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满园关不住 第1章 春色满园关不住

春日的雨像是没有尽头，下个不停。安祥侯府里却很温暖，炉火烧的旺旺的，上面煮着的药罐盖子被水气顶的往上冒，能清楚地听见“咕嘟咕嘟”的响声。

“姑娘，主君他又不吃药！”

在第三次给安祥侯喂药无果后，侍女珠儿束手无策，只好跑出去向侯府的大小姐，苏乐安求助。彼时的苏乐安正在和老管家张叔对账，看到珠儿匆匆忙忙地跑来，柳眉微蹙，摇摇头叹了口气，撑起一把伞，就向安祥侯的书房奔去。

“这个周勤，他又想怎么样，病不想好了吗？！怎么又不吃药！”

珠儿赶紧噤声，这上上下下偌大的侯府，敢直呼主君名讳的，怕是只有这位名义上是侯爷的妹妹，实际上与当家主母一般无二的乐安姑娘了。

开封城内人人皆知，这安祥侯府的男主人周勤，是个眼盲口哑，惨遭毁容，又双手残废的可怜人，多年来只和几年前救过他命的义妹苏乐安相依为命。彼时的苏乐安只是一个人人唾弃，避之不及的叫花子，机缘巧合之下与被结拜兄弟陷害，状元身份被抢夺，又被毒酒致盲致哑的残疾人周勤相识。好在有被百姓人人称颂的包青天大人秉公执法，假状元畏罪自杀，周勤被封为了安祥侯，又被归还了状元身份，如今官拜翰林院大学士，颇受皇帝赏识。皇帝召集全国上下的名医为他调理身体，三年的时间内，在名医们的不懈努力下，他的双眼里有了一些微弱的光，口中能够断断续续发出几个简短的音节，脸上被毒酒所伤的那些骇人恐怖的伤疤已好转大半，一双手也渐渐恢复了力气，只不过依然是拿不起毛笔。不过周勤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并练就了一项绝活——以口代笔写字，竟也同样写得工整俊逸，乍一看竟然比旁人用手写字都好上三分。

苏乐安原本没有名字，只是一个父母双亡，自小就沿街乞讨的小叫花子。周勤沉冤昭雪后，包拯身边的公孙先生给她起了这个名字，希望她从此以后平安喜乐，皇帝将她封为了安祥侯周勤的妹妹，让她从此以后继续照顾周勤。一旁的包拯连连叩头谢恩，可是谁都没有注意到，周勤眼中难掩的失落。当初展昭揭露出苏乐安的女儿身时，周勤虽眼盲口哑，可是眉宇之间因得知她的女子身份而难以掩盖的欣喜清晰可辨。可是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周勤自知已经受到了皇家天大的恩惠，断然没有再请求皇上收回成命的道理。更何况，周勤深知如今的自己，纵然再如何被全力救治，也再也回不去过去那意气风发、英俊潇洒的模样了。他虽然没有见过苏乐安的容貌，可是周围的人都说她是一个清秀娇美的佳人，他不敢白白地让照顾他多日的苏乐安再委屈自己，和他这样的残废共度余生，白白耽误她的大好前程。因此，周勤只能把自己心里这份对苏乐安的喜欢强行压在了心底，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似乎他越是压制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这份喜欢却愈演愈烈，难以自已。

“喂，可怜人，”苏乐安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周勤的书房里，端起了放在周勤的书桌上，依然还冒着热气的药碗，轻声嗔怪道，“你怎么回事啊？珠儿喂了你三次药，你都不喝，难道你就不想让你的病快快好些吗？听话，莫要再发脾气了，这可是官家专门请宫里的御医给你配制的药，你无论如何都要快点喝下去！”

耳边熟悉的声音响起，是那么的甜美清脆，那么令他魂牵梦萦。周勤咧了咧嘴，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接过了药碗，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再难喝的药，纵使味苦如黄连，只要是苏乐安让他喝，他就一定会眉头也不皱地喝下去的！

“唉，”苏乐安无奈地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手帕，轻轻地给周勤擦嘴。“兄长，你可不能再闹脾气了，眼下官家那么赏识你，经常都召你入宫做文章，你更加应该吃饱饭，喝好药，养足了精神，写出更好的文章才是啊！”

