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樱熬好了药汁,端过来时,在廊道上迎面遇上从二少奶奶房里走出来的周统制。
她一惊,在周统制经过时,赶忙屈腰作了一揖,待人走后,才匆匆端着药汤过去。
“二少奶奶,喝药了。”绿樱在雕花圆桌上搁下一碗飘着药香的汤碗,走过去唤道:“二少奶奶?”
卫瑜然从梳妆台前站起,来到桌前,“这汤药苦吗?”
“不苦不苦,奴婢放了蜜饯。”
绿樱见二少奶奶素手端起碗喝尝了尝,心刚要放下一半,蓦地瞥见二少奶奶低眸时,眼尾残留着淡淡洇红,像是哭过了。
她当即想起方才碰见周统制,也不知周统制方才对二少奶奶说了什么。
“二少奶奶,等过两天伤口结了疤,就用那瓶缠丝玉露消去瘢痕,是周统制掏钱买的,花了五两银子呢。”
绿樱心想,这五两银子可贵了,普通人家一天也就挣一百来文,一个月下来也才三贯钱,而五两银子足足十贯钱,三个月不吃不喝才能攒下来。
卫瑜然搁下碗,对绿樱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我先去歇息,明日开始,饭食清淡些,不必为我准备肉糜。”
既然大哥让她忏悔赎罪,那她便从吃素斋开始,以身作则。
“明日再准备些香油钱,随我去庙里一趟。”
"是,二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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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山静,月明星稀。
白日里的跌宕起伏,哭笑怒骂,在这一刻随着寂静的夜色渐渐沉寂下去。
窗外风掠过树梢,屋内檀香安神。
卫瑜然额间冒出了冷汗,一阵冷一阵热,她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在灵堂上为夫君守灵时,大哥身披盔甲从群山叠嶂中驾着一匹黑马,疾驰而来,利落翻身下马,直奔灵堂。
却不是为弟弟吊唁,而是直奔她而来,裹挟着浓郁的肃杀之气。
将她抵在墙上,进入,丝毫不顾她的抵触和提醒,亡夫的遗体就在她面前,而她却毫无力气反抗,双手只能无力地抵在冰凉的金鳞甲上。
哭干了泪水,也得不到半点怜惜。
画面再一变,她在大哥的屋里头,趴在雕花圆桌上,任人摆弄,神智是昏沉而迷乱的,她全心全意以为身后是夫君,没想到半睁开眼时,却看到夫君的灵魂站在她面前,一脸失望悲恸看着她。
而她受到惊吓似的,意识到身后并不是夫君,而是另一个男人,含泪欲挣扎起来,却被人触碰到更深的地方。
纤薄背姿被一只大手压住,她撑不起来,却又无法忽略那些反应,惊魂失魄之间脑海掠过娘给她喝的茶汤,她忽然什么都明白过来,脸庞巍巍颤颤枕在圆桌上,桌面的冰凉抵不过炽热,最后……最后她在一层又一层的颠簸中认命地闭上眼,眼尾溢出热泪。
卫瑜然在一个个噩梦中惊醒,醒来背后沁湿亵衣,窗外已经能窥见晨色,约莫差半盏茶的功夫便会天光大亮。
概因神耗心瘁得厉害,她在床上缓了许久,才喊来绿樱为她准备热水,自从嫁入周家,她晨间一直有洗沐的习惯。
院子里的荷塘被周统制请人清了淤泥,残荷早已不见,倒是挖出来不少莲藕。
趁着二少奶奶洗沐时,绿樱做了份清甜的藕粥端过去。
辰时之央,绿樱便跟着二少奶奶坐上马车,前去庙里祭拜。
不巧的是遇上庙会,香客众多,摊贩如云,货摊林立,马车停在树下,还要步行数十丈方至。
她们前脚刚走,后脚二婶柳红叶便带着两个孩子来庙会逛逛,被吵得实在受不住,她便一人给了五文钱,孩子们有了例钱,高兴钻进摊贩堆里,兴高采烈商量着买冰糖葫芦还是买新话本。
其中一个孩子年纪稍大一些,约莫十五岁,他将弟弟唤去买冰糖葫芦,把人支走后,鬼鬼祟祟走向一个话本货摊,不太自然地环顾四周,低声耳语一番,摊贩顿时了然,从木箱里掏出一本香艳话本。
为避免被发现,他又买了本民间故事集,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拿到书后,哥哥当即走到一马车后,面红耳赤翻阅起来。
直到柳红叶大着嗓子喊人,哥哥被吓一跳,眼见柳红叶发现他在这边,手上的话本必定会被发现,情急之下,哥哥将话本随手抛进一辆马车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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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瑜然捐了香油钱,跪在佛祖面前诚心诚意忏悔,她和大哥的事并不是她有意为之,希望能够用这份忏悔赎背德之罪。
从庙里出来,绿樱询问她:“二少奶奶,您看,这庙会多热闹呐,咱们要不要逛会庙会再回去?”
