棕色。它声音粗大,叫声类似“苦恶”,故得此名。善行走,可游泳,不善飞行。
此鸟性情羞涩,避人,通常只闻其声,难见其鸟,属于“三有”保护动物。
原来,她还打中一只害羞的保护动物?被人家鄙视一下,好像也不冤枉?
既然知道是什么鸟了,向真就放下书,专心喝完咖啡,又去栏杆边吹风。
她溜达一圈,绕回来坐下,还看了眼吴屿的电脑屏幕,似乎是财报之类的东西,还开着个表格,一大堆数据。
他不是辞职回乡了吗?还在搞金融分析?
她心里生出一股恶气,看吴屿更不顺眼了。
好烦,他干嘛告诉她啊?那她下午做什么啊?她也知道这想法不讲道理,但还是生闷气。
右手托着腮,怨念地盯着他,看了十几秒。
突然,吴屿“啪”地一下把电脑屏幕合上了。
向真吓了一跳,她条件反射般地往后一靠,把无处安放的右手搭在胸前,顿了一下,又放回书上,伸出几根手指插入书页中,来回翻动。
“无聊了?”吴屿喝掉最后一口残余的咖啡,慢悠悠地问她。
向真看向梯田,死不承认:“才没有。”
“那是椅子上有刺?还是我脸上有字?”吴屿笑着调侃她。
向真瞪他,想了想,轻轻地把书抛到他怀里,表示自己的不满。
吴屿很顺手地接住了,把书放到自己电脑上,看向她的咖啡杯:“新口味怎么样?”
“还行,稍微有点菠萝之类的味道。”向真随口回答,又突然想到什么,“难道你只喝埃塞?”
吴屿从她眼里看到三个字——老古董。
“没你想得那么夸张,不过有些新豆子确实没试过而已。”他为自己澄清一下。
向真点头表示理解,然后随口问他:“看不出来,你还对鸟类感兴趣?”
“之前玩摄影,打过几次鸟,不过今年也没怎么去了。”他手指来回拨动书页。
“打鸟?那种带着长焦镜头,一拍大半天的?”
向真想到今年偶尔回家住的几次,她起床时,爸爸总不在家,快中午了,才背着巨大的摄影包回来。
吴屿点头。
“你不会还喜欢钓鱼吧?吴大爷……”
向真控制不住自己的吐槽欲,他这都什么爱好啊,怎么跟她爸差不多。
“陪老板钓过几次,还行。”吴屿居然还认真回答。
真不像他,向真都做好准备迎接他的毒舌了。
“你呢?平时喜欢干什么?”他把话题抛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