周勤继续重重点了点头，断断续续地发出了几个音节，似乎是在答应她。时光飞逝，转眼间，周勤被册封为安祥侯的时间已有三年。苏乐安也从十五岁的青涩少女，长成了十八岁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周勤虽依旧看不见，可是听到她清脆悦耳的声音，就已经能想象出她清丽秀美的样子，复明的意愿也一天都比一天强烈。在这段时间里，包大人，展护卫和公孙先生经常抽出空来探望他们。周勤一天比一天面色红润，精神矍铄，可是不知为何，旁人总能够感受到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忧愁和失落。

周勤朝书桌上毛笔的方向狠狠点了点头，支支吾吾着，示意苏乐安把笔墨拿来，他要写字。苏乐安见状，赶紧把纸铺好，毛笔蘸饱了墨，笔杆送到了他口中。挥毫泼墨间，一行俊朗的小字就写成了——

“乐安，你可不可以不出阁？”

苏乐安大为惊讶，不明白为什么周勤没头没脑地来了这样一句话，赶紧询问周勤这是何意。周勤的双眼里居然蓄满了泪水，接着刷刷写道——

“乐安，我知道我这样很自私，不该耽误你的大好前程，把你困在我这个废人身边。可是我若是没有了你的照顾，真的很不适应。昨日官家召见我了，说你已经年满十八岁，生得如花似玉，是时候给你说个好人家，让你以安祥侯之妹的身份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可是我却非常不想你离开，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三年前自从你我在那间破屋里相遇，你照顾着关于我的衣食住行的一切，有你陪伴的日子，是我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难得的温暖。”

苏乐安看到周勤在纸上写出来的肺腑之言，字字饱满苍劲，满含情感，眼睛不禁湿润了。她握紧了周勤的双手，柔声道:“阿兄放心，妹妹不会出嫁的，妹妹一辈子都会待在阿兄身边，把你照顾好！”

周勤重重地点了点头，接着写道:“有一句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一直没告诉你……”

苏乐安抿了抿嘴，心里猜出来个**分。一直以来，她对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兄长，一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这不仅仅是兄妹之情，当日里在开封府的府衙内，包大人审理周勤的案件之时，那位证人，名叫杜云清的老者曾经说过，周勤毁容前，是一个非常俊朗的后生，不仅容貌英俊，而且谦和有礼。而毁容后的他，虽然脸上的伤疤阴森可怖，但是不难看出，他的面部轮廓棱角分明，一双浓眉英挺如剑，鼻若悬胆，嘴唇虽然因为长时间的忍饥挨饿毫无血色，唇形却甚是好看。她不止一次偷偷幻想过周勤以前的俊朗模样，少女怀春的心事里，他的身影也经常造访。苏乐安不止一次向上天祈祷，希望老天爷以后对他好一点，让他的伤病尽快痊愈，人生从此以后尽是坦荡通途。

只可惜，当日官家的一道圣旨，使她从此以后只能和周勤兄妹相称，不敢再有其他幻想。她不止一次安慰自己，兄长如今贵为侯爷，荣华富贵在身，官家又青眼有加，只要他愿意，纵然是眼盲身残，也会有女子愿意嫁给他的。可是不知为何，周勤年过二十五，却依旧迟迟不娶，前阵子又婉拒了官家的赐婚。

三年的时间里，公孙先生悉心教导苏乐安读书识字，她天性聪慧，颇具慧根，短短三年，她的文化水平已经和普通的官家小姐一般无二了。前来求娶安祥侯之妹的官家公子踏破了侯府的门槛，可是都被周勤以舍妹年龄尚幼，不忍出嫁过早为由给婉拒了。

苏乐安从来不敢乱猜周勤的心思，只要她不会抱有希望，日后就不会失望。她不敢确定周勤对她，是不是也一样，从来都不仅仅是单纯的兄妹之情……

“兄长，你要对我说什么呀？”

周勤顿了顿，犹豫了片刻，又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继续在纸上刷刷写道——

“乐安，若有朝一日，我的伤病会被完全治好，你愿意嫁给我吗？”

苏乐安大为惊诧，一双美眸骤然睁大，语无伦次道:“兄长你……”

