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下午六点四十五,金像奖后台化妆间。
夏夜暮色迟,夕阳似火,晚风轻送,柏森拍完照回来换装,听到门内化妆师跟助理说话。
“听说今晚最佳男主角柏森票数断层第一,柏森要拿影帝!”
“啧,从出道到现在,每年都能拿到重量级奖项,你以为是怎么做到的?”
“当年出道空降臧兰剧组,都说他是太子爷小情人。”
“小情人?包养玩玩儿而已,动什么真感情。”
“豁得出去,舍得屁股就能赚人好几辈子的钱,想想也挺值。”
“我也想被包/养,就是没人看得上我。”
“你要不去宋总面前多晃几圈试试?”
“得了吧,你当谁都有柏森的命啊。”
握在门把上那只素白的手因愤怒用力青筋凸起,门开得突兀,化妆师跟助理吓了一跳,看到来人是他,立马神色如常地喊他“森哥”。
娱乐圈里被喊“哥”一般都有些地位,柏森自嘲地想,这一声“森哥”不知能有几分真诚与尊重,不过是给宋御河面子罢了。
宋御河是他的老板,十亩之间CEO,国内最大的科技通讯公司南山集团的太子爷,要手段有资本,毫不夸张地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明明轻易就能化解一切流言,偏偏任由包/养、情人之类的传闻甚嚣尘上。
以至于,时至今日,凭实力拿到最佳男主角,都不是荣耀,而是某种腌臜关系的证明。
换完衣服上保姆车,前排经纪人杨猛没注意到柏森不高兴,伸着脑袋龇牙乐呵呵地说:“柏森,收到消息,今晚的最佳男主角是你,宋总让你准备一下获奖词。”
无数男演员的终极梦想唾手可得,宋御河兑现了当年的承诺,可是柏森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
那年柏森十七岁,在南山集团资助的学校读高二。
宋御河受邀出席,座上宾穿着白衬衫,黑色西裤,游刃有余地翘着一条腿,引经据典,随性地用英文从世界局势谈到地区发展。
标准的英伦腔跟他手腕上柏森认不出但也知道价值不菲的腕表一样昂贵。
没有刻意拗造型,也没有特意卷起舌头纠正口音,举手投足间全是自信,只有从小养尊处优,不曾吃过生活的苦,更不曾遭受过社会的毒打的人才能拥有的奢侈品,那是由内而外的意气风发,锋芒毕露,十分扎眼。
柏森没听完宋御河说完,钻进体育馆旁留下忆苦思甜没有拆的废旧教室躲清净。
学校里某校角落总流传着一些骇人的传说,旧教室空置十多年,怪谈不少,基本没人来,门口长满荒草,是以当宋御河推开那扇破旧不堪的木门时,柏森的心脏狠狠跳了两下。
他逆着光走近,用那把动人的嗓子四六不着噙着笑意说:“同学,我好像迷路了。”
“轰隆隆”几声闷雷震耳欲聋,暴雨接踵而至。
夏雨夹着泥土的气息,空气黏腻,潮湿,闷得人喘不上气。
窗外的梧桐树葱茏肆意遮天蔽日,绿野得极其张扬,犹如宋御河倾轧过来的目光。
霸道、猖狂、为所欲为。
宋御河拦住去路,他站在门口,歪着头,笑得恣意。
雨砸在梧桐叶上劈啪作响,心跳比轰隆隆的雷声还聒噪。
柏森紧张地舔唇缝,“你想干什么”
视线下移,瞧见悄悄捏紧拳头,宋御河眯起眼睛反问:“你觉得我想做什么?”
十亩之间主投的电影《三生有幸》男二号选角,圈子里来试戏的,长得好看演技差,演技好的长得差强人意,折腾三个月未果,干脆转换思路到南山学校来碰运气。
公示栏上贴着三好学生光荣榜,宋御河看到柏森的照片顿时眼前一亮,少年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的气质瞬间与剧本里人物重合在一起。
就是他了,宋御河想。
校长李封阳介绍,说柏森从小到大都是奖学金获得者,从未跌出过年级第一,有望冲击首都最高学府。
学霸啊,宋御河兴趣更浓,可李封阳话锋一转,讲柏森性子冷,不太爱理人。
不爱理人么?
宋御河不信邪,专治各种不服。
柏森坐在第一排,光明正大离席,宋御河借尿遁尾随。
视线赤/裸/裸在他脸上打转,柏森受不了道:“你好像个变态。”
这不理人了么?
看,他宋御河出马,一个顶俩!
在台上离得远,凑近看,这位优等生五官当真无可挑剔,线条硬朗,犹如秋风扫落叶,干脆,利落,宋御河在心里点评,人很正点,气质也很正点。
尽管几百万个锥形细胞和上亿个棒状细胞相互作用,可默契欠奉时,心无旁骛单纯欣赏还是心怀不轨不那么单纯的觊觎并不能很好地泾渭分明。
少年的抵触警惕溢于言表,宋御河不动声色隔岸观火。
雷声隆隆,震落墙上停摆的时钟,哐当落地,雨声渐歇,宋御河伸出手,目光穿过浮尘介质,重重地落在柏森身上,他说:“你好,柏森,我是宋御河,你想不想当演员,我可以捧你当影帝。”
——“柏森,柏森?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杨猛一嗓子打断回忆,车窗外骄阳如昼,夏日雨后聒噪的蝉鸣犹在耳边,柏森心烦意乱,朱唇微起,嗓音冰冷地问:“宋御河人呢?”
