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闺中人 第25章 25

早上的风波还没过去，第一节课下课前夕，公共广播忽然响了，副校长亲自进行的广播，能听出他隐藏的激动：

“同学们，教科室经研究决定：在今天下午，临时召开一个公共讲座，热烈欢迎我们的优秀毕业生回校演讲，介绍自己宝贵的人生经验。”

座位上的同学互相对视，站在前面的薛经年略微诧异地抬头，思索着但没太在意。可是到了下午，一切发生了重大转折。首先，在全体高中部学生进入大会堂时，杨微明显感觉走在身侧的薛经年浑身震动，他的情绪剧烈起伏了一下。

她急忙抬头去看，发现中央讲台上站着个斯文儒雅的青年，大概也就不到三十的样子，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过来，薛经年的反应更奇怪，快速错过了眼光，似乎极其恐惧对视。

副校长拿着话筒走到前台，满脸堆着笑意，甚至有点不合时宜的谄媚，“同学们，这位谭金墨谭先生，曾经也是我校的学生，如今，他已经是全国杰出青年、优秀企业家代表，下面我们欢迎他来给我们做一个简单的报告好不好？！”

在鼓掌声里，谭金墨上前一步，彻底暴露在顶光灯下。他推了推细框眼镜，不紧不慢地开口了：

“C市是我的故乡，实验中学是我的母校，我从来没有忘记。还有我的恩师：薛经年老师，他对我的教育，在我的成长过程当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不可避免的，有许多双眼睛聚齐到了薛经年身上，杨微就坐在他后面，所有的教师坐在第一排。虽然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但杨微能肯定，他忽然间僵住了，从刚才开始，那种诡异的不协调感就在增加。

“当然了，没有人的成长过程是一帆风顺的，包括我也不是。实际上，在中学期间，我也曾经和同学们产生过一段不算愉快的经历，用比较时髦的话说，我遭受过一段时间的校园霸凌。当然了，现在那段经历已经过去了，而且我相信，同学们也并不是真的充满了恶意，大部分只是误会……”

杨微注意到，副校长的脸已经有点挂不住了，笑得很勉强，好像恨不得从椅子上起来，自己先出去躲躲。

“……起因是，我写了几篇……唔，不太好的文章，老师严肃地批评了我，但是我没有认真检讨自己的问题，现在想起来，我只想笑，少年时期的自己太幼稚了，也感谢薛老师及时点出我的不足之处……”

他是不是真的在感谢，杨微不知道，但是他心里应该正在爽，能看得出来。现场气氛已经相当诡异，在沉寂当中，盘旋着一股迷茫，迷茫来自学生们，有更多人的目光，聚集到了薛经年的身后，都快把他的后背烧穿了。连坐在他后排的杨微，都感觉热度灼灼。

现场还不时闪过几下炽白色的光，还有快门的响声，明显后排坐着地方报纸与媒体的记者。

果然，第二天的《海城日报》就报道了这次实验中学的讲座，晚上的新闻节目以“素质教育成果采集试点”为标题，又报道了这件事，C市实验中学这下出名了。

杨微坐在餐桌边，愣愣看着电视里的播报，忍不住开始心思烦乱、胡思乱想。坐在旁边的萧谢啧啧称奇，“表姐，你们班级的老师出名了，不过网上舆论的走向就……你懂的。有好多人到处出警，声讨他，说他故意纵容校园霸凌。而且这个话题现在很敏感，我看他有点悬了。”

萧木兰从盘子里抬起脸，有点忧心忡忡的，“薛老师很喜欢微微，平时很照顾她的，怎么会出这种事呢？哎……他快要退休了，不要搞得晚节不保。”

杨微只能沉默，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论眼前的一切，如果用一句话形容，那大概是：一切都越来越疯狂了……

作为“素质教育成果采集试点”，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实验中学搞了很多的变革，格外增加的音体美课程，开始推进网络化、智能化教学，规定每个学生每周必须完成3个课时的艺术教育，大力倡导和推广艺术创作。专门开辟了全新的橱窗展示学生的文学作品。

遭遇到最大反转的就是宋院离，这一阵子可以算是大起大落，现在竟然有很多的同学主动过来，向他表达自己的歉意，语气诚恳，态度殷切，看得杨微一愣一愣的。

而薛经年彻底沉默下来，他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变成了一个颓丧郁闷的干瘪小老头。

“我要退休了。”某一天的最后一节语文课上，他忽然间说。

“原本应该带完你们这一届，但是现在我打算提前退休。”他把双手轻合在书本，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下面的学生，“我已经落后于这个时代，早就追不上潮流了，经过这件事……我甚至搞不懂什么是应该的，什么是不应该的。看起来退休是最好的选择……”

