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乔的手不觉攥紧,她张了张嘴,清了下嗓,才能发出声音:“那套衣服——”
林挽看向她。
柏乔的声音很轻,听不出什么情绪,“是你给我的吧?”
林挽点了点头。
柏乔的视线始终低垂着——
其实问出这个问题之前,她就知道了答案。
但这种心情,这种窘迫的感觉,还是不可控地压的她喘不过气。
如同在便利店被林挽认出的那一刻。
“你其实,”柏乔的喉咙发紧,她咳了两下,“你其实不用这样。”
“不用可怜我。”
林挽顿了下,她一直以来的小心翼翼,所避免的就是这句话。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那晚柏乔离开后,她犹豫了几秒,还是撑着伞追了过去。
林挽追上的时候,柏乔正往医院门诊部的入口走去。
林挽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柏乔是陪床家属?
林挽犹豫了下,还是进去了。但她已经看不到柏乔的身影。
门诊部和住院部之间没有连廊,相互独立,她们进来的时间相差不到两分钟。
柏乔是博尔特附体了?
算了。
她现在应该也不太需要伞了吧。
林挽刚准备离开,余光中,玻璃门上一闪而过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林挽心下一顿,转身,顺着方向看去——
那是柏乔。
她进去的地方是一楼大厅尽头的卫生间。
林挽没有追上去,但也没有离开,
她在大厅休息区的椅子上坐了一晚。
柏乔始终没有再出来。
柏乔没有说谎,她的家距离这里不远。
她没有去处,于是四下皆是去处。
林挽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快早上六点,雨势小了一些。
她几乎小跑回家,取了一套干净的衣物后,又小跑回了医院,轻手轻脚走进了卫生间——
柏乔蜷缩在盥洗池的旁边,像是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占了小小一点地方。
林挽把装着衣服的袋子放到了柏乔的腿边——柏乔的身体轻颤了一下。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没醒。
林挽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仿佛从未来过。
“因为房租逾期未交被房东赶了出来,只能在医院的卫生间过夜,”柏乔自我复盘般喃喃着,“这种啼笑皆非的情况,你觉得我可怜也没什么,”
“柏乔,我没有觉得你可怜。”
林挽叹了口气,终于打断了她。
“可怜这个词,是对你在此之前所有经历的一个总结。”
林挽说:“我不知道你在那之前的经历,所以我没有评价你现状的权利。任何人都没有,因为他们都无法完全掌握那些你的过往,只有你自己清楚,也只有你自己有这个权利。”
“觉得你可怜的人是你,不是我。”
柏乔顿了一下。
林挽自觉这话太重,但已经说出来的话收不回去。
她也不想收回去。
良久,柏乔缓缓开口,似是喃喃说:“你说的没有错。”
——她可怜吗?
可怜。
但这是她能怨谁?
她无人可指责。
倏然,一阵欢呼声响起。
距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坐在中间的小朋友戴着生日帽,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林挽望着那个小孩子,哽了一下。
压抑的情绪一点点渗出,最终把她淹没——
“柏乔,不要觉得自己可怜,”林挽收回视线,说。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柏乔抬眸望向她。
视线相撞的瞬间,林挽自暴自弃般说:“你负债又怎么了,我今天也刚失业。”
“我干了三年的工作,不到三天,就有人可以顶上了。”
林挽耸了耸肩:“你看,我确实没有可怜你的立场。”
柏乔望着她,最终垂眸,轻笑出声。
林挽也笑了。
笑到最后,林挽双颊泛红,湿漉漉的眼眸望着柏乔,喟叹道:“我高中的时候,有段时间把你当成宿敌。”
柏乔:“宿敌?”
林挽点头:“记得吗,高中每学期的总结大会,我永远都站在你左边。我就想,有一天,一定要让你站到我右边。”
“但我被你压了三年!”林挽不解道,“这合理吗?”
高中三年,林挽右边的人变了又变,柏乔右边的人却始终是她。
甚至一次,林挽从第二掉到了第五名,柏乔竟然从第一掉到了第四。
林挽依旧要站在她的右边。
这是林挽高中时代唯一的滑铁卢。
柏乔没有回答,只是浅笑着,食指指腹摩挲着水杯的杯沿。
“真好,”林挽说,“二十五岁这年,我终于是了却执念了。”
“你是破产,而我只是失业。”
柏乔失笑,很给面子地捧场:“那你可太棒了。”
“工作可以再找,钱也可以再挣,”林挽诚恳道,“柏乔,跟我回家吧。”
柏乔愣了下,反应过来后,低声说:“你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这个?”