杨猛早已习惯柏森对老板直呼其名,他一直感觉这两人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却搞不懂为什么会这样。
“南山那边有新产品要上,宋总白天一直在南山开会,刚到现场,先去见编剧了。”他扭身抱着座椅靠背,一五一十汇报。
他提到的编剧,是此次入围电影《南有嘉鱼》的编剧陆若名,如烟文化的老板,片场总有人说柏森跟他长得像,同类相吸,柏森对陆若名很亲近。
余晖倒影盛眼中,仿佛两团晃动的小火苗,柏森脸色稍霁,“名哥也来了?下午剧组走红毯没看见他。”
喊编剧就喊名哥,喊老板就连名带姓,杨猛嘀咕他偏心,应声道:“原本陆编那边已经推了,宋总亲自去请,肯定要给面子的。”
两家公司老板见面少不了谈合作,柏森也想跟陆若名二次合作,“名哥那边有合适的剧本你帮我留意。”
杨猛没直接答应,毕竟柏森的戏他做不了主,得听宋御河的,“咱们下部戏已经在规划中,陆编那边暂时没听说有新的规划。”
哦。柏森有些失望。
经纪人很会察言观色,看柏森情绪不高,心里莫名:拿影帝这泼天的富贵都落自己身上了,咋还板着个脸?
虽是半路出家,胜在戏好学习能力又强,勤能补拙,柏森的演技吊打很多科班生,能在竞争激烈的金像奖上争得最佳男主角足以说明一切。
唯一令杨猛担惊受怕的是柏森表面冷静自持,实际疯得很,拍戏时较真,高难度的特技从不用替身全都亲自上阵。
在威亚上吊一天,下来后受伤也一声不吭,完全没把自己的小命当一回事。
拍戏时拼命,对谁都很客气,不拍戏时谁也找不到他,这性子,按杨猛看来,柏森谁也不在乎,包括他自己。
四年演员,宋御河很大方,他赚了很多钱,除了在云南买了一套房子给家里人养老,都没在北京给自己买一套像样的房子,物欲低到极点。
他大学专业毕业直接进体制内就能一辈子衣食无忧,干嘛想不通逐梦演艺圈啊?
哎,人各有志,不理解但尊重。
车窗外无数台高清长/枪/短/炮虎视眈眈,杨猛提醒他:“要下车了,注意表情管理!”
黑色保姆车刹停在红毯入口,隔着防窥膜都能感受到记者们的热情。
柏森正一下领结后款款下车。
闪光灯“咔咔”乱晃,柏森调整好表情,在镜头前微笑挥手。
守在直播平台前等待的粉丝弹幕疯成一片,他们的大明星今天未免太帅气了一点!
一米八三的身高,挺拔的身形,优越的外貌,瞬间抓人眼球,胸针上的钻石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只有他能把黑色西装礼服穿得那么高调张狂。
红毯中央,闪光灯不断。
主持人看柏森两眼放光,问他期不期待拿奖,柏森接过话筒,对答如流:“金牌编剧与老牌导演双重调/教,要是不拿奖那也太不争气了。”
十亩之间的艺人都随老板,有狂傲的资本,不吝展示勃勃野心,粉丝就吃这套。
在媒体的挽留声中进内场,硕大的体育场座无虚席。
观众、嘉宾各自都有自己的位置,艺人区也有讲究,咖位、资本、流量都纳入排兵布阵的考量,柏森风头正盛,稳居前排C位。
柏森从舞台下方穿过一个个探照灯和机位往座位上走,明与暗交替,光与影交汇,柏森倏然脚步一顿。
宋御河坐在第一排,贴着他名字旁边的座位上,手握主办方送的红色玫瑰花,穿着高调的香槟色礼服。
灯光很亮,打在宋御河身上,蝴蝶胸针很闪,宋御河招摇得像只开屏的孔雀。
柏森胸上带着一朵山茶花,视线落在宋御河胸口,他的目光越发阴沉,蝴蝶跟山茶花,C牌臻贵情侣款系列,设计师前年病逝,这款胸针就此成绝版孤品。
方才杨猛说南山产品上新,柏森想,这大约又是宋御河资本家的心思,有需要时把他拿出来涮一涮,就可以轻而易举占尽先机,抢尽风头。
资源倾斜,空降进组,过于优越的长相,一路走来,柏森始终处在风口浪尖,尤其是他跟宋御河之间那些扑朔迷离的传闻。
一个家世显赫的太子爷,一个穷人家的孩子,从来不对等。最佳新人、最佳配角、提名最佳男主以及大比分领先的年度最佳镜头都被认为是靠潜规则上位。
跟剧组演员传绯闻,宋御河第一时间撤掉热搜迅速澄清。
宣传期间,策划试图借机炒cp维持热度被宋御河一口拒绝。
就连网上营销号蹭热度的无稽之谈都会收到律师函警告。
看上去对他的名声极为重视,可柏森自己知道,不是那样。
庆功宴媒体单独放出二人合影称深夜密会共回酒店,高位热搜后南山推出折叠屏紧随其后;探班现场,宋御河顺手接过他喝了一半的奶茶被拍说二人在拍摄现场激情共饮毫不避讳,半小时后南山宣布新系统上线.....
诸如此类,一桩桩一件件不胜枚举。
每一次他跟宋御河因绯闻登上热搜引发舆论,南山集团就会召开新品发布会,渐渐,柏森明白宋御河不在乎他的声誉,在他遭受世俗侮辱以及不公平待遇时,第一考量永远是利益最大化。
没人会为他的荣耀鼓掌,众人只当他贪慕虚荣,出卖自己,摆在柜子上的所有奖章,都是不干净的,值得唾弃的。
他承受了最深的恶意,最不堪的揣测,宋御河竟然还能笑得若无其事,实在太欺负人了。
“宋御河——”落座,柏森喊他的名字,笑得有些讥诮,“这次你的业绩目标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