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日。
麟王府一大早天不亮就有仆从在扫雪。周管家早早带着一群府中管事娘子们来找徐蜜缃,麟王府没有正经女主人,徐蜜缃姑且担了个闲职,由她给府中上下发放年节赏银。
徐蜜缃穿着一身红色的金丝绣袄裙,外头裹着一件合身的猩红色白圈毛领斗篷,脖子上还套着一个坠着玛瑙翡翠的黄金项圈。
她喜气洋洋往那儿一站一块一块发着赏银,比财神爷旁边的散财童子看着还要喜人。
府中的下人们嘴巴也甜,一声一声说着祝福的词,徐蜜缃起床半个时辰都在喜气洋洋的祝福中度过。
而她接受了最多的祝福和喜悦后,立刻又去正房敲门,要把祝福给麟王殿下。
可怜麟王殿下昨晚和雍南王世子喝酒到半夜,睡下没两个时辰,一大早就被叫醒,从起居室里出来的他面色多少有点对不起大过年的,里头松松垮垮套着里衣,外头披着一件斗篷,皮笑肉不笑地给徐蜜缃展示他的心情。
徐蜜缃两手往背后一交叉仰着头甜滋滋地冲着明玉泉笑。
“殿下,新年大吉!”
明玉泉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一抹水渍,懒洋洋地接受了来自徐蜜缃的祝福:“嗯,大吉。你新年大吉。”
说罢不经意地从袖中摸出一个红封,轻飘飘拍在徐蜜缃的脑袋上。
“压祟钱。”
徐蜜缃接过红封时没忍住眼眶红了红,而后咧开嘴呲着个牙笑。
“谢谢殿下,殿下也有哦。”
她从自己的袖中摸出给明玉泉准备的,扣了扣脸颊有些尴尬地解释:“我也不是把殿下当小孩子,只是想着给殿下压一压邪祟。新年嘛,图的就是吉利的好彩头。”
徐蜜缃的小红封巴掌大,里头装了什么看不出来,但明玉泉捏着这个红封有些意外,忍了忍,还是轻笑出了声,他将红封在手中晃了晃。
“多谢阿缃。”
两个人互换了压祟钱,代表着除夕开始。
麟王府中新岁没有祭祀什么的活动,就是简简单单挂个红绸子红灯笼。厨房里忙了好些天,徐蜜缃还以为是在准备供品,到了今日才知道准备的都是给军营里送的年礼。
徐蜜缃小时候听过的故事中,翎王世子加入了一支军队,后来这支军队成为了麟王的私军,高高举着麒麟旗帜,被成为麒麟军。
这支麒麟军前些年跟着麟王东征西战,这两年随着麟王再未披甲,也悄然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下。
不过一支五万士兵的军队,再低调也低调不到哪去。老翎王的封地在长山郡,那个封地也算是给了麟王继承,那支麒麟军就在长山郡驻扎着。
如今跟在京郊百里左右驻扎的小军营,那都是麟王的亲兵。
不过两三千军士,在京外百里处开荒凿地硬是给自己弄出了一片农田家舍来以供自足,停留的这两三年中和麟王府来往最密切的也只有年节时,麟王府中会做足了年礼和大鱼大肉各种吃食,绑上几十车给军士村送去。
今年也是如此,徐蜜缃从周管家那儿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刻挽起袖子想要加入给军士做年礼的队伍,然后被厨娘们无情地请了出来。那些都是早先备好的,从腊月二十八开始往军营里送,把重头的放在除夕送,这天一早就装车,最后一批分着送过去都要一个时辰左右才全装完。
徐蜜缃来时都已经装得差不多了。
“姑娘可以等过半个时辰,”厨娘挽着袖子装着那些年礼,给徐蜜缃指了一条明路,“每年王爷都会去军营,姑娘想玩去等着王爷就是了。”
徐蜜缃得了这个消息,立刻又扭头去找明玉泉。
麟王殿下这会儿已经穿上了皮革束袖袍,外头披上了一条长长的黑色斗篷。刚从武器架取了一柄弯刀装入鞘中,徐蜜缃就从外头带着风雪湿意扑了进来。
“殿下!我要去!”
