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角丽谯的笛飞声对情爱嗤之以鼻,毕竟会声称爱他的人大约脑子有病,他也没法想象自己对某个人情深意切的样子,再者这世间哪有什么真爱,不过都是利己前提的联合,高门显贵的结盟,贩夫走卒的搭伙,除了赚人钱财的话本子,那些跨越阶层的‘爱情’又有几个有好结果。
笛飞声知道自己是个固执的人,认定的事情很少更改,属于撞了南墙也绝不回头的性格,他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只是看透了也不在乎那些拙劣的虚伪。
此路若是不通便杀出一条道,有人不满他的做法便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若是强求可以达成目标,又有何勉强不得的。
最初笛飞声对方多病是嫌弃,他们认识的缘由只是因为李相夷,可阿飞对这个处处抬杠的对象却有着挑衅逗弄的心思,他仔细观察过,这个富家大少爷和他有着相似的固执和好胜心,也有着一套自己特有的处事方式,并且这种纯粹不会因为再三再四的落空而改变。
第一次恢复记忆时笛飞声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差异,只觉得这人至少不是落井下石之辈,又或者因着那点相似的性情,即便呱噪也可以不杀。
甚至到第二次用方多病威胁李相夷时,笛飞声都没感觉出任何不妥,只是觉得李相夷对方多病实在是太好,绝笔信都要转着弯将人托孤给他,有时却又着实狠心,要死了都不让人知道。
一个月前天机山庄送来金鸳盟有叛徒的名单信息和线索,与之交换的是若天机山庄出了变故,望笛飞声看在这份礼物及两年前李相夷绝笔信中托孤的份上,能够保全方多病。
没过几天对此不置可否的金鸳盟盟主又收到一封李相夷带血的书信,这个生死不明失踪已久的人竟然要见他最后一面,提着药魔快马加鞭赶到苗疆,差点就真的只是最后一面,结果这人所求,还是为了方多病。
两年前拖着再也支撑不住的身躯,李莲花在靠近苗疆的山下昏死过去,大概彼时命不该绝,遇到十四寨出逃的圣女,十几岁的少女给他用了奇怪的蛊,别说医书,就是毒经都没有有任何记载的琵琶蛊,据那苗疆少女所说这琵琶蛊是从她三岁被选为圣女时就养在自己体内的,母蛊子蛊分离,可化天下所有毒,只需等子蛊在中毒人体内化完毒后再从肩后挖出,它会在吐出毒后回到母蛊身边。只是这子蛊笨的很,竟连同内力一起给化了。
这琵琶蛊是不能给外族人用的,所以也只有十四寨的人才会知道。但小圣女想离开苗疆,做圣女太苦了,也太无聊了,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儿有着热忱冲动的心。李莲花便是她逃出寨第一个见到的外族人,既是有缘便救了。只是这一救,为了照顾昏睡四天的陌生人,她被十四寨的人发现,又抓了回去。
李莲花被圣女藏在竹叶堆里躲过了搜查,为了报恩就留在那苗疆的山中,偶尔陪偷溜出来的圣女聊天解闷,正好也躲着笛飞声和方多病的寻找。
日子过一日算一日,直到某日朝廷想与苗疆扩大商贸,天机山庄嗅到商机何晓慧来南疆买地。若是她一人来也就没有后面的事,可偏偏方则仕因着皇帝密旨也跟来了。何晓慧到处看地采买,方则仕则入山探查,虽说配了高手同行,可要隐秘行事也只能带上两名护卫。那天不巧撞上了再次出逃的苗疆十四寨圣女,只是这次圣女不是一人出逃,还带着个同龄男子,是私奔。
阴错阳差,护卫以为是袭击,圣女一尸两命,那个同她私奔的男子见心上人已死,身后又是追来的族人,竟指认方则仕他们杀了圣女,自己只是路过撞破。
结果便是两名护卫拼死才将方尚书送离,自身命陨异乡,如此更解释不清。
李莲花见圣女许久不来心下有些担忧,摸准十四寨的守卫轮换时间,某夜悄悄潜入,探听到的就是圣女已死,苗疆十四寨不知实情,立誓屠尽天机山庄,以及派出去的勇士已经完成了任务,天机山庄少庄主命不久矣。
他心下大骇,没了内力离开时出了岔子,很快就被抓到并被乱棍打至五脏俱损吐血不断。幸而与圣女私奔的男子还剩下最后一点良心,验查时谎称已死,拖去后山草草了事。
李莲花撑着一口气爬下山,寄出给笛飞声的信后,回到这两年暂住的吊脚楼等死。
笛飞声要打败李相夷,不是中毒被封了实力的李相夷,不是成了废人快死了的李相夷,而是天下第一的李相夷。只是在吊脚楼再见到这位宿敌的时候他便明白,已经再无可能了。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有了遗憾。
纠缠了十几年,即便没能如愿再战一场,笛飞声也明白自己还是希望这人活着的,让药魔吊着他的命,替他去保护方多病,原来的目的不存在后,还为他做这些事,也许是因为如果不是受人利用挑唆,他们之间或许也能勉强称为亦敌亦友的存在吧。
笛飞声绝无仅有能成为朋友的人。
那么方多病呢?
