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浮暮 第2章 第二章

姜沁上车后神情就不太对劲儿，头抵着车窗，紧皱眉头。

一路上，肖启凡欲言又止，想问点什么，却无从开口。

车开到姜沁家门口时，他最终什么也没说，道了声晚安就回酒店了。

雨停了，走进小区，泥土潮湿的腥味扑面而来。

姜沁家在三楼，刚走到楼下，她就听见自己家的破窗户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打开房门，姜沁瘫坐在沙发上，奔波整天，刚刚又遇到宋辞年，自己的力气几乎被抽光了。

回锦安有段时间了，姜沁一直提不起劲打扫房间，屋子里还是她刚到时的模样。

室内墙壁斑驳，窗户坏了，关不上，松松垮垮掉在一边，任何家具稍微移动一下，都会扬起灰尘。

大概是这套老破小实在卖不出去，才留了下来，也好，自己不用再租房子。

她盯着墙上父亲的黑白照片，鼻子发酸。

*

初中开始，父亲姜昌贤就辞掉了稳定工作，开始创业。

无奈运气不好，赚的少，赔的多。

母亲也是因此和父亲离婚的。

姜沁一直不了解父亲的财务状况，直到他因喝酒突发疾病去世，姜沁才知道自己不在国内的这些年，父亲生意不顺，亏掉了所有家产，包括一套没装修的新房子。

她请了一个星期假，从北川回到锦安处理父亲的后事。

父亲去世前，把名下能变卖的资产都卖掉还债，还欠了二百多万没还上。

律师拿出一沓资料递给她，“春山度假酒店是你父亲和朋友合伙开的，合伙人中途撤股了。现在还有十年租约，当时合同里写的不能转租，你要是想回来经营，倒也不用投资太多。”

酒店三年前开业，据说刚开始生意不错，后来由于管理不善，又缺少宣传，逐渐顾客越来越少，在半年前就已经停业了。

窗外吹进一阵风，茶几上零散的欠条四处飞扬，散落在脚边，姜沁蹲下，一张张捡起来。

电话在这时候响了，姜沁接起来，那头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姜沁吗？我是你大伯母。”

手上拿着的欠条，刚好是父亲当时写给大伯家的，借款不多，是两万。

不用想，她也知道大伯母打来电话的来意。

没等对方开口，姜沁先主动说了自己的情况。

大伯母沉默两秒，叹了口气，“我当时就不让你大伯借，你看吧，现在要不回来了。”

姜沁语气放低，“您放心，我爸欠的钱我不会赖掉，等酒店重新经营，我会尽快还的。”

大伯母明显不太高兴，“咱们都是亲人，我也不是要逼你。只是等你来还，那得多久啊？我听说你妈当年找的老公在国外做生意，他应该不缺这点钱吧？”

姜沁低声道： “我们联系不多。”

大伯母又发了几句脾气，姜沁都没说话，毕竟父亲欠钱没还是事实，挂掉电话前，大伯母又说了句，“摊上你爸这种弟弟，你大伯也真是倒霉。”

姜沁握着电话的指节收紧，听着嘟嘟嘟的忙音，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整晚，姜沁睡得都不好，几次被窗户声吵醒。

第二天清晨，她迷迷糊糊打开手机，弹出一封邮件，是肖启凡熬夜给她做的项目方案。

由于时间短，肖启凡发来的只是概念方案，但用来拉投资已经足够了。

姜沁一张张翻看，点开最后一张，她的眼神定住了。

昨天在山上拍的云海和她脑海里的民宿融为一体，玻璃窗外是一个户外泳池，夕阳照过来，一圈圈水浪荡漾开。

姜沁盯着这张效果图看了很久，接连两个月的阴霾心情，似乎在被一点点治愈。

她起身梳洗，打算今天开始行动起来。

反正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

吃完早饭后，姜沁去巷子口找到了收废品的大爷。

大爷看着一堆破烂不堪的家具，伸出几根手指，“最多五十。这太久了，卖不上价”。

姜沁：“行，您帮我处理了就好。”

换窗户的师傅是中午来的，新的纱窗安上，屋子里亮堂不少。

忙到下午，旧房子总算变得明亮干净。

姜沁坐在书桌前，打开了手机通讯录。

摄影工作室的创始人沈清清是国内知名摄影师，人脉颇广，姜沁在北川时，跟着她拍过不少明星艺人，如今也小有名气。

前不久，沈清清得知她要回锦安经营酒店，给她介绍了几位投资人。

姜沁开始挨个打电话联系。

对方得知她的身份和来意后，态度倒也客气，只是投资的事，需要考虑的因素太多，一圈电话打下来，回复基本都是让她先发个方案看看。

只有其中一位，说自己公司暂时没有投资民宿的计划，但有朋友在锦安做连锁酒店，让姜沁可以联系对方。

姜沁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打去了电话。

接电话的是位中年男人，听声音像刚睡醒。姜沁说完自己的想法后，对方懒洋洋的，“我晚上有应酬，你来找我当面聊吧。”

