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阙迷迷糊糊醒过来,恍惚间觉得奇怪,今日怎么没闻到早饭的香气,接着她突然一激灵,瞪大萝卜眼。
哪里还有什么早饭,她现在可不是睡在小木屋的灶台上。
竹阙猛地坐起身。
一抬头,刚好对上正盯着她看的魔尊奉庚。
竹阙和他对视几秒,立刻倒头继续睡。
她现在可是一点也不想面对这位魔尊。
但竹阙却听见奉庚似乎朝她走过来。
你不要过来啊……竹阙紧闭双眼,恨不能把土拢过来将脸也盖上。
奉庚见她毫无预兆地闷声仰倒,以为她有何不适,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跟前,蹲下身,低头左右仔细打量着。
看起来好像并不是晕倒,奉庚心中生出些疑惑,又瞥见一旁的桃枝。
竹阙现在正抱着胳膊躺在土堆里,桃枝便被放在一边。
奉庚见花瓣上沾了些泥土,他知道小萝卜精很喜爱这枝桃花,便伸手拾起,想要将花瓣上的泥土轻轻拂去。
他刚拿起来,小萝卜精便突然弹射起身,一把抱住花枝,气势汹汹地质问道:“你要干嘛!”
竹阙的愤怒太突然,问得魔尊奉庚有些错愕,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本尊……”
竹阙噘嘴,坐在土里,抱着桃枝侧过身,却又恨又气地抬眼瞪着眼前的魔界至尊——让她成为天界罪人的臭龙。
奉庚见她如此,仔细想想,估计这小萝卜精是在气又消耗了许多灵力帮他治疗。
魔尊奉庚轻轻扯了扯嘴角,温和道:“这次多谢你费心救治本尊。先前的陶盆碎了,本尊着人寻个更好的来,将土也换成更肥沃的,助你早点恢复灵力……”
竹阙只听见奉庚第一句“感谢救治”的话,后面他又说了什么便全然听不进去了。她将桃枝也丢了,抱着脑袋把脸埋到土里。
呜呜话不能乱说啊我可没有救你我不是天界罪人……
竹阙欲哭无泪。
奉庚有些不明白小萝卜精为何是这个反应。
竹阙实在憋不住怒气,她抬起脑袋,顶着一张泥巴脸破口骂道:“你自己身体什么样不清楚吗?干嘛那么勉强?跑回来打架就算了,打完了又不赶紧休息,那个什么典礼还非要硬撑……”
竹阙心中气闷,他俩现在可是连着血契!奉庚不要命她还要呢!昨天魂魄碎片都差点裂了。
竹阙抱着胳膊,觑了觑蹲在她跟前的魔尊……毕竟是魔尊,她骂完了还是有点怕,也不敢真的和他提出要解除血契。
竹阙心中苦涩,只希望他别再逼自己了,要不要救他这种问题实在太难抉择,她一个萝卜受不了这种精神折磨。
奉庚听完小萝卜精的控诉,心中生出暖意。
她居然在关心自己。
奉庚见小萝卜精气鼓鼓的一张小脸上沾满了泥巴,没忍住笑出声来,他伸出手,替她拂去萝卜脸蛋上的泥灰。
“你笑什么!你严肃一点!”竹阙气得从土堆里站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奉庚,将方才心中害怕什么的情绪通通抛到脑后。
“好好好。”奉庚强压嘴角,答应着竹阙,一边耐心地替她拂掉泥灰。
奉庚见这小角落光线不好,便将竹阙捧在掌心,放到窗边的桌上,让日光能够照到她。
身上被太阳晒得暖暖的,竹阙心情稍微好了些。
奉庚见她似乎平静下来,便将桃枝也拾起,递给她抱住。
想着这小萝卜精从未出过魔都一带,不知晓雪原的艰难,便语气认真地同她和缓道:
“本尊并非刻意逞强,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只是‘南芒之主’祭祀大典实在重要。”
“魔界大半子民生活在雪原,他们坚信‘南芒之主’会护佑魔界,抵御风雪,给魔界带来温和的气候和肥沃的土地。魔界气候恶劣,雪原上生存更是十分艰难,这份信仰就好似吊住性命的一口气,不能散。”
“故而祭祀大典不可以出任何差池。”
竹阙抱着膝盖坐下,她愣愣地盯着魔尊奉庚,见他说得认真。
她搞不懂这位魔尊干嘛要跟她解释这些魔界事务,她只想晒太阳。
竹阙听他说起信仰什么的,因为害怕暴露身份,又不好表现出完全不明白的样子,只能干瞪着萝卜眼不说话。
那个“南忙”还是“难忙”的,听起来像是魔界管天气的,她从没听说过。
竹阙还以为魔尊在魔界睥睨一切呢,没想到连他也要祭拜,看来即使魔尊也需要敬畏大自然的力量。
正说着话,门外响起南胡的声音:“尊上,午膳备好了。”
“拿进来,放到侧间吧。”奉庚回身同屋外说道。
竹阙伸着脑袋望向门口,见之前那个名唤南胡的狐族少年带着一些宫侍进来,宫侍们手上端着吃食,走入侧间。接着奉庚去同南胡说了什么。
南胡匆匆出去了,有几名宫侍过来将地上泥土清理干净,之后便都退下。
奉庚走到竹阙身边,将她捧起,他拐进寝殿侧间,把竹阙安放在餐桌上。
竹阙并未和先前在小木屋中一般,踩着桌子跑来跑去,两只小萝卜腿将桌板捣得“咚咚”响,而是安静地打量了一会桌上用金盘银碗盛装的精美菜食,然后在餐桌一角坐下了。
奉庚动筷前先给竹阙斟了小半盏果酒,将琉璃盏放在她面前。
竹阙却只瞥了一眼,并没有表现出欣喜,也没有动作。
奉庚吃了几口菜,见她还是无动于衷,放下银筷问道:“果酒清甜,不尝尝吗?”