这次是他自己决定服用会失忆的药物,虽然只能作用三天,事实证明让方多病不起疑,也只需要三天。
笛飞声自认没有耐性演戏骗小孩儿,再者方多病做过刑探,再怎么不中用,若是让他看出破绽事情就只能往粗暴的方向发展了,最有可能是失去耐性的笛飞声在方多病的质问下把人打晕了关在金鸳盟直到所有事尘埃落定。
虽然这样不是不行,但当时叛徒还未处理完,金鸳盟里总还有些不确定性,而笛飞声不喜欢不确定的事。
将后续都计划安排好,自认万无一失的笛飞声在澜镇附近服下了失忆药,可他独独遗漏了唯一的变数:阿飞。
这一次的阿飞和上一次的阿飞并没有任何共同的记忆,但却都对方多病有好感。这也是笛飞声完全恢复记忆后发现的。
就像捂不热的顽石,却会被太阳炙烤,无论多少次,只要阳光充足,终究会渐渐变热甚至发烫。
阿飞是笛飞声,笛飞声也是阿飞,等他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有些东西已经来不及斩断了。
又有谁能拒绝方多病那热忱且密集的关心呢,曾经的李莲花坚持到方多病的身世曝光,现在的笛飞声倒在了……不,是阿飞,阿飞先倒在了那句‘不会扔下你一个人’。至于他笛飞声,直到误会苏小慵要给方多病找女人时惊觉自己竟然如此在意,这才转过弯来。
他说不好李莲花对方多病的宠溺是出于何种爱,却清楚自己现在的感情绝不是长辈对晚辈、师父对徒弟的关爱。
曾经嗤之以鼻的东西如今却甘之如饴,但笛飞声是谁,笛飞声不会困于已经被自己推翻的结论,不会去纠结那些虚无缥缈的道理意义,他只会坚定去做下一步。
方多病解毒后过了三日已经完全好了,吵着要告辞回趟天机山庄,笛飞声便让无颜去安排马车。无颜想着尊上的伤也才刚好全,路途上不宜颠簸,便想法子找了辆双驾马车来,又采买了几个兔毛软垫和暖炉,在笛飞声不满的目光下解释道,立冬了方公子才刚好,都是给方公子备的,还把那件洗干净熏了香的白狐狸毛大氅恭敬的递上。
等方多病上车的时候果然非常满意,笛飞声这才放过了无颜,拍拍他的肩表示做的不错。
为了尽量平稳,马车行驶不快,方多病吵着闹着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笛飞声便把天机山庄和苗疆十四寨的事简要和他说了。
方大公子显然不高兴了,叭叭着直抱怨自家娘亲怎么想的,竟然找你这个别有居心对她亲儿子图谋不轨的大魔头托付。
笛飞声挑眉,“那你还想找谁?”
方多病愣了下,实在没敢把找谁也不找你说出口。转了转眼珠转移话题,“阿飞,虽然这次你骗了我,但也救了我,这事就揭过了,要是下次再敢骗我,绝对不饶了你。”
见对方不说话,咬牙切齿起来,“好啊,你果然还有事瞒着我,是不是李莲花!东海和大漠的线索是不是你故意放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看答案能不能让我满意再决定。”
什么问题?方多病歪脑袋想了想,脸色渐渐转红,用力推了把笛飞声,“你这是胁迫,你不讲理!”
“你跟我讲道理?”捉了对方的手把人按进兔毛软垫里。
“方多病,你想清楚再回答,若你现在说不同意不愿意,我会放你走,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但我和你保证,这辈子你都不会找到李相夷了。”
闻言方多病瞬间红了眼眶,挣扎着又踢又打,打不过踢不动,又气又急,对着按着自己的那只手就咬了下去。
“你属狗的吗,怎么咬人?”
