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美丽不急。
急的人在浙江横店,《正途》片场。
前有许思成开机发脾气,后有男女主角双双崩溃,以至于第二天,人人自危,个个噤若寒蝉。
气氛恶劣,许思成不当回事,仿佛昨日先骂男主后噘哭女主的人不是他,没事人一样,举着大喇叭喊:“柏森,阿如兰,看完剧本过来走戏。”
他并不一味蛮干,演员状态不好,那就调整拍摄方案,按照人物成长轨迹,让演员渐入佳境,慢慢入戏。
第一幕,男女主少年时期,人群中擦肩而过,同时回眸惊鸿一瞥。
怦然心动的初遇,像很多爱情故事的开头那样。
许思成在运镜方面很有一套,俗气的场面都能拍出花来,何况他的男女主角这么好看,就算司空见惯的场景,他也能抓住人的眼球,让人眼前一亮。
热闹繁华的街巷川流不息,群演入镜走位。
相似的妆造在细节上略有不同,甚至要比群演的更朴素一些,然而当镜头一扫而过,一个长焦由远而近时,立马就能在人群中看到柏森跟阿如兰。
许思成在喇叭里调度:“推推推,镜头推近,拍特写,场务出来,有穿帮!”
镜头里,男女主的目光撞在一起,他们仿佛很深地凝望对方,却又只是匆忙相遇,最终消散南辕北辙的人流里。
遇见是别离的开始,许思成擅长用镜头表现反差,制造隐隐的痛感,仿佛心被针轻轻地扎着,一点点渗出血来,很痛,但也很令人着迷。
乱世破碎的爱情注定悲剧,许思成终于满意,笑着喊:“perfect,很好,收工。”
经过几天磨合,主创们之间的默契越来越高。
剧情不断推入,迎来第一个大冲突,也就是第一天入组时被卡了三十几条的那一场戏。
撞破家破人亡的真相,一夜之间背负血海深仇,萧白於隐忍多年,在无人之地彻底爆发,许思成喊完咔,他眼睛里还在扑簌簌流泪。
拍戏就是日复一日,不断入戏出戏。
一个成熟的演员需要懂得收放自如,柏森更应该如此。
然而杨猛隐隐发现,柏森的状态有些不对。
眼睛肿了拿冰袋敷一下,化完妆继续下一场,晚上横店下雨,许思成打算趁此机会,把雨夜寻仇对峙的戏份先拍一部分。
柏森从早上就开始吊在威亚上飞来飞去,拍完两点下来进B组已经很疲惫了。
但这场对峙是重要转折点,一桩桩一件件细数满门遭屠的凄惨过往,把那人做的恶事掰开揉碎,抓着赵衷的发髻让他看着皇天在上,听电闪雷鸣,让他认罪。
“也是这样一个雨夜。”
“你假传消息,让我父亲只身前往孤城掉入你们设下的陷阱。”
“他是为了救人,你呢?你是为了什么?”
“他救下的那名妇人是你的同伙,在马背后扎了他三刀。”
“啊——”一声凄惨嚎叫,他在背叛者心上还三刀,锦衣华服满脑肥肠是他作恶的汇报,那就从头到尾撕碎,萧白於长剑一挑,从喉管处笔直划下,赵衷袒/胸/露/乳,衣不蔽体。
雨水打在脸上,苟延残喘,叫不出来,离不开,逃不掉,他像条快要断气的狗在地上爬,哭着求萧白於放过他,萧白於眼睛都没眨一下,可他也不打算此刻就要了他的命。
寻仇不是为了自己产生快/感,而是等对方露出恐惧,跪地求饶,心怀希望再将其重重摔碎,最后彻底绝望崩溃。
厚重的古装打湿后沾在身上很重,行动不便,手中长剑看起来很轻,实际约莫七八公斤,从白天到现在,柏森连续拍了将近十二个小时,早已经体力不支,大悲大恸割裂拉扯,握着剑柄的手从监视器里看抖得不成样子。
许思成看出来,终于良心发现似的,喊:“咔,今天先拍到这里。”
灯光师瞬间下班,场地里只剩下几盏地灯,生活助理没来,杨猛抱着毛巾跑过去,兜头罩住站在雨里愣神的柏森,喊他:“收工了。”
柏森淡淡地应了一声,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眼眶发红,连嘴唇都在抖。
他还在戏里。
之前不是没有过这种状况,好在宋御河隔三差五来探班,至于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柏森停止自我消耗没人知道,故而无法复刻,已经换了新东家,再骚扰前老板实在不礼貌,杨猛决定自己先努努力。
“拍了一天,累死了,我们去吃火锅,我请客!”杨猛拿出美食诱惑,“吊龙锅里涮,匙仁点三份,再来你最喜欢的包浆豆腐。”
卸完妆,眼下的乌青证明他劳累过度,杨猛心疼坏了,“要不叫外卖,送来公寓里吃,吃完付个面膜早点休息。”
十点才收工,早不到哪里去,但他白天就没吃饭,晚上再不补充营养,身体吃不消。
柏森没胃口,摆摆手,说:“不吃了。”
不入戏挨骂,入了戏出不来更难受。
杨猛束手无策,求助宋御河:“宋总,之前柏森出不了戏,你都是怎么哄他的?”
