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场雨,气温骤降,周浓刚一回国,就迎来了沪城的冬天。
空气阴冷而潮湿,街头巷尾弥漫着一股刺骨的凉意,寒风流水渗透海绵般无孔不入,阵阵往人身上窜,长驱直入地钻进毛孔,轻而易举将捂起来的热气消磨了个精光。
周浓怕冷,但更爱漂亮,更何况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她穿了一件深冬款的连衣裙,裙摆蓬在膝盖处,拉伸出笔直的长腿,半高筒袜,白色小皮鞋,搭配一件粉嫩嫩的外套,对着衣帽间镜子里的自己拍了张照片,发给了苏梨夏。
苏梨夏显然正泡在手机里,回复得极快:[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周浓故意的:[本来就是为我准备的欢迎会,不夸张点怎么对得起它。]
收起手机,她选了个适合今天装扮的包,搭在肩头,走出了房门。
下楼的时候专门看了一眼,趁着没人注意,径直离开客厅:“妈妈,我先走了。”
人已经迈出大门,听到身后的声音:“等一下,浓浓,你穿的什么?今天这么冷,你小心着凉。”
周浓没有停留,直奔停在院内的粉色迈凯伦,打开车门,坐上驾驶位。
“晚上还有欢迎会,你现在去哪?”
“画坊。”
发动引擎,周浓熟练地将车开了出去。在国外的时候她其实很少开车,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懒得开,这下回了国,反而提起了点兴致。
沿着椿桦路一路往东,街道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周浓放慢了些车速,稳稳当当地来到画坊。
画坊位于街道的转角,离周家距离算不上远,被路旁高大的梧桐树围绕着,拓展开一处别致而宽阔的庭院。
周浓将车开进院中,在专属的位置停好,下了车。
一股妖风迎面扑来,她当场被灌了口冷气,心想什么秋冬款,这裙子在沪城这地儿根本就不适用!
没在室外多待,她向着正对大门的那间最大的画室走去。
欢迎会的第一站就设立在画坊,此时此刻院中不少人在忙着做准备,这间画室也刚刚有人打理过,还开着空调,暖和不少。
周浓站在门口往外看了一眼,院中的石板路左侧围着篱笆,右侧有一个大约能够容纳两人的秋千,秋千前方是大大的露台,摆放着沙发和绿植,还没有完全按照她的想法装置好,但目前的成果还是让她挺满意的。
所有的画作都好好的摆放着,没有人乱碰,周浓一副一副看过去,目光最后停留在最靠内的那副。
鹤群盘旋在阴沉沉的天际,如绵软白云,又似轻巧薄雾,或仰着脖颈奋力直入苍穹,或垂下头颅反之坠往大地,而不管往上还是往下,如同被水晕开的墨色慢慢将路途掩盖,栩栩如生,形象极了。
十二戏鹤图。
周浓脑海中不由冒出这几个字。
《十二戏鹤图》是一位著名的国画大师的遗作,有关这幅画,一直以来都有不少争议,因为画上能够看出来的只有八只鹤,有人说剩下的四只要么上了天,要么下了地,所以自然看不到了;也有人说,那隐形的四只既没有上天,也没有入地,而是被那水墨给吞噬了,为此,还延伸出了不少相关的讨论。
周浓是学油画的,但是对于国画的感兴趣程度更甚,就像是这幅《十二戏鹤图》,她便感觉特别有意思,而周大小姐对于有意思的事情向来没什么抵抗力,她太想拥有这幅画以供自己好好研究了,可这幅画仅在多年前展出过一次,至今没人知道下落。
画桌已经收拾了出来,颜料、料碟、画笔这些都是她淘来的精品,周浓走过去,在画桌前坐下,将宣纸摆放好,拿起画笔,在取过清水的料碟里调色,落笔,流畅而大胆,她向来无拘无束,这点在创作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然而,看着最终的成果。
……并不满意。
画不出来。
单论技艺,周浓的功力称得上不错,可与《十二戏鹤图》相比,她所画出的仙鹤就是好像少了点什么。
周浓将画好的宣纸揉成一团,果断丢进了垃圾桶。
达不到期许的画作,她不想留着。
拿出手机,周浓打开了微博,想看看有没有消息。
前些日子她发了个帖子说想要寻一幅画,并没有明确的说出这幅画的名字,透露出的相关信息非常少,不料一个昵称为[烈火焚心]的人在评论区立马就说对了画名,声称他知道这幅画的下落。
虽然不至于对方说什么就信什么,但周浓不想放过任何可能的机会,于是便联系了那人,想要咨询一二,但是后者却一直没有回信。
这都时隔挺多天了,周浓并不抱什么希望,随意地点击消息栏一看,忽地眨眨眼,嗯?竟然有回复了!
