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感觉到陶盆被一双手接过。
是他。
竹阙赶紧从土中顶出脑袋,可准备跟他说话的时候才发现他们正身处魔宫内部。
今日祭祀大典事多,廊上多有宫侍走动,见到魔尊便躬身行礼。
竹阙觉得不好在这里大声说话,只好趴着陶盆边沿缩回去些,她歪了歪脑袋见奉庚身后跟着方才的两个魔族少年。
再一抬头,却见奉庚脸色很不好,和平日相比过于苍白了,且印堂处又显现出黑色印记。他那天在菜园子里晕倒,也有这印记。
竹阙眯起眼睛,仔细瞧着,这印记的颜色似乎比那时候还浓些,看来奉庚现在的状况比那时还要糟糕。
终于,进了一处大殿,竹阙眨巴着眼睛打量里面陈设。
这里看着像是寝殿。
魔尊奉庚让两个魔族少年领着宫侍退下,殿门在他身后关闭,他端着竹阙,想将她安放到窗边的桌上。
手却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抖得厉害。
陶盆从他手中滑脱,翻倒落下,摔在地上,碎裂成好几片。
“哎唷!”竹阙磕到地上没稳住,骨碌碌翻滚起来。
她瞥见被甩飞的桃枝,赶忙眼疾手快地将其接住。
竹阙扭头见奉庚摇摇晃晃就要倒下,奉庚身形高大,对她这只萝卜来说如同一座小山。她来不及多想,将刚抱住的桃枝也丢了,双手结印,变回从前身形。
她伸出手,接住倒下的魔尊奉庚。
魔尊的脑袋靠着少女单薄的肩膀,竹阙如此抱着他慢慢倒下。
竹阙扶着他,让他的脑袋枕在自己腿上,见他印堂的黑色印记又深了些。
竹阙翻动手掌,准备给他注入灵力。
却又停住。
竹阙像是已经习惯了帮这个魔族人疗愈黑气,她差点忘了……
他是魔尊奉庚。
对于天界来说,他是可怖的阴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祸害。
但他似乎并没有传说中那么残忍嗜杀啊……
竹阙心中思绪繁杂,在得知他是魔尊前,竹阙眼中的奉庚,只是一个普通的好人,让她对魔族的印象日渐改观。
她甚至觉得,他是温柔的。
竹阙内心挣扎,枕在她腿上的奉庚却猛烈咳嗽起来。
奉庚体内阴火之毒本已消弭大半,奈何他今日高速运转体内气息,使得仅剩的阴火之毒扩散开,先前万蚁噬咬的痛苦再次出现。
加上他体内冰火两系魔气本就不平衡,还强行使用龙焰,失衡加重,引发周身经脉剧烈疼痛,却难以自行运转调息。
两种剧痛交叠,他此刻额头沁出涔涔冷汗,浑身止不住地战栗。
哎呀我不救他了!
竹阙在心中嚷道。
她狠狠咬着牙,手却颤抖起来。
“好……好冷……”
阴火之毒扩散,奉庚只觉得像是坠入冰窟之中,寒冷又窒息。
竹阙内心太过挣扎,听到奉庚痛苦的呓语,她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忍不住在心中怪道:
你搞这么可怜做什么啊!
奉庚再次咳嗽起来,不停地呕着血。竹阙没想到严重至此,被这场景吓住,颤抖着手扶住他的下巴。
竹阙突然惊恐地瞪大眼睛,或许是血契在起作用,她感觉到体内好不容易修补的魂魄碎片,居然起了裂痕。
救了魔尊,她就是天界罪人。
不救魔尊,她就是个死人。
她不想死。
竹阙艰难地作出决定,她开始给魔尊奉庚注入灵力。
灵力的快速消耗让她维持不住人形,最终又缩回一只萝卜。竹阙便爬到魔尊身上,坐在他胸口,继续为他输入灵力。
心头巨大压力压得竹阙喘不过气,她忍不住骂出声:
“你不行干嘛要逞强啊!好不容易养好的!现在伤成这样,又要影响我修补魂魄了!”
骂着骂着,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最后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哎呀我真的好累啊!今天好多决定要做啊!”
“我太难了呜啊啊啊!”