宋御河回得很快:“他又出不了戏了?”
杨猛:“是啊。”
宋御河:“我知道了。”
杨猛:???
光你知道啥用,我不知道啊,藏什么私嘛,你告诉我得了呗。
可惜宋御河没能体贴到杨猛的焦虑,不搭理他了。
从片场到公寓将近二十分钟车程,下着雨司机开得慢,杨猛叫了外卖,没当真点火锅,而是潮汕砂锅粥,文火慢炖,熬得粘稠软糯,吃进嘴里浑身都热乎起来,正适合淋雨后驱寒。
只是……
柏森这个茶饭不思的状态多愁人啊,杨猛托着下巴叹气,哎,这小祖宗可怎么办哦......
滴滴滴,微信有新消息。
老衲怕姜问:“多肉还活着吗?据说最近会开花。”
走的时候没发现有开花的迹象,柏森调出监控,放大,转动镜头,竟真在看到一个小骨朵,从胖胖的叶片中延伸出来,支棱着,犹如开在悬崖,孤注一掷。
观察一朵要开的花,是很心动的一件事。
柏森圈出来发过去:“活着,你看。”
老衲怕姜:“你把它们养的真好,可惜我看不到。”
柏森:“等开花了我发视频给你看。”
老衲怕姜:“一言为定。对了,上次你说的那个朋友最近怎么样,他跟他的前上司有发展出什么故事么?”
之前知道他是演员也没多问,他以为老衲怕姜不好打听,原来是他的个人信息没有这种八卦来得有趣。
时隔多日call back,当事人已经数日不见,柏森说:“毫无进展。”
老衲怕姜:“那真是遗憾。”
柏森:“你遗憾什么?”
老衲怕姜说:“我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
哪里来的有情人?柏森说:“我觉得他们之间不算有情人。”
老衲怕姜:“是吗?”
老衲怕姜:“那你觉得他们算什么关系?”
思考两秒,柏森回:“冤家。”
老衲怕姜认可道:“说的对,不是冤家不聚头。”
外卖到了,杨猛让柏森赶紧过来趁热吃,声称没胃口的人竟然主动问:“你点了什么?”