周勤放下了笔，伸出手臂来，牢牢地把苏乐安圈在了怀中，苏乐安顺势跌坐在了他的怀里！

苏乐安沉默了下来，空气都凝固了，周勤大气都不敢出，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他真的好害怕，和他朝夕相伴的“妹妹”有朝一日会离他而去，投身到其他男人的怀抱里，而到时候只剩下他自己，孤独地守着偌大的侯府，终老一生。

苏乐安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伸出葱根一般白嫩的手指，轻轻抚上了周勤的脸颊，颤声道——“兄长，你真的喜欢我吗？你愿意娶我为妻？”

周勤的脸上那些骇人的伤疤早就已经慢慢褪去，开始生长出一些粉嫩的新生皮肤，俊朗的模样似乎开始一点一点地慢慢修复了。虽然乍一看跟正常人还是有所区别，但是早就已经不那么吓人了。

只见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继续口含毛笔，写道:“乐安，其实我一开始就喜欢你了。只不过碍于官家的圣旨，又不忍心你余生与我这个废人厮守，故而没说。但是我越是压制，越控制不住自己对你日积月累的爱意。若是你愿意，从今以后就不要再叫我兄长了，唤我墨轩，那是我的表字。我会向官家请求收回你我兄妹相称的成命，求他赐婚。当然，若你不愿，我也不会勉强于你，日后你依然是安祥侯之妹，尊贵的官家小姐。一切我都尊重你。”

苏乐安看到他字字真诚恳切，回忆起自从与他相识以来，相依为命，互相取暖的时光。无论是在残破不堪的草屋，还是在雕梁画栋的侯府，周勤虽目盲口哑，双手残废，却竭尽所能对她温和尊重，给了她人世间难得的温暖。她从来没有嫌弃过他的外表，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对他早已是芳心暗许，心里的爱慕越来越深。

眼下的周勤尚未完全复明，眼中只有一些微弱的光芒。但是长时间的黑暗，早就让他的听觉和触觉格外灵敏。苏乐安此刻正被他牢牢地圈入怀中，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十八岁少女曼妙的身躯，不盈一握的柳腰，白嫩的手指，还有少女独特的馨香。纵然他眼盲口哑，身体残疾，可是他依然是一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怀里是朝思暮想的心爱的姑娘，他很难压制住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求。这段日子以来，他全身上下无一不在叫嚣着想要拥有她，同样也使他想要恢复原貌的意愿越来越强烈。

“墨轩，我愿意嫁给你！”

从残废的可怜人到如今身居高位的安祥侯，周勤这一路的辛酸苦楚，苏乐安一直都看在眼里。现如今面对周勤殷殷恳切的求爱，苏乐安没有任何拒绝的道理。她抹了一把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答应了他。

心里期盼已久的回答在周勤耳畔骤然响起，周勤反而是呆住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还以为自己是在美梦里。直到苏乐安柔嫩的小手轻轻执起他的大手，让他的大手贴在她吹弹可破的脸颊上。

“乐安，你……你答应了？”

“嗯！”苏乐安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愿意！墨轩，以后让我做你的娘子，我愿意一生一世照顾你！”

周勤的脸上简直是欣喜若狂，忙不迭地口咬毛笔，继续在纸上刷刷写下——

“吾倾慕汝已久，愿聘汝为妇，托付中馈，衍嗣绵延，终老一生。”

苏乐安看到了周勤俊逸的字，接着含泪点了点头，抱紧了周勤。

“乐安，你放心，明日我就去进宫请求官家赐婚，我还要请求官家，给你办一场令全汴梁的娘子们都羡慕的婚礼。从今以后，我待你定然如珠如宝，而且我向你保证，此生唯你一人，永不纳妾。”

看着周勤诚恳的字迹，已经力透纸背，足见其真诚用心。苏乐安心里的幸福难以言表:“墨轩，你不必向我保证，我一直都相信你的。你我一生一世，永不分离。郎君，我爱你。”

周勤听着怀里苏乐安的告白，再也情难自制，迎头吻上了少女娇嫩的樱唇，尽情品尝着她的甜美。苏乐安热切地回吻，心疼地抚摸着周勤曾经伤痕累累的面庞。屋外春意盎然，大雨已然停歇。屋内暖意融融，春色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