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这几年失眠已成习惯,这么在沙发上守了一夜,倒也不觉得比平时辗转难眠一整晚更难受。差不多六七点的样子,正好比丘来找我吃饭。小家伙要吃饭的时候最豪横,基本上采取先礼后兵的流程,在人腿边蹭两下、滚两圈,有吃的就罢了,要是还没饭吃,就会立刻边动手边破口大骂。
说到底,这确实也是我给养成的坏习惯。
比丘一叫,我就受不了,手边只要有她喜欢的,什么小鱼干、罐头、猫条,但凡她还要凑上来,我就一定把东西喂完。
没分手之前,冯羽就这点说过我很多次。
他习惯规划,对人如此,对猫亦然。什么东西什么时候喂,喂多少,都有非常完整的一套计划。我背着他喂猫,导致比丘被我喂的极为挑食,冯羽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打算按监控一看究竟。我连忙认罪自首,整整被他念叨了好几个月,每次比丘一挑食,就要重新审判我一次。
分手之后浑浑噩噩的一个月,总是睁眼到天明的夜晚,正常生活都快要难以维系的时候,‘按时按点喂比丘’支撑着我坚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哪怕冯羽和我分开,再也做不成朋友,他参与过我生命的细枝末节,那些无法抹去的习惯,却反过来,都在尽力帮我从这场离别的浩劫中寻求生机。
带给我致命伤害的是他,可让我重新活下来的,也是他。
我给比丘冲羊奶的时候,冯羽房间的门响了一声。家里的门隔音效果都不错,应该不是被比丘叫醒的,大概是他有事,不得不早起。
他声音在我背后响起,“你……昨天晚上没睡?”
糟糕,比丘一纠缠,我都忘记换掉昨晚的衣服了。
“呃……”借着把比丘的羊奶放到地上的功夫,我马上想出了理由,“没有,她今早叫得催命一样,我就没来得及换衣服,直接从床边抓了昨天的衣服就穿上了。”
这话细细琢磨肯定有破绽,但当下足够让我对付对付冯羽就够了。
果然,他眉头一皱,似乎觉得哪里不对,一时之间却又说不上来。
要的就是他犹豫的这几秒钟,我飞快地另起一个话题,“你身体怎么样?”问这个问题确实有想浑水摸鱼,把“没换衣服”这件事一笔带过的因素,但更多的,这个问题也是我本来就要问。
我一度以为我已经控制得够好,可自从决定接下春景飞白以后,见他越多,我虚假繁荣的自制力就越岌岌可危。那些原本随着他的离去,渐渐被我压下去的,对他的担心、忧虑,在这短短几天内,疯狂地破土而出。
他动了一下手,“没问题,等着拆线就行。”
说完,转口就问:“你……今早要排练?”这句话问的很突兀,夹在他的回答之后,我一时也搞不清楚他问这个的目的是什么。当下也只能老实交代,“下午。”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埋头苦吃的老猫,“所以……比丘现在能叫醒你了。”
糟糕,看来我的话题并没有成功地把他绕进去。
我和他刚养比丘的时候,晨起喂食这件事就是他负责,原因没有别的,这个把我养成出了赖床习惯的人,不得不顺带接受“比丘狂叫,我却岿然睡觉”的现状。只不过后来我们开始吵架,他忙着闯荡娱乐圈,几乎是三天两头不回家,加上他搬家搬得毫不拖泥带水,估计这些年里,还认为我是那个雷打不动喜欢赖床的懒人。
我干笑一声,“偶尔也还是会起不来的。”这当然是谎话,失眠的人,只有睡不着,没有起不了。但反正这话说给他听,只要他信,管他是真是假。
大约是他也看出我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做停留,另起话头,“今天我事情有点儿多,晚上我尽量早点回来,一起吃饭。”倒是把赵军的要求贯彻到位了。
“你刚受伤,别逞强,干不完的推一推吧。”让他暂停几天工作是不可能的,但这点提醒好歹还是要说到位,别一个不小心,就又在录影棚里昏过去。知道的人说他是敬业,不知道的,指不定还会骂他一声作秀。
他马上点头答应,也不知道有没有真把我的话放心上。左右不过三十分钟,他收拾好了之后,又强迫症一样拿着滚筒在身上滚了很久的猫毛,才小心翼翼地避开想要继续在他身上留下印记的乖女,匆匆出门了。
中午快到饭点的时候,陈欣怡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
她听起来蔫了吧唧,毫无生气,像是一条脱水的鱼。
“青青……你又睡不好了吗?”