而且就在六分钟前。
[烈火焚心]:我真知道那幅画在哪。
周浓的微博昵称很简单,就是她的名字,她抓住时机,追问下去。
[周浓]:在哪?
[烈火焚心]:这个嘛/偷笑
[周浓]:要多少钱你开个价。
[烈火焚心]:这不是钱的事,咱又不是差钱的人。
[周浓]:那你想要什么?
[烈火焚心]:你在沪城?我看你IP地址换了。
周浓昨天刚到家的时候在这个账号发了动态,想来这人是看到了。
她并不正面回应,要不是看在《十二戏鹤图》的份上,她才懒得说那么多。
[周浓]:这和我们讨论的话题有关?
[烈火焚心]:当然有关了,你在沪城就好办了。
[周浓]:?
[烈火焚心]:我也在沪城,我们见一面吧。
周浓不回了。
无聊!
间隔不到一分钟,对面的消息再次发过来。
[烈火焚心]:你别误会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见了面好交谈啊。你这么想要这幅画不会连这点要求都要拒绝吧,那也不见得有多少诚意对吧。
揣摩片刻。
[周浓]:见面可以,地点我定。
[烈火焚心]:行行行,你定。
周浓记得画坊斜对面有家清吧,过条马路右转,经过一家面包房就能到,周遭都是各种店铺,客流量不少,应该挺安全,她把地址定在了那里。
[烈火焚心]:巧了不是,等下我正好要去附近。
周浓并不回应巧不巧的言论,快刀斩乱麻地和对方敲定了时间——下午五点十分。
-
眼看已经过了五点,周浓走出画坊,步行前往清吧。
今日放了晴,残阳勾勒出晚霞,施然将云层搅碎,又将其一片一片点燃,蔓延出层次分明的紫或橙红,渲染的天空更加辽阔。
傍晚的风愈发得凉,周浓无心欣赏美景,眼也不眨地向着目标的方向。
路程不远,大约用了不到五分钟,她便到了目的地。
走到门口的时候,随意一瞥,视线中有道身影划过,像是无边夜色中赫然掀起的一抹银光,清清冷冷。
周浓微怔。
巡视过去。
只是前方空空荡荡,哪有什么人。
错觉?
周浓没在意,走进清吧。
这会儿清吧的顾客相对来说不算特别多,驻唱歌手在台上调试着吉他的琴弦,周浓大致浏览了一圈,在微博上问起[烈火焚心],对方回复称就快到了。
周浓没催促,就在一楼,找了个临近门口的位置,坐下。
然后便收到了苏梨夏的消息。
[一口一个小甜梨]:!!我听说今晚你的欢迎会宋清霁也会去哎!!
周浓手指一顿。
往昔存档机般在眼前回档。
“那你呢?你的图谋又是什么?”
“小心,把自己玩栽了。”
“娇气。”
“你非要招惹我是不是?好。”
“头转过去,看路。”
“大、小、姐,听清楚了?”
……
清寂的面孔深深刻在记忆深处。
[一口一个小甜梨]:我是不是早就说以他现在的身份很有可能会收到你爸的邀请!果不其然吧!!
[一口一个小甜梨]:要我说这宋清霁也是厉害,这才短短几年已经是号人物了!你说以后你要是留在沪城,你们俩会不会经常撞上哇!
[一口一个小甜梨]: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心情非常非常非常之复杂。
[你浓浓]:哦。
他本来就是号人物。
[一口一个小甜梨]:哦?
[你浓浓]:不然呢?
[一口一个小甜梨]:难道你就没点什么这样那样,那样这样酸涩难言愁丝万千的小情绪?
[你浓浓]:我为什么要有。
[你浓浓]:当初是我不要他的!
[一口一个小甜梨]:嗯嗯,是你不要他的。
周浓:“……”
胸口像是有一团乌云行至此处忽然堵在那儿,厚重且不通透,外界的空气窜不进来,内里的淤结排不出去。
郁闷!
不是说好不再见面的吗?
干嘛还要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周浓思绪微微游离,正失神之际,头顶传来声音。
她抬眼,只见一个大约二十**岁的男人笑眯眯道:“你就是周浓吧?”
他说:“是我,‘烈火焚心’。”
说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你本人比微博上发的照片还要好看。”
周浓蹙了蹙眉,被那目光看得有些不爽,开门见山:“《戏鹤图》在哪?”