竹阙却连闻都懒得闻。
正沉默着,南胡过来了,他依照奉庚嘱托端来一个黑色的花盆,里面已经填了上好的沃土,放到桌上。
南胡退下后,奉庚将这花盆推到竹阙面前,说道:“这是古墨玉制成的花盆,可以吸纳天地之气,从前用来养珍贵灵花的,你住在这里,能加速灵力恢复。”
竹阙听到“灵力恢复”,这才动了动,毕竟恢复灵力,修补魂魄碎片乃是第一大要事。
她将桃枝先插进墨玉花盆,然后蹬着腿翻进去。
竹阙全然没有夸赞这墨玉花盆的精美,似乎也不在意里面土壤是否肥沃,只默默窝到土里,只留一丛萝卜叶子在外面。
看她反应,让人以为她更喜欢从前的破陶盆。
魔尊奉庚见竹阙始终闷闷不乐,不像从前那般闹腾,只觉得周遭过于安静,这餐饭吃着也无味。
他将银筷放下,竟有些怀念小木屋里亲手烧焦的饭菜。
这午膳用得沉默而潦草。
魔尊奉庚唤来南胡、北琅,换上一身墨色朝服,洁面束发。
竹阙被人端回窗边的桌上,虽暖洋洋地晒着太阳,却没得到多少清静。她缩在土里听着寝殿内响动,终归好奇,便悄咪咪把土刨开,露出一双萝卜眼睛,趴在墨玉花盆边沿偷偷往外瞧。
魔尊奉庚更换完朝服,正展开双臂,几名宫侍帮他整理宽大的衣袖。
魔界朝服衣料厚重,布料是墨色,却又布满玄色绣纹,乍一看并不觉得有什么,但走动时绣纹丝线映射光影,生出许多低调的色彩变化。
天界若逢节日庆典,仙君仙子们大多身着七彩霞衣。那布料是由黄昏时的火烧云抽丝织成,再取霞光之色浸染,因此流光溢彩,灿若云霞。
竹阙盯着奉庚衣服上的玄色绣纹,那些纹样随他动作显现出细微的明暗交替,她不自觉有些入神。
这种样式的流光溢彩,她倒是第一次见。
竹阙目光不自觉上移,奉庚少有地将头发高高束起,显得他身形愈发挺拔。
他穿着这一身,好似一只蛰伏于阴影中的华丽猛兽,轻眠微梦,一呼一吸间却还是吞吐着细微杀意,让人不自觉生出敬畏之心。
几名宫侍理好朝服退下,竹阙见奉庚调用术法,凝出一顶冰冠,戴在头上。
冰冠上溢出丝丝缕缕冰寒之气,魔尊奉庚的帝尊之气也同这寒气般自然生发。
“尊上。”南胡、北琅立于寝殿门外,恭迎魔尊。
魔尊奉庚回身望向窗边,竹阙见他转身,迅速缩回土里。
奉庚身着厚重朝服,缓步行到窗边,矮下身子,凑到墨玉花盆边,低声说道:“等本尊回来。”
我才不要等你呢!
竹阙窝在土里,皱起一张萝卜脸,恨恨想着。
等奉庚体内黑气清干净了,不再影响她修补魂魄,她就连夜逃走。
她恨不能现在就逃走。
竹阙最终打消了这个疯狂的念头,倒不是担忧血契的存在,也不是觉得魔宫太大太陌生。
而是这个天杀的魔尊居然还留下一个狐狸精看着她。
尊上到底怎么想的呀!
南胡比竹阙还郁闷。
不就是个小萝卜精嘛,还要专门派人看顾着,随便找个宫侍照顾不就好了,非要他来。
小小一只萝卜精居然引得尊上如此重视。
他见竹阙方才从土里顶出脑袋,许是以为寝殿里没人了所以露头出来瞧,但看到他的一瞬间又立刻缩回去。
怎么看怎么觉得心怀鬼胎。
北琅已经跟着尊上去了议事大殿,他南胡现在要按照尊上叮嘱的,带小萝卜精找地方晒太阳。
南胡叹了口气,虽说看竹阙不爽,总警惕着她会使坏,但尊上的话当然要听。于是他不情不愿地端着墨玉花盆准备出门遛萝卜精。
南胡低头看着这丛萝卜叶子,见她倒还安分,便放松了些许,却又有些挂念北琅那边。
今日事多,只呆头狼一人陪着尊上,忙得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