姜沁打开地址，是锦安市中心的一家酒吧。

几乎没有迟疑，姜沁回复对方晚上见。

*

去酒吧前，姜沁掏出名片，按照宋辞年车行的地址找了过去。

4S店的面积比姜沁想象的大，摆着几十辆摩托车。

落地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整个展厅透亮得晃眼。

她走进去时，几位销售正在接待客户。

姜沁环顾一周，没有看见宋辞年的人影。

正打算找位工作人员询问，一个瘦高的年轻男人从办公区出来，看见姜沁，径直朝她走过来。

男人在她面前站定，声音里夹杂着些许不确定，“姜沁？”

姜沁抬眼望去，眼前的人看着眼熟，却想不起名字。

“我是方翔宇，你还记得吗？”男人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姜沁仔细在脑海里回忆这个面孔，记忆一下子被拉回到高中，方翔宇是班级里的活跃分子，篮球队的一员。

高三后半学期，因为宋辞年的缘故，她和方翔宇在一段时间里走得很近。

“好久不见。”姜沁笑了笑。

姜沁高中毕业后，和班上同学没联系过，在这里遇见，方翔宇难掩激动，拿出手机，“什么时候回来的？加个微信，改天同学聚会叫你。”

姜沁顿了顿，打开了二维码，“回来半个多月了。”

方翔宇看她一个人来车行，好奇问道，“你来买车？”

姜沁：“不是，我找宋辞年有点事。”

方翔宇一脸惊诧的表情，他想起高三毕业后，宋辞年和姜沁似乎闹得不太愉快，后来再没听宋辞年提过姜沁的名字。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俩人又联系上了。

方翔宇掏出手就要给宋辞年打电话，“他有事出去了，我这会儿叫他”。

号码还没拨出去，就被姜沁一把拦住，“不用叫他回来了，你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他就行。”

姜沁递过去一个牛皮纸信封，不厚，方翔宇拿起来看了眼，里面装着现金。

他看向姜沁，心里疑惑，又不好意思打探对方的**，迟疑道，“要不你还是当面给他？”

姜沁摇头，说了句谢谢就走了。

*

姜沁到达酒吧时已经十点了，舞池里刚刚热闹起来。

穿过人群，她根据对方的描述的位置找到了卡座。

光线昏暗，夜场正播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男人扯着嗓子让姜沁坐到自己身边来。

姜沁今天穿了条黑色连衣裙，没有任何点缀，却衬得她身材纤细，露出的手臂和小腿白皙透亮，她从沙发上那些男人的面前走过，不少人眼神直白，从上到下打量着她，有一瞬间，姜沁很想离开。

坐下后，男人递过来一张名片，“听老吴说，你是做民宿的？”

“对。”姜沁拿起名片，仔细看了看。

男人姓顾，三十岁左右，是本地一家连锁酒店的负责人，“我们酒店一直有涉猎民宿的想法，我知道春山那地方，风景不错。”

这家连锁酒店姜沁见过，在当地确实有不少店，主打平价快捷。

“有机会我可以带您看看，或者我去您公司具体聊。”姜沁看了眼顾总喝红的脸，估计今晚聊不了什么了。

顾总拿起一瓶酒倒进杯子，递给姜沁，“其实要我说呀，你把那酒店卖了不就得了，女孩子创什么业。”

听到这话，姜沁心里凉了半截，直觉告诉她，这人并不是诚心想谈合作的，她向旁边移了移，笑着回应，“卖不了几个钱。”

说话间，顾总离姜沁越来越近，他拿起自己的酒杯去碰了下姜沁的，“干一个？”

“我不会喝酒，不好意思。”姜沁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要如何尽快离开。

顾总还想劝她，从舞池里走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个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介绍个新朋友给你认识。”

说着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

姜沁下意识看过去。

灯光暂停的一瞬间，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阴影里，节奏再次晃动，男人的脸隐没在彩色的灯光中，深沉的双眸直直看向姜沁。

姜沁心里一颤，避开头顶上那道目光，伸手去捡因为慌乱而掉在地上的手机。

*

宋辞年回到车行时，姜沁刚离开几分钟，他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千块现金，和一张字条。

他扔下信封就往外跑去。

车行在商场一楼，门外四通八达，宋辞年跑到路口，两侧都没有姜沁的身影。

高温烘烤着地面，空气滚烫，宋辞年在路口停下，大口喘着气，汗水从脸颊滑下来。

他盯着地面，突然冷静下来，扶在膝盖上的手握成拳，自嘲般冷笑了一声。

回到车行，周云骁正在试自己改装好的摩托车。

见宋辞年回来，拉他来看，“怎么样？哥晚上带你兜个风？”

宋辞年挑眉一笑，“我可不喜欢炸街。”

周云骁从车上下来，“谁说要炸街了，去喝酒，给你介绍几个机车发烧友。”

宋辞年伸手拿起头盔，“走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