卫瑜然侧眸看了她一眼,她如今哪有心思逛庙会,摇了摇头,“回去吧。”
绿樱也只好跟着回去,只是在上马车前,遇到郝才捷。
卫瑜然看到郝才捷并无好脸色,正当她忽略而过时,郝才捷喊住了她:“二少奶奶,请留步。”
卫瑜然一顿,察觉到郝才捷相比上次直呼她名,这次倒恭敬喊上二少奶奶了。
郝才捷对于上次被周枭教训一事,到底还是有些忌惮,不过今日在庙会遇上卫瑜然,这女人艳逸瑰姿仍旧刹那间击中他心头,几日不见,这娘们倒添了几分妩媚气韵,莹玉肌香,勾得他心思难耐。
“可否借一步说话?”郝才捷看了眼丫鬟绿樱。
卫瑜然并不打算理会。
郝才捷似乎料到她的态度,在她走之前笑道:“周贯聿生前曾写了封信给你,托我转交,你若是不要,那我可就要扔了。”
卫瑜然猛然站住,郝才捷见她仍怀疑,自信从袖口掏出一封信,让她看了信封的字迹,卫瑜然冷不丁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心尖一颤,下意识伸手,却扑了个空。
卫瑜然面色不愉。
郝才捷做了个请,卫瑜然只好往马车旁边走去。
“说罢,找我何事?”
郝才捷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摩挲着信封,目光却贪婪地落在卫瑜然那张清丽脱俗的脸上,“这次我便开门见山,卫瑜然你若是想要周贯聿生前的信,我只有一个要求。”
卫瑜然柳眉微蹙,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这次我不要求你做我的妾,”郝才捷凑近些,慢悠悠含着淫邪说:“我想让你和我风流快活一晚。”
不可置否,卫瑜然是他这辈子见过气质样貌皆出众的娘子,超然脱俗的一股气韵,远不是普通女子可比拟的,既然她不可能给他作妾,那即便是风流快活一次,他此生也无憾了。
更何况这女人太循规蹈矩,嫁作人妇当起周家二少奶奶,若是她因为自己破了这戒,背着周家房前房后厮混,这天下怕是再无幸事比这更妙哉。
这样不知廉耻的话,落入耳中,无异于当街羞辱,卫瑜然脸色几变,又羞又恼,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
郝才捷像是早就预料到那般,迅速抓住美人的手腕,另一只手扬了扬手中的信封,调侃道:“当真不要了?”
卫瑜然气极,另一只手想也没想扇了过去,一道响亮的巴掌声响起,郝才捷立马就变了脸,恼羞成怒。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卫瑜然想去抢亡夫的信,幸运的是,她竟然抢到手了。
信被抢走,意味着他失去了拿捏的筹码,郝才捷怒意渐甚,上前拽过卫瑜然的手,卫瑜然下意识躲过,偏偏袖口太宽大,被拽住了袖口。
“放开!”卫瑜然努力挣脱,拧眉呵斥:“非得逼我喊人?!”
郝才捷丝毫不将她的威胁放在眼里,伸手去夺,不料余光瞥到一个身高马大的身影迅捷穿过人潮往他这边走来。
是周枭!
又是他!
郝才捷没忘记上次被揍到吐血的情景,更何况他现在还未完全恢复,被悍鹰抓伤的手臂至今还阵痛,再被他打一拳,不死也没半条命!
郝才捷心头一颤,迅速放开卫瑜然,拔腿就往山下跑去。
等到周枭赶来时,已经只剩下一个狼狈落跑的背影。
卫瑜然如临大赦松了口气,赶忙察看手中的信有没有破损,迫切地想阿聿生前给她写了什么东西,丝毫不察身旁男人冷沉下来的脸色,以及耐人寻味的怀疑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