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堂木一拍,四下一片寂静,说书先生喝了口茶,“书接上回,话说那扶将军到达边塞……”
靠窗的小圆桌上坐着一位道姑,面前是一盘花生米和一盏茶,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正拖着下巴仔细听那位说书先生的故事。
“嘿!”一名小厮打扮的少年绕行至小道姑身后,轻轻一掌拍下,道姑立刻瞪圆了眼睛,伸出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少年安静。
那少年吐了吐舌,把刚才购置的东西放在脚下,坐在道姑左边的椅子上,不时往嘴里塞颗花生米。
一场毕,四周吵嚷声渐起,小道姑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少年长舒一口气,“听完了就该回去了。”
小道姑失落地低下头,随即抬起,带了些期许,“明年我们还来听赵先生说书?”
少年抬了抬眼皮,没有应声。
小道姑瘪起嘴,晃了晃少年的袖子,“墨方哥哥,你就应承我吧?”
墨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好吧,若是明年还能有这样的好光景,我便还带着你来听书。”
小道姑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一口气饮下杯中的茶水,拿手绢把剩下的花生米精心包裹起来,仔细放在随身的布袋子里,欢快地站起身,声音里是抑不住的兴奋,“那走吧!”
墨方也弯腰拿起自己刚才采购的东西,“弗唯,你慢点,别摔了。”
街上是许久不见的热闹的景象,商贩们叽叽喳喳谈论城中事闻。
“听说了吗,长乐公主的婚事定了。”
“陆将军刚打了胜仗,还没修整几天,又要嫁公主?”
“天爷嘞,活不了了!”
“刚打完仗,税高的吓死人,还嫁公主?”
“王侯将相,哪个会管我们的死活呦!”
“我家还是把两闺女都送到燕王府做妾才凑出来给小儿子娶媳妇的钱喏。”
……
天子脚下尚且如此,那些贫苦地方的人民又该如何?弗唯不由得叹了口气。
墨方轻拍一下弗唯头上的丸子,曾经被剃的头发如今已到腰背部,弗唯不会梳头,只那根簪子高高挽起。“想什么呢?”
弗唯抬起头,“没什么。”她连自己都保全不了,哪来的闲心考虑别人。
墨方只当她还不舍城中的繁华,也是,今日离城,又得有一年才能离开那深山老林见一见这人间烟火。
“你且先在这里等等,我再去办个事。”墨方忽然拉住弗唯的后领,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到弗唯怀里,像只猴子一样窜进人群里瞬间不见了身影。
弗唯叹了口气,怀里东西太多,她被堵住了眼睛,只能用着余光慢慢挪到墙角,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东西放在地上,然后根据大小把那一堆盒子整理好,蹲在地上等墨方回来。
一只狗儿突然从巷口窜出来,弗唯认得它,它是三皇子的爱犬——小久。
求求了,小久乖,去别处玩耍,千万莫要过来,弗唯内心止不住地哀求。
事与愿违,狗儿停在她身前,止不住地狂吠。
面前出现一双金靴,来人长身挺立,满脸不屑,拿折扇捂着鼻子,轻飘飘开口,“个腌臜东西,又不是大肉,在这里嚎什么?”
他身后的几个随从看到弗唯,悄悄在三皇子耳边低语,“是九公主。”
李天梁才垂下眼睛看向站起来的少女,“呦,是小九。”
他这话忒有歧义,让人不知道他在叫人还是叫狗,那几个随从也露出了嘲讽的神情。
弗唯低眉顺眼道,“三哥好。”
李天梁拿折扇挑起她的脸,和记忆中那张面孔非常相似,倔强俏丽,只是可能因为营养不良,面前人瘦的厉害,但也更显得眼睛又大又亮。
“吃过饭了吗?”李天梁问。
“在翠福楼吃过了。”弗唯看到他折扇上的字是“四海安宁,八方无事”。
李天梁察觉到她的目光,迅速把扇子一合,拿扇骨敲一下弗唯的脑袋,“那能吃饱?跟我回府吃饭,吃完饭我让人送你回万安观。”
弗唯咬了咬下唇,“还是算了,我还有一同行人,他不知道我是谁的。”
李天梁朝一小厮皱眉,那人立刻弯腰,“九公主放心,奴才会和来人交涉的。”
李天梁扯住弗唯的袖子,“回府。”
他的随从立刻给他开路,只留下刚才那人贴墙站着。
“好,来人叫墨方,身长七尺有余,面如冠玉,左手背有一小痣——”弗唯还没说完便被李天梁揽着捂住嘴巴带到马车旁。
车夫立刻将下轿凳放在李天梁脚边,他一摆下裳,一个跨步便上了车,弯腰伸手,示意弗唯扶着自己。
弗唯顺从地攀上他的手,上了车。
墨方躲在一尊石狮子后,看着马车离开。
“倒是几年不见,有没有想哥哥?”李天梁突然弯腰对上弗唯的眼睛。
但那双眼睛澄澈透明,如小鹿受惊般立刻闭上,弗唯结巴道,“想,想了。”
李天梁看她这畏畏缩缩的样子,顿时觉得无趣,便闭上眼睛靠在车上打瞌睡。
半天听不到他再说话,弗唯才睁开眼睛,李天梁似乎已经睡着,她才敢仔细打量这辆豪华的马车——窗棂用浅金色的薄纱遮挡,车前挂着丝绸的帐子,身下的垫子上柔软的貂皮,整辆马车从内向外透着一股果香,现下刚到春季,想必他又浪费了大量果子“伺侯”这辆车。
三皇子李天梁是韦贵妃所出,韦贵妃背靠中书令,其母出身商贾,是家里唯一的姑娘,
京都多少银行票号都是他们家的,因此三皇子自小奢靡,在一众皇子公主里都是最富有的那一个。
李天梁突然睁眼,似笑非笑地盯着弗唯,“在看什么?”
弗唯立刻低下头,“没,没看什么。”
“我倒是不知道万安观居然有将好好说话的人培养成结巴的本事。”李天梁撩开薄纱,看望窗外。
弗唯心里忐忑,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和这位兄长相处,毕竟自己在宫里时一直都是小透明,那些贵人娘娘对自己避之不及,皇子公主更是随意欺辱,她求的,不过是能有个安生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