这轻盈的语气,哇,自愈了!杨猛超感动的。
第二天,暴雨依旧。
昨天柏森身体透支临时收工,今日照旧磨昨天没拍完的那一场。
饰演赵衷的名叫薛珂,演技可圈可点,入行两年,不算新人,可惜没什么资源。
赵衷角色是他自己争取来的,以前都是跑龙套,这是戏份最多的一次,他很珍惜,泡在水里淋雨无怨无悔。
柏森有助理,下了戏有人给他裹干毛巾,薛珂没签公司,没人照顾,只能自己水淋淋跑到更衣室换衣服。
柏森看不下去,让他上自己的保姆车休息。
梅雨季早过了,横店的雨却没完没了地下,这场重头戏磨了又磨,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地磕,拍了将近一个星期。
每天这么撕心裂肺哪里受得了,杨猛在心里骂许思成没人性,柏森倒是没所谓,下戏状态也比前段时间好了许多,一得空就找杨猛要手机。
搞得杨猛得了疑心病,几次鬼鬼祟祟偷摸从背后窥屏,发现他只是看家里监控而已又没了偷窥的兴趣。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每一株多肉开花的进度都不一样,他和老衲怕姜联系变多,渐渐发现老衲怕姜没有那么古板,就还挺八卦的,三句话就得提一句柏森那个“朋友”。
天气预报未来半个月大雨,臧兰发愁,“天天下雨可咋整啊……”
许思成当机立断:“转场,去贵州。”
开拔。
一行人飞往贵州,龙洞堡机场转大巴车,直接去西江。
王启来探班,作为第二大投资商,又是柏森新老板,即便没有大老板资本家的架子,身份摆在那里,整个剧组都诚惶诚恐。
一众新人哪里见过这种大阵仗,门童似的站两排,看王启走近跟许思成握手寒暄,紧张得不知怎么办才好,说话都打磕巴。
山里交通不便,入冬天气冷下来,军大衣之类的是必需品,王启带了很多。
“大家都辛苦了,你们总制作人还在挪威回不来,托我来看看你们。”
这话柏森不以为然,宋御河要干什么向来直来直往,不干这种假手于人的事,何况哪有一个小辈儿托长辈给打工人问好的,这就是王启为人周全,替宋御河找补。
东西多,许思成安排人去卸货,柏森要去帮忙,却被王启叫住,“你别去了,听杨猛说没有生活助理跟组,我给你带来了,肖安,过来。”
肖安走近,恭敬地叫一声:“柏老师。”
柏森跟他打招呼,简洁短平:“你好。”
来之前已经做好功课,肖安没在意他的冷淡,拿来柏森专属取暖包放房车上,就在柏森目光所及处远远候着,特有眼力见。
“肖安办事利索,嘴巴还紧,你有事儿吩咐就行,杨猛毕竟是经纪人,别天天让他干助理的活儿,我让他筛几个本子,到时候你挑个喜欢的。”
男助理带着出入更方便,柏森点点头,客气道:“好,多谢王董。”
王启第二天飞走,剧组紧锣密鼓赶进度,闫晶晶从甘肃转场来到贵州,不过跟柏森不在一个地市,所幸终于有了信号,两人能在微信上畅所欲言。
“赵阳在剧组选妃,搞了新人,男的。”
“陈导都快气死了,戏快拍完,就怕出幺蛾子,让他处理干净,要不就准备违约金。”
“这种贱人,只有陈导才能压得住。”
凌晨一点,柏森才下戏,给闫晶晶回:“赵阳心术不正男女不忌,你离他远一点。”
二人许久不见,聊嗨忘了时间,凌晨四点才终于互道晚安放下手机睡觉,直接导致第二天睡过头,睁眼十一点,飞速洗漱完到片场,许思成跟副导演何加驰都不在,只有一个剧务在收拾东西。
转头看见柏森,惊讶道:“柏老师,你怎么来了?”
柏森走过去:“他们人呢?”
剧务:“群里发通知说停工,你没看到消息啊?”
出门着急没带手机,昨天刚布置完现场,今天宣布停工,柏森直觉出事儿了,还没等他问出口,剧务左看看右看看,神神秘秘凑上前说:“听说薛珂强女干未遂被抓了。”
强女干未遂?薛珂看上去完全不是好色之徒,这消息真实性有待商榷,可是很快铺天盖地的报道接踵而至,薛珂性侵被捕见诸各大报端,寂寂无名的薛珂一夜成名。
回到民宿,在楼下隐约听见许思成跟臧兰发脾气。
“臧老师,你跟我打过包票的不会出问题的,现在搞出这种事,你说怎么拍!”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薛珂那孩子看着挺老实的,我——”
他们不在乎薛珂是否清白,热搜爆出来,《正途》演员性侵的tag紧随其后,很快剧组就会被赶过来的记者包围。
他们都是唯恐天下不乱,就算官方没通报,他们也要逼剧组给个说法。
这才是许思成跟臧兰最为难的,王启刚走,宋御河从头到尾没露面,《正途》变迷途,彻底毁了,白花花的银子打水漂,他这个导演,自觉有愧。
许思成发愁:“这事儿还得宋总拿主意。”
臧兰问:“那薛珂的戏怎么办?”
许思成一拍桌子:“还能怎么办,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