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也温柔,风也温柔。
拍摄用的照明灯没有关,斜斜地打过来。
柏森想起老电影里茜茜公主抱着红玫瑰的画面,纯洁懵懂,宋御河竟然忐忑得像个在心上人面前手足无措的姑娘。
维纳斯在给情人送美酒时,被玫瑰刺伤,鲜血染红了玫瑰,后来玫瑰成了爱情的象征,柏森想,刺才是玫瑰的本质,花朵只是为吸引人靠近的美丽诱惑。
越漂亮,越危险。
接近宋御河,本身就意味着粉身碎骨,即便如此,那座山太过神圣,吸引柏森登顶,他接过那一束玫瑰,包住花茎的油纸发出细碎声响,柏森碰到宋御河的冰凉的手指。
外表已经足够漂亮的玫瑰尚且需要包装,腌臜的心思怎么能不加修饰展露,柏森小心收起僭越的爱意,让自己尽量表现得体面一点。
然而人心远比数学题很复杂,比傅立叶更难解,柏森一面怕宋御河已经另属他人,一面蠢蠢欲动想要验证,要判死刑前,起码要经过严格地审判不是?
这么想着,他脱口而出:“宋御河,你是不是要结婚了?”
他第一次心动,还不懂该怎么平衡自尊跟爱意,就遇上了最难翻越的山。
为了所谓的自尊,他亲手把宋御河推到了对立面,现在又恬不知耻地说喜欢,换谁都会膈应,遑论宋御河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个性。
想到这里,柏森很矛盾也很绝望。
红色发带票落在肩头,发丝上沾着绵绵的水珠,他光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就足够让人心动。
那头有人在笑,布景里,他们没有写好的剧本,各执一词,彼此都不知道对方什么剧情。
嘴唇上沾上了阿如兰唇上的唇膏,柏森很白,这红有些突兀的女气,宋御河皱了一下眉,走近,跟他脚尖抵着脚尖,手碰到手软的玫瑰花,落在更柔软的唇上,指腹擦过,很轻地擦了一下,他说:“没有。”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我没有要跟别人结婚。”
柏森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差点没抱稳花束。
这个动作太亲密,片场到处都可能藏着代拍,在电影上映前,他不想闹出同性绯闻节外生枝,于是偏过头躲了一下。
他听见宋御河叹了一口气,柏森再次确认:“真的吗?”
宋御河本人没有这个打算,可保不齐八卦新闻乱写,“真的,哪家媒体在造谣,我让它破产。”
柏森心情好了一点,没发觉自己正在得寸进尺:“那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柏森真的直接得让人招架不住,尽管宋御河很少窘迫,或者被什么人说得哑口无言,但面前这个人只要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让他过往二十八年里的所有修行丢盔弃甲。
宋御河有点拿不准柏森是什么意思了。
他终于发现了吗?
要在这一刻摊牌吗?
说真的,这什么劳什子市侩老板的角色,宋御河一刻也演不下去了,他只想当柏森的男朋友。
“我——”
“您好,柏先生,这是您的花,请签收~”
宋御河的话生生被蓝骑士打断,柏森不悦皱眉,蓝骑士正拉着一大束玫瑰花站在他面前。
真的很大,可能有几千朵。
尤其高调,特别张扬。
有人在拍照,议论声很小,但不绝于耳,他们都以为,这是南山太子爷在散尽千金博美人一笑,就连柏森也怀疑:“你送的?”
宋御河最鄙视昏君才不干这种事,他一脸不爽地说:“我送的正被你抱在怀里。”
这么大一堆只能吸引眼球,抱不下,拿不走,送了干嘛。
是以,他要问问到底哪个缺心眼儿的来煞风景,坏了他真心话抱得美人归的关键时机。
无辜的蓝骑士表示:“我自个送货的,什么也不知道。柏先生,请您签收一下。”
送件人不明,收什么收,宋御河大手一挥,在单子上写下狂乱而霸道的“不收”,又从钱包里摸出几张粉色钞票,“劳烦送原路退回。”
这......
宋御河不为难打工人:“接单的花店会联系卖家,这是我的电话,花店的损失我可以承担,前提是,别让我看见这束花。”
但是柏森喊住他:“等等。”
宋御河产生了不太好的预感,柏森抽走那张拒收的卡片,说:“给我吧。”
蓝骑士如蒙大赦,小推车都不要了,忙不迭把几张百元大钞退给宋御河,飞快跑了。
宋御河没说话,在很近的距离注视他,柏森不知该怎么解释,这一束一旦退回去,筹谋多日的计划就要宣告破产,他单手抱着宋御河的花,隔着濛濛细雨,描摹他生气的样子,带一点祈求的味道。
可怜见的。
宋御河心软了,对柏森,他向来狠心不起来。
可是他收了自己的花,就不能收别人的。
然而柏森收了,还是当着他的面,所以,软下来的心又变得坚硬。
他承认,他根本就是个为所欲为的混账!
在柏森错愕的眼神中,宋御河从他怀里抽走了那小小的可怜的一束,既然柏森拥有了很大的一堆花,又怎么会稀罕这二十九朵。
怀里空了,柏森觉得心也空了。
他和宋御河之间,似乎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但蓝骑士的出现提醒他,此刻不是把捡链子装回去的时候。
柏森叹了一口气,又看了一眼被宋御河夺过去的玫瑰,明明求人话却不软:“你还我吧。”
摇头,宋御河拒绝地很坚决,“柏森,是你不要的。”
他是个说一不二的性格,他说不给,就是真的不会给,抱着花转身就走。
真霸道。
柏森无奈得紧。
采访的媒体就绪,肖安来喊柏森,说其他人都到了,他只好先把负气抢花的人放一边,去布景里跟其他主创一起接受记者提问。
照理说,宋御河也应该入画,但他不想,抱着送出去又要回来的玫瑰花,站在柏森的视线范围内,绝然又骄傲。
杨猛看见宋御河依旧抱着花,再观察柏森的反应,纳闷,宋总这花怎么没送出去呢?