见这小狗眼泪欲落不掉的样子,笛飞声松了手坐直了身体,默念关河梦临行前将他拉到一边让他悠着点的嘱咐,方多病虽然毒已解,但身子还比较虚,天又冷了,不能太折腾。
“本公子才不受你胁迫,”方多病也连忙坐好,放在之前他肯定觉得笛飞声是认真的,可现在他大概能知道这人就是故意,明明不是这么想的非得说的气死人,不怕他,谁还不会气死人啊,“要我答应也是可以,我有个条件。”
“你还有条件?说。”
“你解散金鸳盟吧。”
马车里突然沉默,方多病有些得意起来,看吧,我也会将你一军。
“方多病,”笛飞声看向他的眼睛,“若只有我一人,便只能保你一人,但只要金鸳盟在,我便是道理。”
方多病呆呆回望着他。
“我迟疑不是因为不能答应你,而是为了你。你明白吗?”
要命了,要命了要命了,方多病血液直冲上脸,慌忙收回目光,到处乱飘就是不敢再和笛飞声对视。
“你……你别以为这样说我就不会问李莲……啊,怎么出血了,你怎么不吭声啊。”
瞟见笛飞声手腕上刚被自己咬出了血,连忙转身去包袱里找金疮药。
“咦?”
怎么还有两瓶?两个玉瓷瓶长的一模一样,只是贴着不同的字,‘蜂脂玉油’?什么东西?不是我的啊。
“阿飞,这是你的吗?”
才回头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股强势的力道再次撞进软垫,手里的瓶子掉在了地上滚了出去。
“方小宝,最后一次机会,你想清楚了吗。”
怎么……怎么又绕回这个问题了,方多病后背还是有点被撞疼了,但他根本无暇顾及,只知道抬眼看去,现在的阿飞很吓人,那双眼睛仿佛要吃人。
马车在跑,那玉瓶又滚回了脚边,方多病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断在脑内重复瓶子上的字。突然他灵光一闪,一瞬间羞的话都说不利索。
“要,要是不答应,根本根本不会会跟你你上一个车车车……”
紧接着便是炽热的鼻息喷在脸上,被夺走了语言和大脑。
什么关河梦的叮嘱,早就被笛飞声抛到了九霄云外,是个男人这时候能忍住才有问题。
等方多病觉得身上有些凉意才回过神惊觉事情不对劲,一顿拳打脚踢终于夺回了说话的权利,“只能亲,不能……唔唔……不可以……”
车外无颜突然放声高歌。
“今日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好风光,
蝴蝶儿忙,蜜蜂也忙,
小鸟儿忙着,白云也忙,
啊……
马蹄践得落花香,
马蹄践得落花香……”
别管唱的如何,反正声音足够大,正好盖住马车里的动静。
无颜想着,方公子脸皮薄,要是路上被路过的行人听去了估计得恼羞成怒。
哎,尊上还得靠我。
他倒是没想到方小宝此时想的是,‘笛飞声!你混蛋!无颜还在外面!全听见了!’
两个时辰后,双驾马车停在路边的茶摊边,无颜买了两碗茶递了进去,自己则坐在茶摊上歇脚。
此时有路过的旅人询问茶摊老板,前方还有多少路到沐城。
马车里的方多病听见了,掀起窗帘子探头望出来,却又马上被笛飞声拉了回去。
“我不冷,”被迫躺在某人怀里的方多病只能任由对方帮他盖好白狐狸毛大氅,“阿飞,你听那人说了吗,前面是沐城,怎么往沐城走呢,这不是绕路吗?”
“我们先不回天机山庄。”
“为什么不回去,我得去看看家里怎么样了啊。我爹娘小姨……”
“我原先想,若是你真不肯应我,便陪你去大漠去东海,去天南地北找一个虚幻的希望。”
笛飞声将无颜招了回来继续赶路。
“可现在我有把握你不会心死了。”
笛飞声还是觉得李相夷拜托他的事是个最蠢的决定,谎言终有拆穿的时候,骗的越久被拆穿时才是对方多病最残忍最致命的打击。
李相夷说失望和心死是不一样的,那只要你的心为我跳动,便不会死了。
“阿飞,你在说什么,你果然知道他在哪里是不是!”方多病挣扎着坐起身,大氅滑落一半,露出皱皱巴巴的里衣来,隐约能看见锁骨上红痕都连成了片。
笛飞声眼神暗了暗,替人整理领口又盖上大氅。
“你留点力气,我们去见李莲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