也是怕小妮子心里有负担,昨天发生的事情我压根儿就没打算和她说。怎么一夜过去,她突然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我还是觉得奇怪,也没和她说是或不是,想着先弄清楚再说。
“哦……”她拉了一个长音,“冯羽刚才给我打电话,问我你现在是不是失眠来着。”
我听得心中一沉。亏我还自以为勉强把事情给圆了过去,殊不知冯羽早就看出了端倪,只是为了维持我的面子,才忍辱负重地去向陈欣怡求证。
她又小心翼翼地问:“是因为昨天我和你吐槽冯羽的事情,你们吵架了?”要么怎么说女人的直觉就是准,我和冯羽都没提昨天发生了什么,她自己就能靠着脑补把剧情拼凑个差不离。
和陈欣怡说谎的代价太大,我和她打小就混在一起,一个谎出来就得用后面无数个谎去圆,更何况她记忆力又好,万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她肯定能立马发觉。但要是如实把事情说出来,她也不好受。我思索了两秒,打算含混着应付过去。
“不算吵架,”我说,“他只是没想到自己在你眼里评价不太好。”
其实冯羽和陈欣怡某种程度上也有点儿像,两个人都是急性子,没什么心眼儿。杜兴咏那档子事儿之前,他俩其实很合得来。
她听完之后切了一声,嘟囔:“那还不是怪他自己,你手摔断了他都不来,还怪我对他评价不好。我没给他拉黑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陈欣怡,他肯定不是故意不来的,”我叹了口气,“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蒋青你闭嘴吧,每次听你这么说我都来气,”陈欣怡张嘴就骂,“我不仅和他助理说了这件事儿,后来我也发消息让他给我回电话。哪怕他助理当天给忘了,但他只要看到我的消息,就能联系我。可你想想,从头到尾,要不是为了这个本子,他哪一次主动联系过你,关心过你。”
这确实是陈欣怡最痛恨的一件事。
和冯羽分手后,我在舞台上出了事故,从升降台上摔下来,左手粉碎性骨折。陈欣怡那段时间刚好带着她的练习生在韩国进修,半年都回不来。她急我没人照顾,所以也没问过我的意见,就直接给冯羽打了电话。
据她说,那天不是冯羽本人接的电话。
那会儿冯羽正在录节目,接电话的是他助理。陈欣怡不知道这助理和他亲疏关系如何,也不敢直接把话说的太明白,只反复叮嘱他,等冯羽录完节目之后,让他马上给自己回电话。当天晚上,她没接到冯羽的回电,担心助理可能忘了转达这件事。思来想去,就又给他发了条消息,让他联系自己。
而后来的结局,当然也可以预见。
冯羽并没有联系陈欣怡,焦小雯和李俊丽照顾了我一阵。至此,陈欣怡就彻底恨上了冯羽,从原来提到他的阴阳怪气,彻底变成了不管不顾的破口大骂。
她和我说这件事儿的时候,我和冯羽已经分手快两年了。第一次听,我却还是下意识地替冯羽开脱了两句。陈欣怡气得要死,骂我不知好歹的同时,差点要马上摔门走人。也对,一个已经分手的前任,和一个可以信任的老友,孰轻孰重,正常人都应该心里有数才对。
但事情既然在这种情况下再一次被提上台面,我很难不为冯羽多说两句。人在很多方面确实会变,小时候喜欢的东西,长大可能再也不会看一眼。但那些原本就根植于品性中的好坏或卑劣,哪是三五年就能完全改变的。尤其是冯羽这样为了正义和公平可以奋不顾身的人,和我分手五年后还能为我挡下攻击的人,他没有回复陈欣怡,一定是事出有因。
我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和陈欣怡说了一遍,等她态度缓和点了之后,才说:“冯羽不是这种人,这件事情……应该是有点误会。”
好歹这次,再听到我这么说,陈欣怡的怒火降了不少。
她神神在在地念叨着,反正冯羽也知道了我摔断手的事情,既然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不如找个时间去跟他好好说说,到底当年是怎么一回事儿。
也好,了了他们之间的一段误会,总归能让我这个夹在中间的人好受点儿。
说到这,我又想起一件事儿,问她:“冯文怎么问的?我失眠的事儿。”
陈欣怡回忆了一秒钟,“他问我你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症状重不重,有没有吃过药。大概就这些吧……”
“那你怎么回的?”
“还能怎么回,照实说呗,”她大大咧咧地说,“你失眠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我悬着的心终于还是把我锤死了。
小妮子听我半天不吱声,口气谄媚起来,“这……这不能说啊?”
“能说,你怎么不再详细一点,干脆和他说我没他就睡不着啊。”我有气无力地回她。
她小小地啊了一声,似乎有点疑惑,“你不是一直都睡挺浅的嘛。”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我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直白承认,“小时候是的,和冯羽在一起之后就不这样了。”
陈欣怡在电话对面长长地哦了一声。
“难怪了……”她终于品出来问题出在哪儿了。
小妮子向来是一见苗头不对就要跑的,现在明明白白自己再次说漏嘴,马上找了个借口挂掉电话,装作无事发生一样,溜了。
只剩我一个人头痛,晚上到底该如何面对冯羽。
这五年间,遭遇或大或小的事,我不是没想过向他求助。那曾经是我最熟悉的方式,也是最容易的一种。但最后,我都忍下来了。那些遭遇的痛苦、波折和坎坷,在我们分手之后,他没有义务来帮我分担,而我也不愿成为一个阻碍他前行的包袱。
可现在阴差阳错,那些被我成功掩盖的过去,突然又找上门来兴风作浪。