小车里的那一地玫瑰很抢眼,话筒递到柏森手里,记者自然而然问起花束的来历,柏森心虚地看向宋御河,不知道该怎么措辞才能一箭双雕。
宋御河死死盯着柏森,柏森避重就轻地说:“一个朋友。”
无中生友,懂的都懂,有人大胆猜测,“是不是晶晶啊?”
闫晶晶莫名耳朵热,对媒体提问,应该暧昧,宋御河教他的,柏森不说话,只是腼腆地笑一笑。
他性格冷,在镜头前从不怯懦,这让记者们很惊讶,察觉出他一直在看镜头外,纷纷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那里站着一个脸色难看的宋御河。
周身的气温骤降八度,冻得杨猛瑟瑟发抖,他下巴打着抖解释:“柏森跟闫晶晶就是合约关系,宋总您不要多想。”
“这束花是谁送的?”宋御河问。
杨猛也不知道,最近柏森很神秘,以前上戏绝对不会拿手机,最近这一周,下了戏第一时间就是找手机,拿到手机的也没有很高兴,反而动不动就皱着眉,面如菜色,时不时还生理性干呕。
要不是他是男的,杨猛简直要怀疑他怀孕了。
怀孕是不可能怀的,杨猛担心柏森不把自己当回事,身患绝症不肯说,正想着杀青后带他去体检。
反正柏森种种反常行为,杨猛觉得,要么生病了,要么恋爱了。
但这怎么跟宋御河说啊,会被当场掐死,享年三十一的,杨猛很为难。
“可能是某个熟人。”不知道的事儿不能瞎说啊,杨猛很有原则,严谨地猜测。
宋御河没为难他,抱着花走了。
采访结束,十亩之间跟华来都安排了杀青甜品,主创们跟记者们,以及现场群演人人有份。
杀青宴,宋御河包下一间星级自助餐厅,招待辛苦大半年的所有人。
熟人跟熟人一桌,中间的主桌,除了男女主角,就是制片人、导演跟编剧。
宋御河身为《正途》总制片,理所当然在中心位置,许思成跟臧兰,在他一左一右,方桌的排座利益按照亲疏重要排序。
柏森跟阿如兰在最末尾,中间隔着七八个人,跟宋御河离得很远。
碰杯的声音夹着说话的声音,在中间就被阻断,宋御河的刻意压低声音,有时候甚至是附耳过去跟许思成和臧兰说话,无法听到到底说了什么。
宋御河酒量不小。
纨绔子弟的不良习惯,除了自恋,宋御河一点儿也没沾上,跟他一桌吃饭的,大都知道他的秉性,也没人敢灌他酒。
是以,分明是这场杀青宴的主导者,柏森搞不懂宋御河为什么拼命灌自己。
好像故意做给谁看,他喝得很急,面前的牛排几乎没动过,第三杯一饮而尽,柏森给杨猛发消息,让他去餐台拿一些东西给宋御河。
杨猛得令,到餐台看着五花八门的食物无从下手,他不知道哪样更符合宋御河的口味,问柏森:“拿哪几样?”
宋御河挑嘴,一样东西,蒸着吃的煮着未必吃,食癖比性格还难琢磨,至于他喜欢吃什么,他没有机会去了解这样很亲密的细节,说不上什么滋味儿,酸酸的,有点涩,到舌尖成了十成十的苦,他咽下去,说:“除了牛排,什么都拿一点吧。”
杨猛照做,没多拿,焗龙虾跟海鲜面各一份,端来给宋御河时,宋御河明显一愣。
旋即穿过大理石桌面,定定地看着他。
对视那么热烈,穿过层层人流,真心降落在对方眼里,让人沉溺,他们默契地尝到了一点爱情隐秘的甜。
真心不该辜负,宋御河放下酒杯,用摆在一旁一直受到冷落的刀叉,开始拆面前的龙虾。
他吃得很优雅,许思成跟臧兰互相碰杯,站起来去给主创们寒暄敬酒。
将近大半年,无论什么分工什么角色,谁都辛苦,臧兰给每个人都准备了红包。
现场气氛越发热烈。
手机响,是柏森的,屏幕正对着脸,解锁,两张男人的照片跳出来,轻轻扫一眼,他又想吐了。
他不着痕迹地起身,要去卫生间消化一下受到的冲击。
觥筹交错,酒杯摇晃,宋御河对身边的人说失陪,跟柏森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柏森好像默许并且回应了他的喜欢,但宋御河还在吃他收别人玫瑰花的醋,酒喝太急,他有些头晕,他要去吹吹风。
露天阳台很大,可以看见寂寥的星星,冷风一吹,什么梦都醒了。
他转头看见顶层上五光十色的灯,以及专属于花天酒地的热闹气氛。
楼上是个酒吧,宋御河想,吃完饭,正好可以下一场。
激烈的音乐震荡耳膜,舞池里很多人在晃动身体,没命地闹。
一道亮丽的身影出现在走廊拐角处,光线很暗,走廊上红蓝交替的光照得人很不真实。
男人看见来人,摘下墨镜迎上去,笑得很多情,“柏森,喜欢我送你的花么?”
——是赵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