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当年谢家老夫人诞子之时,北沂空中出现了两个太阳。
双日同辉,光耀北沂,世人都说这是吉兆。
颂藜候在厢房外,她手中食盒散发着香气。
通报的小丫鬟朝她挥了挥手,“这位马夫人脾性不大好,你送饭时动作麻利些,莫要惹恼了她。”
颂藜点点头,“马夫人可与马公子同住?我是才来膳房的小厮,只听说给马夫人送饭,难道他们不住一起?”
小丫鬟看了眼四周,这才悄摸摸道:“他们是云京来的贵客,按理说,我们不应当背后讨论这些,只是这二人倒不似寻常夫妻,马夫人只一人住在偏房,许是不得夫君喜爱,那个马公子也着实过分,你可知,他日日让歌姬入房,饮酒作乐真是昏了头,那马夫人也真是可怜。”
“就那,你去敲敲门,然后把食盒放地上就行。”
小丫鬟朝她指了个方向。
檐下灯笼清晃,如玉清辉,扣门之声清脆。
“何人?”
屋里传来细碎的动静,开门的颂玲芸看清面前之人。
“是你?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
面对着颂藜,颂玲芸一如既往的傲气凌人。
她厌恶这个阴沉沉的妹妹,自颂藜从禹州城回来的那一刻,颂家的秘密就开始瓦解。
她早就料到,能从禹州城活着回来的人,终将会将颂家送上断头台。
可颂家做的那些勾当是父兄所为,与她何关。
攀附马子钦,是她为自己所求的保命符。
马家的权势也能护住远在青州的娘亲不受父兄蹉跎。
颂藜不答,只将手中食盒递到她面前。
颂玲芸闻见食盒中的香气,凌然的神色龟裂。
“怎么?“颂藜笑,“怕我下毒?”
颂玲芸蹙眉,“你……怎会如此好心?”
“我并没有好心。”颂藜道:“自然也没有看你笑话的闲心。”
她眸光一转,神情多了狠厉决绝之意。
“颂家当年本是普通布商出身,若非颂祯投军,颂方海如何能为其余的儿子买来官位,可你们是如何回报的呢?”
“靖北侯信任你们颂家,将靖北军的军衣交由颂家制作,求援诏书也用的是颂家布,可你们呢,军衣粗制滥造,诏书皆为一式二份,独少了那份靖北军的第二份。
“你们是觉得靖北军不需要援军,还是因为你们早就猜到,禹州一战,靖北军不会有人活下来?”
说完,她平静地看着面前的颂玲芸。
在青州时,她原本打算再去问问颂方海,只是听闻从校尉司出来的颂方海已经疯癫,纵然她想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除了已经故去的颂老太太,疯癫的颂方海,颂家的明白人,也只有这个颂玲芸。
在颂府时,颂玲芸总是刁难她,但却透露过颂祯在世时,颂府假借他的名义,所做之事。
与宋鹂记忆中无差。
细算下来,当年颂玲芸也是记事的年纪,颂方海极其宠爱这个女儿,所以行那些勾当之时,颂玲芸许是知情的。
所以在颂府之时,宋鹂耐心蛰伏,纵然她们欺负到她的头上,她也安然地做着她们要的字画刺绣。
为的就是,她要亲手将这群人送上绝路。
只是她没想到,颂玲芸早就猜到她并非颂藜。
“当初去禹州接颂藜的人,是你们安排的,对吗?”
察觉到颂玲芸哑然无声,宋鹂淡淡开口道,“你早就知道,真正的颂藜已经死在了禹州,是受尽磋磨而死,而你也知道,从禹州回来的人定会亲手灭了颂家,所以你一早就在世家贵族中挑选,希望能攀附上一位富有权势之人,能在颂家毁灭之际,护住你,也护住你母亲。”
“不可能!”颂玲芸心悸,她一阵后怕,声音颤颤巍巍,她堪堪扶住门,强撑着质问道。
“胡说,你简直是在胡说。”
宋鹂勾唇,冷冷看着她,事已至此,她也不必隐瞒先前那些事。
“说起来,颂家布行的那具尸首,姐姐你也曾见过。”
“你说什么?”颂玲芸心中大骇。
“送过来之时,姐姐你还以为是府中新进的布料,说要最华美的那一批。”
宋鹂的话宛如塘中惊燕,掀开层层浮萍,记忆宛若清影。
颂玲芸记得父兄从香云楼参加酒席回来后,一直吹嘘那位鼎鼎有名的朱兴将军。
恰逢此时,布庄说新进一批新布,管事的长辈都歇下来了,她便自作主张地跟着管家去看布。
她虽跟着师傅学了些时日,但着实不喜算账经营之事。
此番前来,也只是为了显摆。
她没有察觉到装布的箱子奇重无比,只看出那布料颜色鲜艳,甚至散发奇香。
“朱兴的尸首,是那日送进布庄的?”颂玲芸惶恐道。
“是你!”