竹阙咧着萝卜嘴,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边哭边救。
竹阙将灵力注入后,奉庚印堂的黑色印记肉眼可见地消退了,他不再咳嗽呕血,气息也平复下来。
毕竟先前日日服食竹阙用灵力养出来的菜蔬,疗愈了好一阵子,体内阴火之毒被稀释了许多。现下有竹阙的灵力干预,他体内阴火之毒扩散得到遏制,便立刻脱离了危险。
竹阙见他脸色恢复过来,面色平静,便停下灵力注入。
她闭目调息,先前体内魂魄碎片产生的裂痕已然愈合,如此看来,这臭龙应该也没什么大碍了。
她疲惫地仰面倒下,圆滚滚地躺在奉庚胸口。
还好她不曾偷懒,日日发奋修补魂魄碎片,随着碎片的逐渐生长,她体内灵力比之前多了不少也强了许多,现在疗愈完奉庚,体内竟然还能有残余。
“好累啊我要睡觉去了。”竹阙抹了抹脸上还没干的泪痕,翻身抓着奉庚的衣服滑到地上。
她扭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奉庚,撅起嘴,将不爽全写在脸上。
竹阙回想起方才奉庚一边浑身战栗一边嘴中念叨着“好冷”。
她沉默地盯着寝殿里的床,对她来说太高了,她爬不动也懒得爬,于是撅着萝卜屁股扯过地上一块毛皮地毯,拽着地毯边角给奉庚盖上。
刚掖好地毯,瞧见奉庚呼吸安稳平静的样子,竹阙突然又有些来气。她捏着萝卜拳头,气鼓鼓地走到他脸边,抬起萝卜脚在他脸上踩了一脚:
“臭龙。”
接着捏着拳头气鼓鼓地走开,在奉庚脸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泥巴脚印。
奉庚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隐约记得似乎晕倒了,现在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恍惚间好像听到说话声。
“哎呀你松手。”寝殿门外传来北琅的声音,听起来他好像是被什么人拉住了。
南胡拽着北琅的胳膊说道:“尊上从来不愿留宫侍在身边侍奉,无人来提醒他时间,睡过了也是有可能的,毕竟昨日那么劳累。”
“尊上勤谨,向来起得极早,若没事怎么可能耽误到现在,这都快中午了。”北琅坚持道,他伸手刚要碰到寝殿的门,却发现自己突然双脚离地。
南胡劝不动这个呆头狼,干脆直接把他抱开,一边说道:“尊上那么辛苦,多睡会怎么了,你真是死脑筋。”
这呆头狼真是死沉,南胡十分无奈,他见周围没有宫侍路过,压低了声音同北琅说道:“尊上身体才恢复,肯定需要多休息的。”
奉庚没再注意听北琅说了什么,他支撑着坐起身,头好像没那么晕了,只是嘴中不知为何泛着甜腥的血味。
他有些疑惑地揪起身上盖着的地毯边角,不明白这毯子为何在他身上。
奉庚没多想,赶紧起身整了整衣服。门外闹腾得厉害,再不开门,外面一狼一狐怕是要互相把耳朵薅掉了。
南胡抱着北琅的脚,北琅干脆拖着南胡,一瘸一拐地走到门边伸手,终于要碰到寝殿大门。
门却开了。
“尊上。”北琅立刻躬身行礼。
“尊上。”南胡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行礼。
“何事。”魔尊奉庚问道。
“尊上,雪原部族有几位首领觐见。”北琅回道。
奉庚听言,略思索了一下说:“先带他们去用午膳吧,午膳后在议事大殿详谈。”
先前白岩假扮魔尊,闭关不出,虽说南胡、北琅一直在努力周全,但想来还是堆积了不少事情。
奉庚昨日消耗太大,很需要时间休息调整,可毕竟祭祀大典刚结束,很多事情也拖不得。
北琅听奉庚吩咐完,准备告退,南胡却细心许多,瞧出尊上似乎话未说完,却又好像不太好说出口。
南胡转了转眼珠子,接着恭谨询问道:“是否需要另备一份午膳送到尊上寝殿?”
“可以。”魔尊奉庚沉声道,转身准备回殿内,却又补充说道,“记得备些清甜果酒。”
“是。”
南胡和北琅将寝殿大门重新关好。
“我都说了尊上没事吧!”南胡一边往外走一边埋怨北琅。
“那我不是担心嘛……”北琅无奈道。
“不过……”南胡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提醒北琅,“尊上怕是还需要恢复,后面一日三餐都记得要备好。”
“哦好。”北琅点头答应,心想南胡确实细致,又挠了挠头顶狼耳,奇怪道,“是我看错了吗?尊上脸上好像有个泥巴印子。”
“我也看到了。”南胡流露出些许不爽,“尊上寝殿内哪来的泥巴?想必是那陶盆里的小萝卜精捣鬼。”
小萝卜精哪去了?
魔尊奉庚蹙起眉头,他记起先前好像跌了陶盆。奉庚俯身低头寻找,果然瞧见了碎裂的陶盆,但是陶盆里的土却少了许多。
再一转头,却发现小萝卜精在床脚边找了个舒服的小角落,正窝在里面。
陶盆被打碎,竹阙却不能长久离开里面的泥土,她将洒在地上的土掏出来抱到小角落,拢了拢,堆成一个被子盖在身上,就这么睡过去。
竹阙手里还抱着桃枝,面容十分安详。
现在已经接近午时,小萝卜精居然还没醒。
奉庚探了探自己体内气息流转,果然在体内察觉到小萝卜精的灵力痕迹。看来她昨日又帮忙平复了阴火之毒肆虐,估计是消耗太多,所以睡到现在。
奉庚又想起醒时身上搭着毛皮地毯,是小萝卜精替他盖上的吗?
正想着,奉庚瞥见角落那堆土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