她没头脑的一句话也就明玉泉能听得懂,闻言眉头一抬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少有的犹豫片刻,轻啧了一声。
“麻烦,你也不会背诗不会弹琴,去了人家问本王养的孩子怎么样,本王羞得怕是都不敢见人。”
徐蜜缃嘟起了嘴:“我也不是一无是处!”
“是啊,你会吃。”明玉泉把弯刀绑在腰间革带上,调整了一下位置,头也不抬地夸赞起来,“京中一百种糖果你吃过九十种,你跟本王去给他们表演九十种糖的吃法吗?”
徐蜜缃绞尽脑汁想自己学过的技能,可悲的发现她从小到大还真没学过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都不行。
作为拿不出手的小孩,徐蜜缃委屈地瘪起了嘴。
明玉泉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
“愣着干嘛,去换身衣裳。打扮一下,让他们好好看看本王家的小姑娘有多漂亮。”
徐蜜缃顿时笑逐颜开,努力矜持也没矜持住,笑得一口白牙全都看得见,喜滋滋地问:“殿下觉着我漂亮吗?”
明玉泉皮笑肉不笑地乜了她一眼。
“漂亮的小姑娘脑门肿着只怕漂亮不起来。”
话语里的威胁可见一斑。徐蜜缃灰溜溜提裙跑出去,抓紧时间赶紧换了一身华丽的漂亮衣裙,头上簪上了珍珠贝壳混杂着玛瑙玉髓的花钗,还在耳朵上坠上了一对翡翠环。腰间更是系上了珍珠腰链坠着祈福红绳,上配着玉佩香囊。
徐蜜缃一身打扮好,走起路来叮叮当当,亏着外头还有一件黑色的狼裘遮了遮,不至于金光灿灿晃人眼睛。
她收拾好出门,才发现麟王殿下早就在散微堂外百般无趣捏着马鞭等着她了。
徐蜜缃凑过去悄悄摸了一下马鞭,其中想法不言而喻。
明玉泉只当没看见,递给她一条红色的绸布:“把眼睛蒙起来。”
徐蜜缃一愣,不可置信地扬起红绸:“我连路都不配知道?”
明玉泉轻啧了一声,不耐烦地催促她。
眼瞧着徐蜜缃都快挤出眼泪了,一侧的周管家只好上前笑着解释:“麟王府的年节总有些人在门口挂丧撒纸钱,怕姑娘看见不吉利,遮着眼睛比较好。”
徐蜜缃顿时安静了下来。她紧紧攥着红绸布,声音干巴巴地:“哦……那,不去把那些人请走吗?”
“少这么多话,蒙上眼睛跟本王走就是了。”明玉泉根本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嫌她慢,又扯过红布来,一把把徐蜜缃翻了个面向,双手捏着红布绕过她的脸颊,将红绸蒙在她的眼上,在她的脑后轻轻系上。
“那些都是以前麒麟军没了的军士家人……没法子啊。”趁着麟王殿下转过身,周管家小声告诉徐蜜缃:“殿下怕姑娘过不好年,姑娘就当不知道吧。”
蒙着眼睛的徐蜜缃什么都看不见,她下意识伸出手,正好抓着了一截大氅。
她心中说不出的感觉,拽着他低声问:“殿下,我可以不蒙吗?我不害怕。”
半响,明玉泉随手摸了摸她发髻。
“大过年的,蒙着。”声音温柔,却不容反驳。
从内院走到门外时,徐蜜缃明显听见了哭丧的声音。乱糟糟的一片有老人女人的哭喊。可能是错觉,徐蜜缃甚至觉着身边空气都跟着冷了些,冻得她渗骨得难受。
明玉泉把人塞到马车里,想了想自己也跟着上了马车,抓着小姑娘想要偷摘蒙眼的动作,弹了弹她的手背,顺势一双手捂着她的耳朵。
“麟王府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现在知道了吧。”
明玉泉甚至还有些笑意地打趣着:“别家过年放爆竹,麟王府过年撒纸钱,是不是很别致的有趣?”