颂玲芸声音嘶哑,她吼叫道。
“那幅画,父亲手中的那幅山水画,还有府中一夜之间挂满的双面灯笼,全是你。”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宋鹂未动,只等着颂玲芸疯癫地扑过来,她淡然开口,审视道:“事事皆有因果,颂家本就是青州的一个普通布商,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将你们送还到原先的位置上。”
她一把拽住颂玲芸伸过来的手,逼迫着面前的人冷静下来,“我若是你,此时此刻,就不会如此作践自己,你看清楚,马子钦已经不能护住你了。”
颂玲芸瞪着她,听到这话后,身子微颤。
宋鹂叹道:“谢马两家早已水火不容,你可知若是要活下去,应当借谁的力?”
颂玲芸耻笑自己的无能,语气愈发讥讽,“难不成你要我依附于你,做你的狗,供你嘲弄吗?”
宋鹂道:“不依附于我,也不依附于他人,而是靠你自己。”
宋鹂抬眸看向面前的人。
“你若是愿意,如今你我还是颂家的姐妹,旁人也不会知晓那些腌臜事。”
颂玲芸莫名地看着眼前人,很是不解,她的心中生出恐惧之意。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究竟要做什么,颂家与你既是仇敌,你为何不直接弄死我们,为何要在那日夜里来暗示我,以马家权势护住颂家,让他们能安全地去到青州,你又为何要在前几日,闯入谢家主房中救我?”
“既然是恨之入骨的人,又为何要留条生路?”
宋鹂笑了,眸光如盈盈秋水,“事事皆有因果,你们颂家种恶因结恶果,只是死了有什么意思,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将你们送还到原来的位置上,颂家本来也就只是青州城的小小布商,而救你,你是可恨,但我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被羞辱,而且是被一个女子羞辱。”
“女子?”颂玲芸瞪大眼睛,“你……你为何知晓?”
“嗯?”宋鹂无奈扬眉,“我不知晓啊,怎么,谢家主当真是女子?”
“你!”颂玲芸这才惊觉,她被颂藜算计了。
“颂玲芸,死的人一了百了,怎能解的了禹州战士身上的怨恨,你们颂家人都应该好好活着,感受这人世间的痛苦。”
宋鹂起身,她需要验证之事已经得到了证实。
她与晏回进谢家,是为破谢马两家之局,等清王带着人马来后,揭露疫灾真相。
而她,也想知道,禹州城疫灾之事,是否也有谢家的手笔。
如今一见,谢家主身份成谜,五年前的谢家究竟是什么个模样,宋鹂也无从得知。
只是蛊虫。
禹州城的蛊虫一定与谢家有关。
乔羽或许也是谢家之人。
付清身死之时,也中了蛊虫。
“颂藜。”
身后之人叫住了她,宋鹂回过头应下了这个称呼。
颂玲芸的指尖扣着那碗莲子汤的碗沿,她眼神恍惚,只是懵懵道。
“你说生路在我自己手上。当真是如此?”
她的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声色戚戚,“其实我已经有了马子钦的骨肉,倘若当真有了生路,那我该如何,才能依附于我自己,救我自己离开这里?”
在此刻,她不再是刁难任性的颂小姐,也不是忍辱负重的马夫人,而是一个母亲。
宋鹂看着她的小腹,也不知是几个月,竟一点也没看出,她深吸了口气,压制住心口的异样情绪,轻声道:“谢家主是女子,你应当知晓谢马两家早已水火不容。”
颂玲芸点点头,似是猜出了什么,“关键之人在谢家主?”
宋鹂看向颂玲芸,“不仅于此,你嫁入马家许久,可曾发现过什么异事?”
他们二人纵然如今是相看两厌,原先也是恩爱有加,有些隐晦之事,夫妻之间是藏不住的。
颂玲芸思绪微顿,经她这么一提醒,倒真想起来件事。
“每月十五,他都会与父亲进宫面见圣上,回来后都会去香云楼呆到很晚才回来,回来时身上总有股奇香。”
“奇香?”宋鹂蹙眉,“你是觉得他出去吃花酒?”
颂玲芸摇了摇头,“他时常流连那种地方,只是这股香不似女子身上的,云京城中的香料我都用过。”
宋鹂心中明了,“我知道了。”
她慢慢走回书房,思索颂玲芸口中的奇香。
女子身上会用香是常事,马子钦纵然再荒淫无度,也不可能刚刚面见完圣上,就跟着父亲去吃花酒。
那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去见得人,身上也有奇香。
“有的药材混合用会有香,而有的蛊虫也会有香。”
恍然间,宋鹂的耳边响起这句话。
她顺势抬眸,远处走过来一个面带白纱的婀娜女子。
竟是乔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