林挽点头。
“为什么?”柏乔说,“毕竟,我们之前实在算不上有什么交情。”
柏乔笑了下,态度十分欠揍:“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身上算得上值钱的大概只有器官了,但我一时半会还没有卖身求荣的想法,万一跟你回去了,第二天睁开眼一看——人在浴缸里,周围都是冰块,低头一看,肾少了一个,我算不算人财两空?”
林挽没有被她欠揍的话激怒,她认真地想了下,一本正经道:“你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我大学学的不是医学,我不清楚肾在那个位置上,你要是实在不放心——”
柏乔打断道,没有再开玩笑:“林挽,我没有什么可还给你的,我的人性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林挽没有立刻回答,思衬了片刻,她反问道:“你懂解剖学吗?”
柏乔被她问懵了,摇了摇头。
“好,”林挽披上外套,抱起自己的东西,“走吧。”
“柏乔,我不需要你还我什么。”
柏乔反应过来了,哭笑不得:“不是每个杀手都会亲自动手——”
林挽毫不留情地打断:“你要是这样的角色,应该不会破产又负债。”
柏乔:“……”
“这是你邀请我的,”
柏乔把林挽怀里的东西抱了过去,目移道,“我没有房租付给你。”
林挽无奈扶额,撒气一样说:“那你以身抵了吧!”
柏乔垂眸轻笑了下,兀自点了点头。
林挽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走——”话音未落,柏乔低声道:“林挽,借我五百吧。”
“嗯?”林挽微怔。
不等她问,柏乔从她的东西里抽出纸笔,伏案写了一张借条,递给了她:“我会还的。”
林挽想说“不用”,但视线相对的瞬间,还是把这句话咽下了。
她点了点头:“现金可以吗?”
“行。”
柏乔接过钱,说了一句“等我一下”,便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林挽看着手里的欠条——
柏乔的字迹和高中时候的变化不大。
林挽抽出一个笔记本,把借条夹了进去,腹诽道:人变了多少有待商榷,但字确实初心还在。
柏乔回来后,林挽没有再和她客气,看着她抱起那一摞东西后,领队一样走到柏乔的前面,做了一个“出发”的手势:“走!回家!”
柏乔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声音极轻说:“好。”
林挽并不知道自己当时提出带柏乔回家的原因是什么,但那时,她们一起回家的路上,她的心情是无比轻松的——
这点轻松的时限仅在路上。
林挽洗完澡,看着已经躺在她床上柏乔,面无表情地深吸了一口气:“我竟然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登基了。”
“你把自己裹得和侍寝的妃子一样是要干嘛?”林挽隔着被子拍了一下柏乔的胯。
柏乔把脸往里面缩了缩,闷声道:“你不是让我以身抵房租吗?”
林挽炸了:“我的意思是让你包揽家务,谁知道你爬龙床啊!”
柏乔不动,继续贫嘴道:“反正我已经爬上来了,陛下您不愿意也没得挑了!”
林挽跪在柏乔身侧,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眼珠一转——
下一秒,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精准地挠到了柏乔腰上的痒痒肉。
刹那间,柏乔仿佛触电一般,激灵了一下。
林挽见状,变本加厉。
柏乔瞅准机会,挣脱了“茧房”,凭借手长腿长的优势,迅速扭转局势,笑得气息不匀的人从柏乔变成了林挽。
“哈哈哈……我错了我错了……啊!别闹!我错了……看招!”
这场“大赛”以楼上邻居敲击地板以示抗议而落下帷幕。
林挽平躺着,余光瞄了一眼柏乔——她已经合上了双眼。
“你是电子宠物吗?”林挽小声说,“说睡就睡啊。”
柏乔依旧合着眼睛,声线黏糊道:“年轻,睡眠质量好。”
“切。”
林挽嘴上不屑,却紧随其后地合上了眼睛,但不过一秒,她又睁开了眼睛。
“柏乔?”
“嗯。”
林挽转过身,手撑着头,问:“回来的路上我就好奇了,刚才在店里的时候,你去干嘛了?”
回答她的是柏乔平稳的呼吸声。
切,不想说算了。
林挽背过身,合上了眼睛。
窗外,这场据说持续五天的雨,悄然停止。
检查完店内电器的开关后,林青回到了休息室。
今晚的乌龙不算什么大事件。
这一行里人员走动太正常了。
林青其实没有什么压力。
她拿出衣服准备换的时候,却发现口袋鼓了起来——
林青把手伸进口袋,再拿出来,有五张百元大钞和一张纸条:
青姐,这几天我给你添麻烦了,抱歉。
“早知道这样,当时又何必呢?”
林青叹了一口气,想把钱放回柏乔的柜子,打开后怔住了——
里面空空如也。
柏乔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