男人自顾自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点了两杯清酒:“别急啊,我们慢慢聊,你真、真的好漂亮啊。”
周浓:“……”
扫他一眼。
她的模样是乍一看偏向甜美的类型,只是那双眼睛是标准的猫系,眼尾上挑,撩起眼皮看人的时候带些浑然天成的高傲感。
周浓看到对面的男人眼睛都是直的:“这个《戏鹤图》……对了,你穿的这叫什么裙子?我觉得你肯定很适合洛丽塔,你平常穿洛丽塔吗?”
周浓凉凉地分给他一个眼神。
男人:“《戏鹤图》……啊?第一次约会,你是不是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也不用太麻烦,就说一下身高、体重、年龄这些就行,不过我觉得你也不用说,我对你哪哪都挺满意的。”
神经!
周浓无语:“谁跟你约会了?我用得着你满意?”
她起身要走。
男人拦下她:“别急啊,你不想知道《戏鹤图》的消息了?我真有。”
手机提示音响起,周浓看了眼信息。
[一口一个小甜梨]:我快到画坊了,你人呢?
她发了个定位过去,最后一点耐心丧失,果断打断:“你根本就没有《戏鹤图》的下落!骗子。”
“我当然有,我没骗你!”男人提高了嗓音,“你知道周家吧?就咱们沪城的周家,周家大小姐就是个画家,她那样的家世,什么样的画会没有。我和周小姐可熟了,她可是正对我那是穷追不舍呢。”
哈?
周浓随便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不愿着墨去描绘:“你有病吧。”
男人伸手抓她。
周浓忙不迭躲开。
没及时,胳膊被他触碰到了。
恶寒直冲脑门,鸡皮疙瘩跟被点燃的炮竹一般蹭蹭掀起,周浓无法控制自己:“啊!!”
苏梨夏赶来恰好看到这一幕,赶紧跑了过来,问周浓:“怎么了?”
周浓漂亮得眉头快要皱到了一起:“他碰到我胳膊了!”
男人一看有人过来,嗓门更高了:“我说的都是真的,周小姐对我死缠烂打可久了,要死要活的要跟我好。她送了我不少名画,要不我怎么会说我有那个什么《戏鹤图》呢?不过我对她不感兴趣,那样娇生惯养的富家千金太娇气了。我是真的太喜欢你了才想拉你好好聊聊的。”
谁?
谁对他死缠烂打、要死要活?
浓浓?
苏梨夏趁势而上,拎着包就向着男人砸了过去:“让你瞎胡诌!让你瞎造谣!”
火气上头,她的力气可不是盖的,周围又有很多人看着,男人不得不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苏梨夏赶紧看向周浓。
周浓头发丝都要炸起来了,姿势快要僵住:“他碰到我胳膊了!”
苏梨夏深知她的洁癖,从包里掏出一包湿纸巾,抽出一张,帮她擦拭。
还没怎么用力,胳膊上便红彤彤一片。
周浓嘶了两下:“疼!疼!轻点。”
苏梨夏也是服了:“你怎么会来见这种人呢。”
周浓也郁闷的要命,早在看见这人的时候就应该走的。
她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苏梨夏:“不对啊!那他是怎么会知道你想要的是《十二戏鹤图》的?”
周浓也纳闷,她决定好好查查这事。
苏梨夏继续帮她擦。
周浓感觉胳膊上火辣辣的:“轻点!轻点!”
苏梨夏:“我根本就没用力。”
周浓:“疼!”
苏梨夏长吁一声,直接把力气降到了零点五分:“这样可以了吗?”
周浓勉强点了点头。
苏梨夏:“欸,你真不怕等会儿看到宋清霁啊。”
周浓嘴一瘪:“提他干嘛。”
“行,可以。”苏梨夏无形地比划出一个“ok”的手势,见周浓一脸倒霉样,有些想笑,故意恶心她,“哎呀,我们周大小姐真是好狠的心,你说刚刚那个回去得多伤心,人家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喜欢你呢。”
周浓呵:“喜欢我的人多了,难不成我个个伤心我都得哄着。”
话音一落,只听一声冷笑。
闻声,周浓看过去。
恰好撞上一双眼睛。
清润,幽静,琉璃般,如同被水雾清洗过,却总是带着些拒人于千里之外之外的漠然和不可名状的嘲弄。
那身影同她擦肩而过,身上浅淡的茶香依旧,曾经校服下清瘦挺拔的身形变得更加高大,混色小翻领全羊毛双面呢大衣裹着凉风,冷硬而孤傲。
宋清霁?!
这是时隔七年来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他在笑话她?!
“站住!”周浓几乎是不由之主地叫住了他,“宋清霁!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什么了!”
宋清霁并没有停步,动作缓慢又不失节奏,半张脸隐匿在暗色中,侧面的轮廓更为清晰,表情看不分明,只是眸光透过来,内里满是讽意:“多谢周小姐教诲。”
阿霁:再也不见面?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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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冬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