杨微坐在下面，她感觉到……很窒息，她在放学的时间一到，就追出去堵到薛经年，震颤地问他：“这些……都是因为我吗？是不是如果当初我没有拿着那张小纸条，非要找到那个人，就不会发生这些了？”

薛经年已经颓废了很久，但是此刻忽然宁静下来，甚至是慈爱地看着她，“当然不是因为你，你一点错也没有，如果这一切非得找到一个错误，那错误在我身上。你现在很愧疚，是因为你把自己放在既得利益者的位置上，但是其实，你只是‘大多数’，是我想保护的大多数而已。”

他平淡地说，杨微认真地听着，有些地方，她也确实比较迷惑，需要用力地思考。

“不过，我的很多方法都过时了，不合时宜了。尤其我发现，如果大家都把自己沉浸在大多数的身份里，难免会堕落成为乌合之众……嗯，以后我有的是时间，来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解了。”

他侧身抬起手指，虚空指了指，看起来轻松了很多，好像忽然卸掉了一个包袱。

杨微心烦意乱，心里一百种的念头到处乱撞，让她无法集中到生活里，把这一天熬过去后，杨微反而在学校的建筑前徘徊起来，她绕来绕去，看得胡丽菁眼睛都花了：“你不回家，在那里干什么呢？”

杨微鼓起腮，不知道她在思考什么东西，“你说，这件事情彻底完了吗？”

这个问题让胡丽菁懵了一下，“我觉得……如果你说的是小黄书的事情，那早就完了，甚至已经进入了下一阶段，已经到了物是人非的阶段。”

“对，”杨微不得不点点头，“早就已经不是小黄书的问题了，那只是个导火索。”

胡丽菁仔细扫视了她几眼，还是挺担心她的，“那，你想通了吗？现在能回家了吗？”

杨微胡乱点点头，其实她依然还是很烦乱，在公车上和胡丽菁分别，自己走到了小区门口，忽然脚底下又转了圈，没有进门。

她在街上胡乱逛着，不知觉间走到了商超里，今天不知道是否是什么不知名的小节日，街上还挺热闹，杨微沿着扶梯走上了三楼，等她完全回神，就发现自己停在游戏厅门牌外面，发怔地看着换钱币的收银台。

杨微静静看着眼前的场景，穿过前台，绕过光污染般的通道，电子乐和特效打击声被甩在身后。

后台的帆布还都覆盖着，但是有两个人并排靠着街机，正在抽着烟低声说话。杨微悄悄地从整排街机后绕过，看着这两个人形背影。一身低调牛仔装加棒球帽的是蓝耀离，旁边窄细版型西装，加上同色黑衬衫的是谭金墨。

杨微感觉如同淋了一桶冰水，浇得自己透心的冰凉。

“你不要告诉我，这些就是你准备的解决办法？”

并排的两个人听到身后传来的低沉问话，一起转身，看到了隔着一排街机的杨微。她满脸错愕，到了惊悚的程度，眼睛瞪得很大，好像盯着一只怪物一样，把目光凝视到蓝耀离脸上。

“你是……什么魔鬼吗？你怎么能在短暂的几天里，干出这些来？”

他先是微微皱眉，思考了两下，然后一抹晴朗的笑意占据了表情，“你不高兴吗？”

“？”杨微此刻可以承认一件事，人与人的差异，简直大过物种间的差异。她做了一个决定，伸手指着蓝耀离，“不管你想找的是什么？那个对象都不是我，你，离我远点，不要再接近我了。”

“你怕我？”他是用怀疑的口吻问出来的，但是随即，自己就认定了，身体往后轻靠着，一副松垮随意的状态，“有些游戏，开始玩了就要玩到底，你懂的吧？”

杨微的反应，是让自己也很失望地逃跑了。她哆哆嗦嗦，但是小碎步迈得飞快，冲出了游戏厅，然后颤抖地贴到墙上，摸出手机来给胡丽菁打过去。

对方接得很快，胡丽菁可能还以为她想聊聊天，“怎么了姐妹？”

“那个……”杨微抹了一把脸，迅速组织了语言，“我想让你帮我……不是，我想让胡叔叔帮我调查一个人。”

“啊？”这个回答真的让胡丽菁摸不着头脑，“你想老胡调查点东西，行啊。”

“不过我了解他的信息很少，等我总结一下，等会儿发给你。”杨微迅速挂掉电话，然后一双无神的眼光扑在来往穿梭的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