徐蜜缃眼前的红绸湿了。她颤巍巍伸手摸到了明玉泉,不管自己头上漂亮的发髻,一头撞进他的怀中。
“殿下,我难过,安慰一下我好不好?”
摇晃的马车走了不知多久,空荡的马车里才响起明玉泉略显干涩的声音。
“有什么难过的,又不是什么大事。”
徐蜜缃眼前的湿意浸湿了明玉泉胸前的衣裳。
明玉泉仰头看着马车顶,片刻后才拍了拍她:“别哭了,不吉利。”
“那殿下答应我一件事,”徐蜜缃瓮声瓮气地抬起头来,“下次,别放纵他们了行吗?”
明玉泉扯了扯嘴角:“他们……必须来。有人让他们来麟王府闹,闹一次,本王不舒服了,他们才能好过。都是平民百姓,本王帮衬得再多,他们都要过日子。那些人……能轻易拿捏一些平民百姓的生死。”
“不是为本王自己开脱,不是让你觉着本王是好人。”明玉泉说话时的表情徐蜜缃看不见,但她专注地听。
“他们家的男儿曾跟着本王出生入死,本王……愿意他们来闹。”
“那殿下为什么不管背后做坏事的人呢?”徐蜜缃抬手想要解开红绸,又被男人按住了手。
“最早那些人不敢,后来他们敢的时候,本王……不想管了。”明玉泉说这话的时候短促地笑了声,“本来……以为就快结束了。”
徐蜜缃一愣,麟王殿下说的不清不楚,但是她忽地想起来一件事。
她是被送到麟王府的……陪葬品。
陪葬,陪的是麟王殿下。他年轻康健,没病没灾,又是新帝尊重的摄政王,谁能定下他的死期?
徐蜜缃抱着明玉泉的手猛地收紧,这一下给明玉泉弄得猝不及防闷哼了声。
“行了,小姑奶奶,又怎么来气了。”
徐蜜缃不想说,只靠在他怀中默默流泪。
除夕之日,哭成这样也是让明玉泉无可奈何的。蒙着眼睛没堵着耳朵,就算堵了,还有个话多的周管家。
“……算了,今天回去了拜拜神,保佑一下你。”明玉泉做出了决定。
从京中过去要将近一个时辰,徐蜜缃在马车上趴在明玉泉的怀中几乎睡了一觉,忽地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马鸣嘶嘶。
“明玉泉!麟王!你出来见我!”
外头的嘶吼声传入马车里。
车队外面的侍卫驱逐的声音架不住忽然窜起的惊呼。
“麟王殿下!你还记得我儿付永康是怎么死的吗?出来啊!看看我和儿子死的像不像!”
徐蜜缃眼前还蒙着红绸,忽地感觉到明玉泉浑身紧绷,迅速拨开她翻身下了马车。马匹急躁地撩起蹄子,嘶鸣不止。马车摇来晃去。
徐蜜缃似乎听见了明玉泉的声音。
“他们要你做什么?”
冷漠,又带着一丝嫌恶,不知道是对谁。
“你马上就知道了,麟王殿下,看着吧,看着我和我儿一样的死法,永远,永远都别想解脱!”
徐蜜缃心跳急速,她顾不得太多抬手一把扯下红绸。推开马车门帘弯腰探出时,一眼撞见一片火海。
跳跃的火焰包裹着一个人形,熊熊烈焰伴随着酒的气味,与那人癫狂得大笑,生命在迅速燃烧。
明玉泉正目视着那人身上瞬间燃起的火光。浑身僵硬。
徐蜜缃扑了上去,跌跌撞撞地从他身后踮起脚努力抬起手,最后轻轻地,温柔地捂住他的眼睛。
“殿下别看。”
“快救火!救人!”
少女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明玉泉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他抬手捂着眼前的手指,贪恋这份温柔迟迟没有松开。
半响,在火势被侍卫扑灭救下那人后,明玉泉转身弯腰,低头靠在徐蜜缃的肩膀,疲倦地轻语。
“麟王府的年不好过。”
“阿缃,委屈你了。”
阿缃妹妹:新年无祟无忧。
某人:平安喜乐。
宝宝们元旦快乐呀~
吃好喝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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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